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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戰勝得可謂艱難。
攻破滁州后的清理足足花了五日。
而等負責這一事項的梁壬前來稟告時,攻城當晚在城外的人才知道了城內是什么情況。
帶著百姓投降的滁州城守丁騰,穿著一身皺皺巴巴咸菜干似的衣裳,一頭一臉的血跡擰巴著未清,帶著滿臉的疲色走進來。
剛要依照禮數下跪,就被江遇白伸手攔住了。
“戰時不必拘禮。”
“給丁大人拿個椅子。”
丁騰本來還想推拒一下,無奈自己心驚膽戰數日實在也是力竭,沙啞著嗓子告了罪,喘著氣在椅子上坐下。
丁騰說:“城內對福坤所為早有不滿,只是不敢言聲兒,誰說就是死,福坤霸著城守府,前前后后殺了的人能在門外擺出去三里地,誰都不敢說。”
“我也不敢……”
是人皆畏死亡,無一可例外。
丁騰先是忍著,按照圣旨的意思調集城內的百姓配合福坤抵御叛軍。
緊接著……
福坤就逼著他去四處抓捕流民和絕對不該出現在戰場上的老弱婦孺。
福坤為了能最大限制的牽絆住嶺南大軍的腳步,令人不齒的手段用到了極致。
最后得到的結果也的確如他所愿。
忌憚于不傷無辜性命的底線,勢如破竹的嶺南大軍成功被他擋在了滁州城外。
可那日死在無數箭矢巨石下的人,大多都是滁州城內的百姓。
丁騰苦澀道:“是我為官軟弱無能,也是我護不住自己轄地的百姓,可那么多人,總不能都這么白白送了死,否則……”
“否則待到午夜夢回,我何來顏面去見那些枉死的父老鄉親……”
“所以在有人自稱是嶺南前來的使者,想與我談合作的時候,我答應了。”
丁騰不想當朝廷認定的叛賊,原本寧可死守滁州寸步不讓,也不打算活著全身而退。
可福坤逼他。
福坤也在逼滁州的百姓。
丁騰重重地搓了搓臉,沙啞道:“我早年間曾在京都為官,當年見過更為年少些的嶺南使者。”
“我認識他,他是徐家的世子,是嘉興侯之后,我知道徐家軍不殺百姓,所以……”
“我選擇相信他,先背著福坤安撫百姓,再試著安撫軍中不安的情緒,等起事那日,先以商議要事的名義把福坤請到我的家中,而后再行刺殺。”
“本來按照計劃,是鬧不出這么大動靜的,可我們都失策了,沒想到福坤居然留了一手。”
在場聽著的幾人呼吸瞬時一緊。
丁騰狠狠地咬著牙說:“福坤曾給自己的副將下了死令,若自己遭遇不測,不分敵我,即刻斬殺城內可能會叛的人。”
“這邊福坤尚未絕命,外頭就鬧了起來……”
“那些被福坤帶來,原本是要死守滁州護衛百姓的人,對著城里的人舉起了屠刀……”
夜色之下,血色漫漫。
福坤真的是個喪心病狂的瘋子。
他自己死了可以,但也不許別人活著。
手無寸鐵的百姓根本無法抵擋精鐵利刃。
懷抱著幼兒的婦人只能含恨倒在血泊當中。
跟著福坤前來的人毫無人性,對著被強抓入營的壯丁也無差別地舉起了殺刀。
那是一場慘無人道的屠殺。
屠殺之下,轉瞬激起的就是來自最底層的拼死反抗。
可鋤頭和木棍,怎么對得過長刀和箭矢?
當時徐璈等人剛依照計劃把福坤拿下,可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就已經不是殺了一個福坤就能解決的了。
城里再這么鬧下去,無端送死的百姓只會越來越多,場面也只會越發不可收拾。
想到徐璈的當機立斷,丁騰帶著無數的慶幸顫聲說:“徐世子讓他帶來的幾人護著我,把福坤的腦袋掛在了旗桿上,沖出去一路高聲呼喝,福坤已死,繳械不殺。”
“徐世子另帶人沖入了最亂的地方,先是及時組織起了自發反抗暴行的百姓。“
“而后臨時拉起了那些入伍不過短短時日的青壯,借助城內復雜的巷子地勢,跟斬殺平民的暴軍拼殺糾纏。”
徐璈當時其實是可以走的。
只要徐璈想,他完全可以拎著福坤的腦袋全身而退。
但福坤已死,跟隨福坤多年的人都是人面獸心的畜生,城中自發抵抗的百姓若無人指點拉扯,多出來的只會是無謂的死傷。
但雙方實力懸殊實在是太大了。
對方是自知已經走到絕路,殺紅了眼的一群瘋狗。
徐璈手中加上最先潛入滁州的陳菁安等人,也只不過區區三十來人,就算是加上了城內百姓和青壯的共同抵抗,也太難了。
仔細回想起來,當時的混亂不過短短一個時辰。
但那一個時辰,丁騰卻覺得自己好像把心頭的那口熱乎氣兒都一次熬盡了。
再開口時,字里行間往外滲出的都是后怕的陣陣涼意。
“混亂中有人知道福坤死了,有些放棄了抵抗和繼續屠殺,但總有負隅頑抗的在試圖不死不休,想拉更多的人墊背。”
“我當時什么都聽不清了,也不記得自己到底喊了些什么,再見到徐世子時,他說讓我把剩下的人看好,然后他就把之前分給我的人帶走了幾個,很快就消失在了巷子里。”
“后來我才知道,徐世子是帶著人去斬將了。”
斬負隅頑抗的瘋狗。
殺毫無人性的畜生。
把為數不多仍在掙扎反抗制造殺孽的頭兒都殺了。
一個殺了不算完,那就再殺第二個,直到殺到無人再敢舉起屠刀。
以殺止殺。
以命賠命。
徐璈帶著屈指可數的幾個人在亂軍中逆流而去,奔著百死都該下地獄的惡鬼揮下殺刀。
丁騰也及時帶著人沖出混亂打開了城門,把一錘定音的嶺南大軍放了進來。
再往后……
丁騰苦笑道:“百無一用是書生,再往后我就沒撐住暈死過去了,也不知是哪個好心人把我從何處扒了出來,否則的話……”
“我現在應當是死了的吧……”
在場的人聽完不約而同想起入城那晚所見驚人的慘烈,不少人不忍地閉上了眼。
若無徐璈果斷鎮住了場面,迅速把反抗的百姓組織了起來,若無徐璈冒死斬了對方數個悍將,那……
丁騰自嘲地搖搖頭,突然想起什么又不太敢問似的,慘白的嘴唇反復蠕動,才終于在最后啞著嗓子擠出一句:“倉促一見,都未能來得及敘一句舊話。”
“我那日與徐世子失散在亂軍當中,最后一眼只勉強看清了他被血色染透的黑色衣擺,也不知……”
“不知徐世子,現下如何了?”
丁騰進來的第一眼就是環視這里站著的人,他沒有找到徐璈。
甚至沒有看到那晚慌亂中見到過的任何一個人。
那種緊迫的情形下,徐璈他們步步都走在刀尖,丁騰是個文人書生,甚至都想象不出該有多驚險多要命。
可他又一直盼著,漫天神佛若對被泡在苦水中的百姓仍有半點憐憫悲意,或許就能讓這些逆流而上的人留一線生機。
躊躇許久終于問出,丁騰卻有些不太敢聽。
江遇白凝滯許久的臉上漾開一抹肆意的笑,猛地一拍丁騰的肩,朗聲道:“他活著!”
“活得好好的!”
“這樣的人,他死不了!”
丁騰被拍得一個踉蹌,恍惚之下露出個如釋重負的笑。
正當這時,門外突然來了個小將,滿臉為難地看著屋里隨便拎一個出來都比自己大的官兒,小聲說:“小王爺,外頭來了不少百姓,說是……想給您和諸位將領送點兒東西……”:xhytd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