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醒來,永嘉就忘記了昨晚的事。
沈長書也當作什么事都沒有發生,他所有的情緒都深深地斂下了。
他如今在一個學堂當教書先生,他早早就要出門。
這日他到學堂的時候,卻發現不太對勁。因為本該到點來的學生,一個都沒來。
沈長書等了一炷香的時間,還是沒等到一個學生。
他起身去找了這家學堂的另一位夫子,當初也是他答應讓沈長書在這里教書的。
那人看到沈長書過來臉色很尷尬,當沈長書問起他的學生一個都沒來,擔心他們出了什么事的時候,這位夫子臉色更尷尬了。
“沈夫子。”這位夫子猶豫了半天開口,“這些學生的父母說他們之后不會再來上沈夫子的課了。”
沈長書詫異:“為什么?”
這位夫子支支吾吾了半晌才說:“那些父母,他們,他們知道了你是公主的面首,所以不愿將自己的孩子交給你這樣……”
自甘下賤,以色侍人的人。
讀書人卻去做公主的面首,這是為人所不恥的。
那些父母說的話比這夫子說的難聽得多,但這位夫子見沈長書性子溫和,那些話就說不出來。
沈長書怔然了一下,隨后了然地點頭。“我明白了,這些日子多謝兄臺照顧,長書不勝感激。長書以后不會再來了,給兄臺添麻煩了。”
“沒有沒有……”這位夫子尷尬。
但他也想不通沈長書學問比他好多了,人品也端正,怎么就成了公主的面首呢。
他遲疑了會兒問:“是不是公主逼迫你的?”
永嘉那位公主臭名聲在外,連他都有所耳聞。若是公主逼迫,沈長書走投無路,屈從于公主也說得通。
哪想沈長書的臉色忽然嚴肅了下來,認真地道:“沒有此事,公主不曾逼迫于我,我是自愿的。”
這位夫子神情訕訕,不好再說什么。
沈長書收拾東西回到了長公主府上,卻在路上遇到了駙馬。
“駙馬。”沈長書忙行禮。
駙馬說:“長書你跟我過來。”
沈長書忙跟駙馬進了書房,駙馬打量著他,沈長書低垂著頭,面色微白。
他當了永嘉的面首后,一直羞愧于面對駙馬。他來京后很多學問都是跟著駙馬學的,如今他卻摒棄了駙馬教的禮義廉恥,這讓他無顏于駙馬。
而且駙馬知道這事后也從來沒找過他,今日不知為何會找上他。
駙馬道:“你在府中待了有兩年多了吧。”
沈長書點頭:“是。”
“按說如今你叫我一聲爹也是可以的……”
駙馬的話沒說完,沈長書立馬謙卑彎下腰:“學生不敢。”
駙馬拿著書本點了點他:“你若是不敢,那又是怎么敢留在府里,當永嘉的面首的?”
沈長書面色羞愧,臉色發白。
駙馬道:“好了,我今日找你來,不是為了訓斥你的。你現在是不是在一個學堂里教書?”
沈長書臉色發白,他道:“今日學堂讓我回來了,我……以后不會再去了。”
駙馬通透,立馬猜出來里面的原因。他沒多問,而是說:“這樣最好,你如今沒事了,就跟著我后面修古籍,著述立說便是。”
“學生才疏學淺,著書立說一事……”
駙馬揮了揮手,“你不用妄自淺薄,你的學問我是知曉的。在磨練兩年,成為大家都沒問題的。”
沈長書羞愧,不知道說什么好。
“長書。”駙馬忽然語重心長起來,“你若一直介意自己的身份,那永嘉以后的幸福誰能給她?”
沈長書動了動唇,發現自己說不出來。他既不敢攀附公主,可他的存在已經給公主蒙羞了。
就像他在首飾店遇到的那兩個男子,那些人如此看待公主,都是他造成的。
沈長書自責無比,羞愧難當,他掀開衣擺跪在了駙馬面前。“我,我……”
“沈長書你如今擔著面首的身份,一來給永嘉造成不好的名聲,二來你覺得永嘉還會在找駙馬嗎?她若是愿意,何必找你這個面首。”
沈長書抿住唇,低著頭。
駙馬語氣嚴厲起來。“你顧前顧后,優柔寡斷,耽誤的是永嘉后半輩子的幸福!”
沈長書一震,唇色都白了起來。他低下頭,額頭磕在地上。“學生有錯。”
駙馬見他的樣子嘆了口氣,“長書你是什么性子我知道,在此之前我根本沒有想過,你會跟永嘉攪在一起。你性子正直,為人清正,而永嘉胡鬧慣了……”
沈長書忽然說:“公主很好。”
駙馬:“……我還沒說完呢。永嘉雖然胡鬧,但性子也倔強,她既然認定了你,她就不會再去找別人。如今你不敢接受她的這份心意,那我問你,你要讓永嘉懷著這樣的心意,白白耗費一生嗎?!”
“我沒有此意。”沈長書抬起頭來,又說了一遍,“我沒有此意的。我對公主……沈長書此生只希望公主能平安喜樂。若,若有人能讓公主如此……”
“沒有人了,沈長書你還不明白嗎?”
駙馬的質問讓沈長書心中思緒激蕩,他右手臂的神經突突地跳,受傷許久的部位又開始疼了起來。
“回去吧。”駙馬說,“你最好自己想清楚,否則你真的要耽誤永嘉后半輩子的幸福,我看你能不能承受得了。”
沈長書不敢想,他卑怯又懦弱,偷偷地擔著一個身份留在永嘉身邊,是他已經能想到的最不傷害永嘉的做法了。
可若正是因為他這樣才傷害了永嘉呢?
沈長書渾渾噩噩地往永嘉的院子走,他好像想明白了一些事,但心中膽怯,總覺得自己心思卑劣,不敢如此對待永嘉。
他走到永嘉院子外的時候,這些侍女早習慣他進出永嘉的屋子了,對他行了行禮,也沒有進去稟報。
沈長書走進去,就看見院子里永嘉抱著昭昭在說話。
“昭昭呀昭昭,我要是像你就好了,當一只小貓多快樂,也沒有煩心事。”
她扯了一下昭昭尾巴的一根毛,昭昭憤怒地拿尾巴掃了她一下。
永嘉嘆氣:“當人多不好,愛恨別離,求而不得,有這么多苦楚呢。我要是當一只小貓,我就什么都不用想了,可以專心愛一人了。”
沈長書的腳步頓在原地,心口泛起了一股澀意。
“哎。”永嘉又嘆氣,趴在桌子上,“他不敢,我又不想強迫他。要不然就這樣一輩子,算了。何必想這么多。”
她又說服了自己,振奮起來。
這一刻沈長書覺得自己如此的卑劣,他怯懦逃避,永嘉都清楚,卻替他擔住了。
他們都用一個“面首”的身份,隱藏了自己。
沈長書遲滯了許久,才抬起步慢慢走了進去。
永嘉聽到聲音,猛地抬起頭來。“沈長書你現在怎么回來了?”
沈長書笑著說:“今日下課的早。”
他抿了抿唇,走到永嘉身邊,將一直拿尾巴掃永嘉的昭昭抱到了懷里。“公主,我以后不會再去學堂了,我會跟著駙馬修書或者著書。”
“啊?”永嘉很迷茫,沈長書的教書先生做的好好的,怎么不做了?而且沈長書不是一直避著她爹的嗎?
“是不是我爹找你,跟你說了什么?”
沈長書笑著說:“駙馬想帶著我一起修書,我同意了。”
永嘉還狐疑地看著他,沈長書沒多說什么。
晚上的時候,永嘉習慣沈長書克制地親吻她了,但今日沈長書吻的很激烈,永嘉的呼吸都亂了。
“沈長書,發生什么事了?”
沈長書貼在永嘉耳邊喘息,呼吸粗重,永嘉受不了似的縮了縮脖子。
“我想把自己獻給公主,公主要嗎?”
永嘉呆了呆,噗嗤笑了出來。“沈呆子你說什么呢?你,你不早就給我了。難道你如今還覺得你自己是什么黃花大閨女?本公主召幸你多少次了……”
“不是的。”黑暗中沈長書的臉頰滾燙,呼吸也時輕時重,亂了秩序。“我,我想以夫妻的名義,把自己給公主。”
他說的聲音很輕,但每一個字都像是斟酌許久才出來的。
而他此刻肚子里的萬般圣人言,都毫無作用。他無法說出來優美的話語,也無法引據圣人言,他能做的只是將自己內心最真實的說法說出來。
他若不坦誠,傷害的還是永嘉。
“沈長書你剛才說了什么?”
永嘉一下子坐了起來,抓住了沈長書的手。沈長書用另外一只手覆蓋上永嘉的手背。
“公主,我如今貪婪地想找公主要另外一個身份。我這樣的,這樣的身份,不足以給公主帶來什么。我一無所有,哪怕這顆心也不值什么,但我還是卑劣地想求公主要一個身份。”
黑暗中永嘉久久沒出聲,沈長書一顆心忐忑不已。
他知道自己什么都沒有的情況下,拿著一顆心去找永嘉換,這是最卑劣不堪的。
可他若什么都不做,因此讓永嘉處在進退兩難的地步,那他更無法原諒自己。
他想把這一切的決定權給永嘉。
他沒有任何砝碼,這顆心本就屬于永嘉,更無法拿來交換。
“公主,我如今什么都不能承諾給公主。但我想讓公主開心,這是沈長書唯一的心愿……”
黑暗中,永嘉突然出聲了:“沈長書,你怎么笨嘴笨舌的。”
沈長書臉紅,永嘉忽然抱住了他。“沈長書你這個膽小鬼,怎么也有這么勇敢的一天?”
沈長書苦笑:“我喜歡公主開心。”
至于他心中萬般卑怯的心思,都可以在這個原則下放棄了。
“好,那我們成婚。”永嘉緊緊抱著他,聲音都哽咽了,“你答應了,不能再反悔了。”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