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九章羅衣曾似此花香第三百九十九章羅衣曾似此花香←→:qishuta
卻說尤氏哭哭滴滴自榮國府出來,乘了一輛青呢馬車往尤三姐住處尋去。寧國府抄撿時,尤氏隨身浮財便被抄撿了一番,本就沒有余財。這幾年寄居榮國府,每月除去月例銀子,再沒旁的進項。
因是此番出來,除去一個銀蝶,旁的丫鬟都被其遣散。轉眼到得外城三姐兒住處,尤氏與銀蝶下得馬車來,隨身只兩個不大不小的包袱,卻見往日門庭若市的門第如今閉門謝客,卻不知是個什么道理。
銀蝶上去拍門,少一時門開,內中婆子掃量幾眼這才放了二人入內。尤氏拾掇心緒進得內中,隨口問那婆子:“你家姑娘可是不在?怎么不見人來?”
那婆子道:“姑娘病了,正在屋里躺著呢,也不知能捱過幾日。”
尤氏唬了一跳,忙問:“這話兒怎么說的?”
婆子撇撇嘴,嘆息一聲道:“奶奶莫問了,見了姑娘自會知道。”
當下尤氏、銀蝶快步進得內中,春日里關門閉戶,內中一股尿騷味。搭眼看過去,便見尤三姐兒氣若游絲躺在床榻上,身上覆了厚厚被子,面色慘白,只一雙眸子還算有神。
尤氏趕忙撲過去:“三姐兒,你這是得了什么病?”
尤三姐低聲道:“什么病?我這是中了毒。”
卻是尤三姐招蜂引蝶,去年臘月里機緣巧合認識了景田侯家的幼子裘玉。這裘玉二十出頭年歲,發妻早年難產而死,性子溫吞迂腐,卻難得一顆真心。尤三姐感念自個兒年歲大了,總有一日要嫁人,與之相處起來便難得守了規矩。既不收裘玉所贈錢財,也不催逼其娶自個兒為正室。
誰知二月里江南有恩客尋來,三姐兒此時錢財不大湊手,便與其虛與委蛇了一番,不想正瞧在裘玉眼中。
此人性子溫吞,卻是個眼里不容沙子的。當下按捺住心下惱恨,只當不知,尋了一日又來尋尤三姐飲酒。尤三姐心下愧疚,自是小意溫存。不料那酒中竟下了毒,裘玉多飲了幾杯,當場七竅流血而死。尤三姐摳了嗓子眼,雖吐出了大半,可殘毒留存體內,雖每日延醫問藥,卻難免身子骨愈發虛弱。
說過此事,尤三姐嘆息一聲道:“報應啊……自寧府敗落,我便自忖勘破情關,從此游戲人間。不想好不容易遇到個真心人,如今卻要死在其手中。”
尤氏因被攆出榮府心下凄涼,又見異母妹妹眼看身死,自是大哭不已,吵嚷著要去請名醫來診治。
尤三姐探出手扯住其道:“莫要張羅了,沒用。我如今想著,死了也好,說不得玉郎便在鬼門關前等著我呢。大姐既離了賈家,也未見得是壞事。只可惜我到死都不曾給二姐報仇。”
尤氏哭著搖頭道:“王家犯了官司,連王子騰、王子勝都被關了,鳳姐兒又被休棄,咱們什么仇都報了。”
尤三姐舒出一口氣笑道:“這樣也好,生不如死,豈非比死了更難受?”
尤氏哭了半晌,拾掇心緒,也不避污穢,照料起尤三姐來。
竟陵伯府。
黛玉聽過李惟儉所言,頓時唏噓不已。道:“可見天理循環、報應不爽。那尤三姐若是本本分分,說不得便能得了一樁好姻緣,偏臨了不知檢點。是了,景田侯府怎么說?”
李惟儉道:“還能如何說?毒酒是那裘玉預備的,況且景田侯府如今也是官司纏身,哪里還有心思計較裘玉飲毒自盡?”
黛玉不禁蹙眉道:“多事之秋啊。”
李惟儉感嘆道:“誰說不是呢……王爺打臘月里就病了,如今也不見好轉,今兒我去看了一遭,眼瞅著人瘦得不成樣子。能熬過多久還不知道。”
黛玉自是知曉李惟儉多得忠勇王信重,便道:“只盼著王爺能好轉起來,不然這圣人心氣兒始終不對,怕不是什么好事兒。”
李惟儉又道:“除去此事,朝廷又要往南用兵,只怕這一遭兇多吉少。”
“啊?”
政和帝自覺羽翼豐滿,文治武功堪比太宗李過,志得意滿之余,自是開始著手清理四王八公。勛貴等自不肯等死,恰貢榜有不臣之心,又屢次犯邊,南安王便力主一戰而定南疆。
依著朝中謀劃,順緬邊境多山,大軍難以鋪展,不若自身毒抽調一部為主,南下大軍為輔,如此南北夾擊,自可平定貢榜。奈何南安王自有心思,琢磨著此戰若是以岳鐘琪為主,他哪里還能分潤多少戰功?
因是到得南疆,便急不可耐召集土兵三萬,會同兩鎮邊軍,浩浩蕩蕩便殺了過去。如今接到奏報,只說進展順遂,可觀量輿圖便知,此定是緬人誘敵深入之計。且李惟儉推薦給老師的人手,不為南安王所用,只得了個轉運糧草的差事。
如此,此戰危險了。
正要說起旁的了,恰前頭茜雪來回,說是有內府屬官來尋。李惟儉交代兩句便往前頭去見,黛玉方才飲了一盞杏仁茶,便有晴雯、香菱一并尋來。
兩女進得內中,晴雯打量一眼便道:“怎么四爺走了?”
黛玉嗔道:“四哥自有公務,我又不似你,恨不得時時刻刻將四哥拴在身邊兒一般。”
晴雯面上發窘,卻理直氣壯道:“太太只管調笑,反正我是不改。如今家中姊妹眾多,多早晚才輪到一回,可不就要看緊了?”
香菱探手戳了下晴雯的腦門:“這般不要臉的話你也說得出口!”
晴雯乜斜一眼道:“事兒都做了,話還不能說了?”
香菱頓時面紅耳赤,掐了晴雯一下這才罷休。
此時晴雯湊近,思量道:“太太如今年歲也夠了,我看這圓房一事……宜早不宜遲。”
這下黛玉惱了:“早知你是個得寸進尺的,如今真個兒什么話都敢說了!”
晴雯卻道:“這夫妻敦倫大事,哪里就說不得了?”
黛玉只是心下慌亂,過得須臾就緩和了過來。她自嫁入伯府,與李惟儉朝夕相處,除了真格的,什么都做了,因是也不似以往那般慌亂。
且黛玉情知晴雯的性兒,此番說不得定是旁人攛掇的。黛玉也知為何,李惟儉敬重她,是以除了傅秋芳因著年歲大了,不得已才生了楝兒,余下的姊妹從不曾有過身孕。
為何?自是要等著當家太太黛玉生了嫡子。可總這般等下去也不是法子,如今黛玉都十六了,二姐姐迎春二十都過了,哪里還等得下去?
黛玉便探手戳了戳晴雯,數落道:“偏你每回被人攛掇著來說這些有的沒的。”
晴雯道:“她們什么心思,我自是知曉……可我也想著有個孩兒啊。”
黛玉拿她沒法子,便唬著臉兒道:“知道了。”
晴雯不解,正要再問,趕忙被一旁的香菱止住,道:“太太既說知道了,便是心中有成算,晴雯你快別多嘴了。”
晴雯這才住了口,略略盤桓,晴雯與香菱相攜而去,黛玉便在房中胡亂思忖。紫鵑瞧在眼中,又上了一盞雪花酪,禁不住低聲勸說道:“姑娘,我看晴雯說的在理。這幾年姑娘將養的身子骨差不離,實在不好再拖下去了。須知冬日里云姑娘就過門了。”
黛玉嘴硬道:“云丫頭過門就過門,又與我何干?”
一旁的雪雁嘴快:“姑娘,云姑娘素來身子骨壯,若云姑娘先得了嫡子,這來日誰承襲爵位可就不好說了。”
黛玉頓時哭笑不得,道:“我只想著與四哥長相廝守,哪里想過那么許多?”
可話是這般說的,黛玉難免動了心思。素日里紫鵑、雪雁兩個在東梢間伺候李惟儉,黛玉雖不好偷窺,那淫靡之聲卻銷魂蝕骨,聽得人心里好似長了草一般。
沉默了好半晌,黛玉嘆息道:“如今哪里是我不肯,我就算肯,也要四哥先提,哪里有我上趕著的道理。”
紫鵑頓時笑道:“此事還不容易?姑娘若信得著,回頭兒我去與老爺說便是了。”
黛玉含混著哼哼兩聲,沒說應,也沒說不應,紫鵑與雪雁對視一眼,心下便有了數。
待李惟儉見過下屬,方才進了儀門,便見紫鵑遙遙迎了上來。
李惟儉頓時關切道:“可是妹妹打發你來尋我的?”
紫鵑掩口而笑,湊近低聲道:“我是來給老爺道喜的。”
“喜從何來?”
紫鵑戲謔道:“此事不可傳六耳,老爺附耳過來。”
李惟儉附耳,紫鵑低聲說了幾句,頓時聽得李惟儉先是面上一喜,跟著蹙眉道:“妹妹這會子還小,不著急。”
紫鵑道:“老爺,太太身量又長了一寸,前些時日太醫診治過,說是大好了呢。”
這倒是真的,黛玉起先有些肺部發育不良,到了這二年逐漸轉好。便是秋冬染了風寒,也不過幾日便好,不似以往那般綿延許多時日。
湊近,紫鵑又低聲道:“再說太太都肯了,老爺還矯情個什么?再拖下去,只怕家中旁的姨娘也忍不了啦。”
李惟儉一琢磨也是,便笑著應下。
這一日趕巧輪到黛玉,李惟儉小意溫存,極盡溫柔,內中自不詳述。待到翌日天明,黛玉起身便蹙眉不已,眼見李惟儉關切,黛玉搖頭道:“只怕四哥昨兒不曾盡興。”
李惟儉笑道:“來日方長,妹妹不用急。”
榮國府。
卻說趙姨娘愈發張狂,每每以二房太太自居,惹得家中上下人嫌狗憎。丁憂的賈政愈發瞧著不順眼,這日因其與下人吵嚷,便拎過來好生訓斥了一番。
趙姨娘心下委屈不已,暗忖,好不容易王夫人死了,王熙鳳走了,誰知家中事務寧可讓那沒名沒分的平兒打理,也不讓她經管,天下哪兒有這般道理?
且賈政閑賦在家,對寶玉愈發盡心,每日都叫過去過問功課。偏又對賈環不管不顧,此等行徑,惹得趙姨娘愈發惱怨。
這日趙姨娘回到院兒中,瞧什么都不順眼,不禁打翻了茶盞。此時賈環入內,掃量一眼便道:“哪個不開眼的又惹了母親?說一聲兒,兒子給母親報仇去!”
趙姨娘哭道:“老爺滿心都是寶玉的功課,看來往后定是寶玉當家,往后哪里還有咱們的去處?”
提及賈政,賈環頓時沒了動靜。
那趙姨娘又道:“如今賈璉還指望著老爺支撐門面,可早早晚晚大房二房要分家。二房又不曾承嗣襲爵,只怕這府中咱們也留不下。這些年家中愈發入不敷出,老爺就那么點兒錢糧,若真個兒搬了出去,咱們哪里還有好日子在?”
賈環轉動眼珠道:“媽媽,璉二哥不足為患。我私下聽聞,璉二哥染了臟病,只怕不利子嗣。”
“果真?”趙姨娘頓時來了精神頭。
賈環不住頷首,便將私下里偷聽下人所說一一表述。
趙姨娘聞言思量半晌,說道:“如此說來,這一時半會倒是不用分家了。只是上頭還有個寶玉在,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伱。”
賈環咬牙道:“家里上下待寶玉跟寶貝似的,眾人都等著他成家立業,掌家掌權呢,若是寶玉死了,這家里的爵位不愁我去襲了去,可惜寶玉偏偏不死。”
趙姨娘惱恨道:“不怕他不死,就怕咱心腸不夠硬,無毒不丈夫。你見天在外頭與那些青皮喇咕處在一處,內中可有能用的?咱們不妨使了重金,那寶玉便是有一百個腦袋也死了!”
當下母女兩個計較起來,卻苦惱于如今寶玉只在家中讀書,輕易不得出府。
思量好半晌,趙姨娘忽道:“清明總要去老太太墳前磕頭,這路途遙遠,說不得便要借住鐵檻寺,何不趁此之際動手?”
賈環合掌贊道:“著啊,正是如此。”頓了頓,又為難道:“只是我那些朋友輕易不肯出手,媽媽這回不出重金怕是不行了。”
趙姨娘咬牙道:“你等著。”起身便進了里間,好一番翻箱倒柜,少一時拿了金銀首飾來,道:“我這些年只攢了這么許多,這回不用吝嗇,只管要了寶玉的性命要緊!”:qishu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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