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笙不知道自己是睡了多久。

睜開眼的時候，只發現自己身處一邊白茫茫的黑暗。

是的，白茫茫的黑暗。

放眼望去，四周的遠處盡是一望無垠的漆黑。可又有朦朦朧朧的白色霧氣籠罩著她，讓她看不清黑暗的盡頭是什么。

陸笙緩慢地從地上坐起來，晃了晃渾渾噩噩的腦袋，隱約想起昏迷前發生的事情。

她記得游弋在她的要求下，用噬魂釘擊中了赤狐的心臟，赤狐也順利地魂飛魄散。

然而下一秒，她的心臟竟然也傳來劇痛。仿佛什么東西也消散，緊接著她就失去了意識。

——是怎么回事呢。

她現在，又是在哪里？

陸笙分不清自己現在所在的地方是虛幻還是現實。所以從眩暈中緩過來之后，她開始往前走，想要走到黑暗的盡頭，找到離開這里的出口。

然而這一走，不知道走了有多久。

不管陸笙往哪里去，周圍的景象都和她最初醒來時沒有什么區別，比人類所說的鬼打墻還要讓人絕望。

她感覺不到累，感覺不到困，甚至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仿佛是處在一片混沌之中，而這片混沌根本就沒有盡頭。

陸笙想，她大概是死了。

或許是赤狐對她用了什么手段，所以才會在臨死之前那樣威脅她。赤狐魂飛魄散了，讓她也跟著魂飛魄散了。

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還有意識。或許是一縷殘魂沒有消散，所以只能這樣游蕩在混沌之中。

找不到盡頭，后來陸笙也就不走了。

她在這片只有她自己的黑暗白茫中坐下，腦袋里想到了很多人。

如果她的身體就這么突然死了，會讓很多人感到難過吧。

江婷是真心把她當成女兒的。來京城前她還說，回家的時候會給江婷帶禮物……禮物是送不到了，希望她能原諒她的食言。

哥哥們會哭嗎。

大哥應該不會吧，畢竟他是家里最穩重的家長。二哥的話也許會紅了眼睛，他總是看起來淡漠，其實內心比誰都柔軟。

三哥和四哥……幸好，幸好她還在的時候就把他們的童年創傷和疾病給治好了。以后沒有了她，他們也會好好活下去的。

五哥的話，應該會哭慘了吧。平時他就是個小哭包，這一次……大概會哭得止不住。但時間久了，總會從悲傷里走出來的。

還沒有把外公的身體完全調理好。但有她開的藥方，小姨應該會照顧好外公吧。至少赤狐和那只青狐死了，家里就不會再出問題了。

對了，赤狐已經死了，時雨薇有醒過來嗎？

雖然她看不到了，但如果時雨薇能醒過來，也算是她之前的那些努力沒有白費。

對時沐川而言，這才是他真正的妹妹，他應該會很開心的。

陸笙又想起來，時蘇御那天還給她發過消息，說他過幾天回京城想要見她。早知道就不該答應的，現在又多了個食言的對象。

時家的第三個哥哥時希澈，她還沒有見過。本來想著之后見到他的話，也要替母親向他道歉的，現在想來，也沒有機會了。

還有那個在國外的小舅舅時聞璟，是母親唯一的弟弟，不知道是怎樣一個人。

希望藍語和韓璟能順利在一起吧，考上了同一所大學，韓璟未來還有很多表明心意的機會，總會讓藍語開竅的。

還有霍予。希望他上了大學之后，能變得開心一點，別再那樣陰郁用外殼把自己包裹起來，不讓外界的人接近。

本來還想著開學之前去看看顧思妤的。不知道她現在在顧家的境況，有沒有好一點。

到最后都沒有告訴孟琳，這么多年一直和她聯系的人其實是自己。但這樣最好了。

這樣的話，孟琳就能把這份感情寄托在白薇身上，以后都會守護白薇。也算是她唯一能為死去的白薔做的事情。

還有陸笙的師父馮國林……雖然每個月都會跟他報個平安，但還沒有真正見過他。以后也沒有機會了。

陸笙不是沒有幻想過自己的死亡。

或是想到某天出于某種原因，或許她要脫離那具身體。

只是她以前，她的上一世，從來都沒有想過她會有這樣多的牽掛和不舍。

從來都沒有想過，死亡是這樣讓人痛苦的事情。

讓她最痛苦的，是厲慕沉。

她甚至不敢想，看到她死了之后，厲慕沉會怎么樣。

她太了解厲慕沉了。

或許時間可以撫平許多人的傷痛，但厲慕沉不會因為時間的流逝走出來，他不會忘了她。

只要想到厲慕沉只會比她更痛苦，她的心臟就像是被火生生灼燒著一樣。

讓她幾乎要喘不過氣。

又自虐一般覺得理所應當。

自己本來就不是人，是最為人不齒的妖。除了厲慕沉，其他人的愛都是她用陸笙和白薔的身份偷來的。

偷來的東西，本來就應該還回去。

可是厲慕沉……怎么辦。

她知道他走不出來，可是她已經回不去了，她該怎么辦。

是她太貪心。明明知道自己是妖，卻還妄圖像人類一樣擁有真摯的感情，還覺得一生一世就能那樣下去。

到底是黃粱一夢，可她自己痛苦就算了，還給那么多她在意的人帶來痛苦。特別是，給自己擁有意識以來最愛的這個男人，從此套上了孤獨的枷鎖。

陸笙從來沒覺得自己是一個脆弱的人，而且此時此刻，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去接受自己的死亡。

為什么還留有一絲殘魂呢。如果她已經回不去了，不如就這樣讓她徹底死去吧。

陸笙想了太久。想到最后，她躺在地上，閉上眼睛。

周圍的一切太過安靜，恍惚中黑暗似要將她吞噬。

然而就在她逐漸意識模糊之際，似乎耳邊忽然傳來了一聲沉沉的嘆息——

“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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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孩子？

這聲音，是在呼喚她嗎？這聲音太悠遠，仿佛只是幻覺。

陸笙茫然睜開眼睛，周圍的一切并沒有改變。

然而下一秒，她忽然看到一個金色的光團憑空浮現在她的面前。

這是……

陸笙來不及反應，這金色光團居然直接就飛向她心臟的位置，然后直接融合進去！

“我……”

這句話甚至都沒有說完。

她猛吸一口氣仰起頭來，金團像是一道熾熱的火焰融進了她的心臟里面。

然而下一秒，無數從心臟里面迸涌出的力量和記憶，如兇猛的潮水排山倒海一般傾覆而來。

“啊——”

周圍的一切像地震一樣開始震動，陸笙捂著心臟在地上蜷縮成一團。

她痛苦地叫出聲，周圍的震動卻越來越劇烈，像是要將她一起震碎一般。

“不要……不……”

不知道過了多久。

周圍終于安靜了下來，仿佛一切都歸于沉寂，又仿佛剛才什么都沒有發生。

地上躺著的少女緩緩睜開眼睛。

露出了，一雙赤紅色的瞳孔。

那雙紅瞳幽深而沉寂，像是一灘死水，毫無波瀾。

抬起眼，看向周圍黑暗的那一刻，這片之前漫無邊際的混沌居然頓時消散了。

眼前不再是白茫茫的黑暗，而且陡然出現了一片仙境一般的場景——

高山、瀑布、溪谷、清泉。

烈陽，林蔭，草木，花鳥。

溫暖和煦，如夢似幻，是六界向往的夢中之境。

微風從少女的臉上拂過，少女緩緩抬起手，一只撲扇著翅膀的紅色蝴蝶飛落在她的指尖，姿態親昵。

少女沒有任何表情，目光從蝴蝶身上收回來。

站起身來，赤裸的腳踩在柔軟干燥的草坪上，走向離她最近的那條溪流。

周圍一個人也沒有。

溪流水聲潺潺，清澈得清晰見底。少女現在溪流旁低下頭，看著那個水面倒映出的人影。

散落的黑色長發長至腰際，身上是一襲潔凈又柔軟的純白長袖睡裙。裙子的長度至膝蓋，腳是赤著的。

這是一張堪稱絕美的臉，是真正被造物主偏愛所以精雕細琢過的臉。

五官精致到如畫一般。清冷的眉，赤色的瞳。高挺的鼻梁之下，是透著淺粉的唇。

看著那樣完美，那樣想讓人親近，可淡漠的神色又是那樣高不可攀。

太久沒有看過這張臉了。

少女抬起手，指尖觸碰自己的臉——

不是白薔，不是陸笙，不是任何人的臉。

是她自己。

她沒想過自己還能再醒來。

少女抬起頭來，看向這片夢幻仙境的遠方。遠遠能看見一處高聳入云的高樓。看不清樓層的最高點，被湮沒隱藏在云層里。

黎枳、泠月、煜司、霧眠、寧淤。

……還有檀淵。

這些被塵封在記憶里的人，帶著過去經歷的事情，一個個在她眼前浮現。

她當時也沒有過告別。

不知道，過去了這么久，他們現在是否已經遺忘了她的存在。

少女眸光沉沉，赤著腳向大樓的方向走去。

所經過之處，四周憑空綻放出大片鮮艷奪目的薔薇。

又很快，這些薔薇蔓延向周圍。

幾乎是在秒瞬之間，原本只有草木的神界被大片的薔薇花海包圍。薔薇是濃烈的赤紅色，如少女的瞳色一般攝人心魄。

最開始注意到薔薇花海的，是光之殿門外正在打盹的守衛之一。

睡眼朦朧地看見周圍花海的那一刻，這守衛猛地瞪大眼睛，下一秒直接尖叫出來。

“啊！！！啊！！！你們快起來，你們快看！！！”

這守衛發瘋一般去把身旁的人打醒，只落下抱怨。

“吵什么吵。”被吵醒的這人十分不滿。

下一秒，當他也看見大片薔薇，頓時露出不可置信的目光，眼睛里全是驚恐。

“怎么會……”

“……是沉音大人！是沉音大人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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