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董六哥？”

村婦先端了兩碗鹵米線過來，隨口問一句。

小老太太探著身子拍了下膝蓋，“就是原來挑大糞那個老倌，他上個月不是餓得爬到路上來討飯吃嗎，看著都造孽哦。剛好讓醫生們去瞅瞅，能救就救，救不了也是他的命數到了。”

村婦愣了愣，驚得輕輕拍了下桌子。

“你就喜歡管閑事！那老倌家里四個兒子，兇得很還好面子，你忘了給老倌吃飯的小水娃，被他們堵在家門口差點挨打的事了？”

小老太太倔強地“哼”了一聲，身子轉到一邊。

“都是畜生，死了要投胎變成豬變成雞，給人殺了吃肉的！”

明明很凝重的事，偏偏小老太太肢體語言和表情太過豐富，淳樸的善惡觀讓洛鯉等人臉上都染上了些許笑意。

村婦也忍不住笑了一聲，手緊張地在圍裙上擦了擦，不好意思地道：“我阿婆就這脾氣，她說得你們別當真啊，董老倌家那幾個兒子，真不是好的。”

“你們給董老倌看病是好心腸，但等你們走了，要是董老倌之后出點什么事，說不準就要被他們給賴上了！”

劉建軍稀罕道：“我們可是部隊里的醫生，他們有膽子上門來鬧？”

村婦用看傻孩子的眼神看著他，“就是知道你們是部隊的才要鬧呢。”

“部隊紀律嚴明，不會打人，只會好好講理，你們這些當醫生的又不差錢。”

“到時候董老倌真出點事，你們能證明跟你們的治療沒關系嗎？”

“就算你們能證明，他們也聽不懂，更不是會講理的人啊！”

村婦不屑地往外啐一口，“到時候他們拖家帶口的到軍營大門口一跪，再哭鬧個一兩天，你們能受得住不賠錢買個清靜？”

“招惹上那些人，就跟黃泥掉褲襠里一樣，渾身長嘴也是說不清楚的，所以最好一開始就別管！”

上輩子“見多識廣”的洛鯉輕嗤一聲，嚴磊和王躍華相顧無言，三個小骨干更是又氣又無力。

“那怎么辦？”劉建軍氣悶道：“咱們真就不管了？”

“沒事兒，能管。”

洛鯉從容地道：“對付這種人其實挺簡單的，大家一會兒放心治，出事我來應付就行。”

嚴磊遲疑地看著她，“你能應付得了？”

洛鯉嬉笑道：“反正他們不敢對咱們動手，怕什么。”

嚴磊：“......行，趕緊吃東西吧，吃完就抓緊過去看看，倒也不一定有手術條件。”

村婦有些無奈，又覺得他們確實是好人，勸不住只能多往鹵米線里加點花生碎，當做無聲的支持。

別說，村婦拌米線的手藝還真不錯，洛鯉和三個小骨干吃得頭都抬不起來，連碗底的湯汁都加點水兌著喝了。

吃飽喝足，洛鯉攔下王躍華，主動付了錢，再跟小老太太打聽清楚那位董老倌家的位置，就直接過去了。

董老倌中年喪妻，靠挑大糞把四個兒子拉扯長大，還為了兒子們能娶上媳婦，勒緊褲腰帶蓋了間不小的院子。

可辛辛苦苦了一輩子，卻被趕到了破舊陰暗的老房子里，苦苦煎熬。

“唉喲......唉喲......”

還沒進屋，洛鯉一行就聽見了里邊有氣無力的忍痛低吟。

劉建軍暗罵一聲，上前推開半掩著的房門，開門的聲響讓躺在茅草堆里的老人，迷迷糊糊地哀求道：“水...娃兒，給爺倒杯水吧......”

嚴磊和王躍華先快步過去檢查老人的情況，洛鯉則里里外外看了一圈，別說涼開水了，連廚房里的水缸都早干透了。

“洛醫生你也過去看看吧，我們去找水。”劉建軍道。

洛鯉眉頭微蹙，“花錢再要點紅糖和鹽，弄成甜咸水，最好請鄰居幫忙蒸碗蛋羹。”

“行，我們去張羅。”

領了任務，三個小骨干匆匆忙活起來，洛鯉也進里屋查看老人的情況。

只是一進屋，洛鯉就被濃郁的臭味熏得忙用衣袖捂住口鼻。

王躍華扭頭看她一眼，臉上難掩憤怒，“那些個畜生，竟然把親爹扔著不管不問，老人家昨天早上干咽下去最后小半塊玉米餅，就生生餓到現在了！”

嚴磊還在低頭檢查老者的情況，補充道：“后臀只有輕微褥瘡，但因為下半身幾乎溺在排泄物里，瘡口有感染的情況。”

洛鯉看一眼老人身下臟得看不出本色的破床單，眉頭緊鎖。

“我先收拾個干凈地方出來，等一會兒劉建軍他們回來燒了熱水，給老人洗個澡再挪地方吧。”

嚴磊搖頭，“不用這么麻煩了，一會兒給病人喝點水，直接帶回衛生所。”

“帶、帶回去？”王躍華憤怒的表情一僵，遲疑道：“真帶走啊？”

不會前腳把人帶走，那些個畜生后腳就理直氣壯地讓他們給老人養老吧？

嚴磊聲音低沉，“不帶回去，放任他在這兒活活熬死？”

王躍華表情無奈，洛鯉思索道：“確實不能把人留下，但真要把人帶走，也不能偷偷摸摸的。”

“這樣，師父你們繼續做觸診，我去找村長或者村支書商量一下。”

王躍華忙道：“跟村干部打交道的話，還是我跟你一起去吧。”

洛鯉也沒拒絕，和王躍華在路上簡單商量了個說法，找到村委辦公室。

辦公室的門是敞開的，洛鯉走到門口，冷著一張小臉先掃視一圈。

“誰是松茂村的負責人啊。”

拿捏的姿態和貓眼淡淡看過來那股倨傲勁兒，讓辦公室里五六個穿中山裝的干部，莫名有種頭皮發緊的感覺。

一個看著四十出頭的圓臉男人笑著站起來，“我是村里的支書，勉強算負責人吧。”

“兩位同志是有什么事嗎？”

洛鯉先用挑剔的眼神上下打量村支書片刻，目光最后略帶嘲諷地落到他發福的肚子上。

“我是旁邊部隊宣傳口的，這位是從秦省人民醫院過來學術交流的王主任。”

“王主任和其他幾位骨干醫生，本來應邀在咱們駐地附近的幾個村子搞一個醫療下鄉活動，結果我們才進村，就碰見一個快餓死的病人。”

“餓死”這兩個字觸動了村支書的神經，他臉皮抽了抽，瞬間想到前段時間爬到路上討飯的董老倌。

在洛鯉冷漠鄙夷的目光下，村支書額頭冷汗都冒出來了。

“這、這里邊一定有什么誤會......”

“誤會？”洛鯉又非常刻意的，在他圓潤的肚子和雙下巴上看了一眼。

“誤會不誤會的另說，只是新社會了竟然還能碰見快餓死的人，還當著王主任的面！我真是臊得慌，完全不知道該怎么宣傳報道了。”

“要不，支書你教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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