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想過的，裴顯峰的母親定然不會喜歡自己，不僅是他母親，甚至連帶著他的親人，朋友，部下……都不會喜歡她的，因為她是梁人，就像在大梁時，村人也無法接受裴顯峰是一個道理的。

可聽著這一聲“賤女”從裴顯峰的母親口中吐出來，青娘心里還是說不出的難過與屈辱。

見兒子當眾頂撞自己，畢蘭氏的臉色越發難看起來，她微微瞇起眼睛，對著裴顯峰斥道，“你若是歸來送你父親最后一程，我不會阻攔你，可你莫要帶一個梁人的賤女回來，臟了你父親出殯的路！”

語畢，畢蘭氏向著左右一聲厲喝，“來人，把她給我拖下去！”

裴顯峰神色一凜，扶著青娘站了起來，他的眼如鷹隼，只對著左右冷聲道了句，“我看你們誰敢。”

一干侍衛面面相覷，似乎不敢違抗畢蘭氏的吩咐，可又畏懼著裴顯峰往日的威勢，顯得左右為難。

“老四，你為了梁人鬧得還不夠嗎？”完顏顯戎走了出來，他的眼底蘊著怒火向著裴顯峰指去，“當初若不是你在戰場上放走了周遠之，又何來周遠之與蕭成卓聯的這一仗，父親又怎會死在他們手里？你居然還有臉回來！”

完顏顯戎說完，目光又是向著青娘母子看去，見青娘懷中的孩子五官中與裴顯峰極為相似，顯然是裴顯峰與此女生下的孩子，完顏顯戎眼角有譏誚閃過，冷笑道，“你自己有臉回來也就罷了，居然還帶回一個梁女，還生下一個賤種！”

“完顏顯戎，”裴顯峰的眸心蹙起了兩簇火苗，對著兄長喝道，“你往日如何針對我，我不與你計較，可只有青娘和虎哥兒，我絕不許你用任何一個字來罵他們！”

完顏顯戎面色微變，眼瞼處的肌肉微微跳動著，他有心想再說些話來，可甫一迎上裴顯峰的目光，他的心就是怯了。

兩人雖是一母同胞，但一向不大親近，自幼起他事事都想比過這個弟弟，奈何這個弟弟不論騎射武功還是排兵布陣都遠勝于他，漸漸地，他將裴顯峰當作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并不僅是想一想，他也的確付諸于行動過，他想，自己在背后的那些小動作裴顯峰定然也是知曉的，此時若當真惹著他，裴顯峰若是當著這么多人的面給說了出來……

完顏顯戎一時間有些猶豫不決。

“夫人，皇上來了，圣駕已經快到門口了！”

有下人匆匆來稟，聽著這聲音畢蘭氏神色一動，向著裴顯峰道，“皇上來了，你速去后面避一避。”

“母親，兒子既然回來，面見圣上也是遲早的事，倒也不用再躲避。”

聞言，畢蘭氏沒有多言，只與身后喚了一聲，“裴嬤嬤，”

“老奴在，”很快有一道身影從畢蘭氏的身后走了出來，她微微低著頭，青娘看不清她的容貌，但是她記得“裴嬤嬤”這三個字，只不知道這個嬤嬤是不是丈夫口中的“乳娘”。

“將這兩個梁人帶下去。”畢蘭氏的聲音仍是清冷的，目光則是在青娘與虎哥兒的臉上掃過。

“是。”那嬤嬤應了一聲，卻仍是低垂著腦袋。

“其余人都快快隨我前去接駕。”畢蘭氏再不去理會剛剛歸來的兒子與“兒媳”，一聲令下后，領著眾人快步向前走去。

“青娘，裴嬤嬤是我的乳母，你放心去，聽她的話。”裴顯峰低聲叮囑。

青娘的心“砰砰”跳著，她抬起眼睛，這一次就見那裴嬤嬤終是抬起了頭，她的眼睛里蘊著水光，在那里含笑望著自己一家三口。

裴顯峰顧不得再去與裴嬤嬤多說，他斂下眸子，向著裴嬤嬤拱手深深行了一禮，而后轉過身大步離開了院子。

“不要怕，你帶著孩子隨我來。”裴嬤嬤走到了青娘身邊，她的聲音慈愛而和藹，只輕飄飄的一句話，便打消了青娘的不安與疑慮。

“這一路千里迢迢的，路上受了許多罪吧？”

進了屋裴嬤嬤讓其他人都是退了出去，屋子里只留下裴嬤嬤與青娘母子。

青娘曉得眼前的這個婦人是值得信任的，當下就是點了點頭，小聲說了句，“我們都還好，就是孩子……在路上一個勁兒地吐，真是快把我嚇死了。”

“多好的一個孩子，你喂得很好，是個好娘親。”裴嬤嬤滿是憐愛地從青娘懷中接過了虎哥兒，她摸了摸孩子肉嘟嘟的小手，溫聲安撫著青娘。

青娘心里的確好受了些，她瞧著眼前的裴嬤嬤，又是輕聲道了句，“我聽相公說，您也是梁人，是嗎？”

“是啊，我也是梁人，但我在大燕都住了快三十年了，”裴嬤嬤的唇角浮起一絲淺笑，“大梁的一切我都已經忘了，若不是有人在背地里罵我是賤種，我都要忘了自己是梁人了。”

聽著裴嬤嬤的話，青娘心里一顫，她從沒有覺得梁人是“賤種”，也從不覺得自己就比大燕的女人們低賤，可看著裴嬤嬤青娘心里突然浮過一個念頭，若自己也如她一般在大梁住下，那么多年以后，她會不會也將大梁的一切都忘了？她又會不會也忘記了自己是梁人？

青娘心中，不，她不要這樣！她不能忘記自己的故鄉，不能忘記自己的親人，也不能忘記自己的母國啊！

“梁人在這里地位低賤，若不忘記自己的身份，日子會過不下去的，”似乎察覺到了青娘的心思，裴嬤嬤唇角的笑意慢慢隱去了，她的眼睛幽深，定定的看著青娘，“按著大燕的律法，大燕人殺死大燕人需要償命，可殺死梁人卻只需要賠償十兩銀子，在這里，梁人的命甚至還不如一匹駿馬，即使四公子身份貴重，可在其他人的眼里……你，和你的孩子，也依然是低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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