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珍嬸兒家，客廳卻只有陶明西了。

“江老師，原星說她先回家休息了，要不您也先回去休息？”

陶明西已經知道昨晚江籟安是睡在車里的，雖然他的車很高檔，但怎么著也不會有床舒服。

江籟安點頭，臨走前又轉身看向陶明西：“今天辛苦你了。”

陶明西看著他的背影，他覺得江籟安這個人其實也沒有想象的差吧。

這頭原星剛走進家門立刻就攤在了床上，才剛要閉上眼睛，結果房門又響了。

“干嘛！”原星直接在床上大叫。

卻聽門外響起一聲怯生生的：“原星姑，是我。”

陶如男！

原星立刻從床上立起來，下床走到門后剛把門打開，就見陶如男紅著眼睛站在門外，身上也沒穿外套，顯然是剛從家里跑出來的。

“原星姑，我想……想跟你借點錢。”

原星忙將她拉進屋，拉過一張椅子先給她坐下，語氣也變得輕柔：“怎么了，好好跟我說說。”

“我爸不讓我繼續讀書了，說開春讓我出去打工。”

陶如男今年十五歲，剛結束初三的上學年。

但陶如男的話也沒讓原星感覺意外，因為這確實就是陶真全能干得出來的事兒，在他眼里女孩生下來就是賠錢的，先出去打幾年工，成年后再找戶人家找戶人家，賺個高價彩禮，這就是她們最大的價值。

而且大概率，英嫂子賣蘋果掙的那些錢，都被陶真全沒收了，要不是英嫂子堅持，陶真全可能連學也不讓陶如男上。

“你是怎么想的？”原星問。

陶如男攥著自己的衣袖：“我想……至少拿到畢業證再出去，但我爸說不給我錢了。”

雖然現在學校初中階段已經不收學費了，但寧水的中學之前被合并到了宣寧縣，所以陶如男要去縣城上初中是得住校的，這部分生活費還是得家里支持。

\"然后呢？你自己還想讀書嗎？”

“我聽她們說現在外面打工進廠至少也得要初中學歷……”

原星卻將她的話打斷：“我問的是你還想不想繼續讀。”

女孩聽著她的話，眼里閃過些茫然，隨即又低下頭去：“我的成績不好。”

她從小學習就不好，常年都是班級倒數，在老師眼里，她是沒希望的那種學生。

“如果拋開成績不好和你爸的因素，你還想讀書嗎？”

從進門到現在，原星問了她三次她自己還想不想讀書，從來沒人這么認真地問過她自己想干什么，似乎從她出生到這個世界上的那一刻，她就是注定無法決定自己人生的那種人，她習慣了被命運推著走了。

長時間的沉默，最終還是被原星先打破。

“這樣，如男，你到初三畢業的生活學雜費我可以借給你，但我剛才問你的問題，你回去想好之后再告訴我。”

“我想讀書。”陶如男忽然開口，她抬頭看向原星：“我想繼續讀書，我不想出去打工！”

原星挑唇笑了：“那我們回到剛才你說的問題，你成績不好怎么辦？”

“我……會努力學習？”

“你打算怎么努力？”原星循循善誘。

這一下又將陶如男給問住了，其實她平時單獨和原星交流的并不多，一來兩人不是一輩人年紀差得遠，二來陶如男的性格也孤僻也不愛與人傾訴，而且原星在寧水也算個傳奇人物，小一些的孩子莫名就有些怕她。

這種怕，不是懼怕，更像是敬畏。

“我不知道……”陶如男聲音又低下去，其實以她現在的情況和底子，可能連考上高中都困難。

“陶如男，難道你是天生就比別人笨？”

“我不是！”陶如男忽然激動，心里甚至生出一些恨意。

她爸在家的時候，罵得最多的話就是她/媽笨，生出來的女兒也一樣笨。

在學校，她數學只考了19分，拖了全班平均分的后腿，同學也罵她笨，在那些竊竊私語里，她聽到他們說，像陶如男這樣這么笨的人，出去打工都不會有人要。

“我五歲就開始喂豬，三年級的時候可以幫我媽編草籠，六年紀就能干所有的家務活，我還會幫我媽一起種蘋果，掙了錢，這些他們都會嗎？他們憑什么說我笨？”

陶如男激動地說著，眼淚也流了出來，如果不是生在這樣的家庭，她也許就不會是現在這樣。

等她發泄完了，原星也扯過紙巾，邊給她擦眼淚邊溫聲道：

“你看，人的時間是有限的，你這部分時間拿去喂豬，那部分時間拿去干家務，自然而然學習就落下了。”

農村的教育是個復雜的問題，但從小就被繁重的家務壓榨了所有時間的，陶如男不是個例，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決的，而那個最本質的原因，還是因為貧困。

因為貧困，所以人不是人，只是一個家庭里的勞動力。

“我問你，如果不讓你干那些家務了，你能把學習搞好嗎？”

“我能，他們都可以，我一定也可以！”

這算是完全把原星的話聽懂了，陶如男其實真的是個聰明的姑娘，要不然也不能和英嫂一起種出寧水蘋果最高的畝產量。

原星站起來：“走吧，去找你爸談判一下。”

“他不會同意的。”陶如男立刻搖頭。

“不去談一下怎么知道不同意，大不了你和他斷絕關系，他以后也管不了你了。”

原星說完陶如男眼睛都瞪大了，顯然這話對她來說屬于驚世駭俗。

原星看著小姑娘被嚇到，才開口緩和一下：“我開玩笑的，走，去你家。”

兩人從房間里出來，才走出家門口，就碰到剛好也回來的江籟安。

“還要出去？”男人開口問。

“嗯，去一趟如男家。”

陶如男看了他一眼，也沒主動開口叫人。

對于她來說，江籟安完全就是她爸生兒子的“支持者”，她不想這個人說話。

三人打過照面后，原星便帶著陶如男離開。

陶如男家的位置比陶真行家還遠，加上路上都是積雪路難走，原本十來分鐘的路兩人走了半小時才到，幸好出門的時候給她拿了一件自己的外套罩著，不然一來一回小姑娘該感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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