端王僵木著一顆心，出了宮，瞧見滿城熱鬧。

人人口中都在稱贊著盛安書局，人人手上都拿著報紙在興奮地談論，端王只覺得那些喜氣洋洋的聲音在他的耳朵邊一圈一圈的繞，繞到最后，變成了齊貴妃的哭嚎指責。

“王爺，咱們是回府還是去哪？”

端王坐進馬車里，靠在車廂上正頭懵著，聽見身邊的隨從問話，這才回過神來。

回府嗎？

他不是很想回去，一回去看見顧芷蘭，他還是壓不住的怒火。

“尋個安靜的地方。”端王吩咐了句。

“是。”

隨從在腦子里過了一遍滿京城最安靜的地方，于是把端王帶到了城外的空山寺。

果然很安靜。

智空寺初一十五香火旺盛，但平時卻鮮少有人來。

一聲長長的鐘聲，亦是叫人心神靜了幾分，端王長出一口氣，掀開車簾，瞧見空山寺的檐角。

端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些病急亂投醫了，他從前根本不信這些的，但這會兒還是覺著，上天叫他到這來，或許也是一種緣分。

下了馬車，進了寺門，站在高舉智慧寶劍的文殊菩薩前，仰頭看了好一會兒，卻絲毫沒有覺得自己的煩惱被斬斷。

端王想了想，抬腳朝里走，穿過大殿，朝著空山寺的后院走去。

進了后院，端王隨手捉了個小和尚，直截了當問道：“你們寺廟里最得道的高僧是哪個？”

“貴人可是要找智空法師？”小和尚雙手合十，很快領悟到了端王的意思，指了指堂屋：“就在那里。”

端王松開小和尚，抬腳往前上了臺階，進了堂屋。

智空法師正在敲木魚念經，聽到有人進來，這才慢吞吞地放下手中的東西睜開眼，雙手合十見禮：

“貴人分明氣宇不凡，眉宇間卻又凝出郁結之氣，凡塵瑣事擾心神，貴人不若坐下喝杯清茶。”

說著，起身朝一旁的客座讓了讓端王，又給他沏了杯茶。

智空法師既為“得道高僧”，少不了平日便有許多人來向他尋求解惑之道，像端王這樣把煩惱寫滿全臉的人，他也不是頭一次見了。

端王木木的坐下，伸手握著粗糙的杯子，喝了一口泛著些苦味的粗茶，忽然就生出股悲哀來。

他很難受，很想跟人說說話。

說說他那被齊貴妃厭惡、被皇長兄打壓的前半生，說說他好不容易等到組建自己勢力的機會，卻一連兩次的失敗，說說他如今不知如何該從哪入手的困境，說說他對奪嫡的茫然和恐懼

可是，對著一個陌生人，該怎么說呢？

他換了種說法：“我母親偏心我大哥，只想讓大哥繼承家業，你說我該怎么辦？”

端王的話讓智空有些尷尬無語，他一個“得道”的出家人，對這種俗得不能再俗的世事能有什么好辦法呢？

說讓他放棄吧，他要是肯放棄，還會到這寺廟來求佛嗎？

說讓他去爭吧，他要是能爭得過，還能把自己摧殘成這樣？

“一切執念皆是虛妄。”智空說了句很寬泛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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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實也不是不愿意我大哥繼承家業，我大哥也很優秀。”端王說得很艱難，一字一頓道：“我只是想讓我娘看看我，眼里也有我這個兒子，可她從來不肯正眼看我。”

智空聽得皺起了眉，這樣的話去跟你娘說啊，怎么跟他一個和尚說，跟他說有什么用？

“是大哥他自己不爭氣，我爹才把他攆走了，我娘卻把一切都怪到我身上。”端王還在自顧自地說著。

智空嘆息一聲，不想再聽這些家長里短的事。

他雙手合十，又是嘆息一聲，模棱兩可地似勸非勸：“世人各有自己要修的道，施主無需為難自己，施主該修的道，便是接受，接受上天賜予你的一切。”

這樣的話他對無數人說過了，每一次都能勸住人的。

“接受？”端王喔了一聲，只覺得心里好似有一道亮光劃過，亮光之后，他緊盯著智空，隱約透著股興奮：“法師是說，我接受家產，便是自己該修的道，這就是上天的意思？”

智空見他自己給自己找了條出路，便知道不用自己再開導了，微笑著閉上眼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

“多謝法師指點，往后初一十五，我會親自來寺里上香。”端王長出一口氣，只覺得受到“上天”指引后，心頭的郁氣散去了大半，起身就往外走。

他出了空山寺后，臉色已經好了許多了，長長地出了口氣，一顆心也漸漸安定下來。

他只要修他的道就好了！

他只要好好準備奪嫡做新的太子繼承皇位就好了！

他誠心誠意的吩咐隨從，“去捐一筆香油錢。”

“是。”

后院里，智空自顧自地給自己倒了杯茶喝下，其實他什么話沒有說，那位貴人所得出的路，都是他自己心有所想罷了。

不過，瞧著這位是個富貴人家的，如此，佛寺往后又能多一筆大大的香油錢了。

半個時辰后，端王出了翊坤宮去了空山寺，這條消息就飛一般地傳回了太子府。

正在和太子下棋的冉羅鍋，立刻就亮了眼睛。

端王看似柔和，實則性子陰戾又執拗，他覺得好的東西，哪怕是坨屎那也要吃到嘴里，他覺得不好的東西，哪怕金鑲玉，也覺得是坨屎。

譬如他對齊貴妃的態度，一次又一次的絕望，又反反復復的不肯徹底死心。

冉羅鍋的意思，對付端王這樣的人，必然要尋到個“意外”的改變，才最好入手。

而空山寺，是端王從前從未去過的地方。

“殿下，冉先生，端王進去空山寺時，氣色消沉，出來時，整個人就如沐春風了”

冉羅鍋伸手捋著自己的小胡子，一雙綠豆似的鼠眼泛著精光，樂呵呵的：

“進了寺廟？他居然去求神拜佛？

從寺廟高高興興地走出來，無非是因為覺得鬼神解了他困惑，哈哈哈哈！

端王他居然信了這玩意兒，好好好，那就讓他好好見見神佛，讓他徹底信了”

慕容玄看著冉羅鍋，知道他已然又想出了些刁鉆的法子，挑了挑眉，神色嚴厲地吩咐暗衛：“盯緊端王那邊，有任何異樣，立刻來報。”

暗衛心神一凜，垂手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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