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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別開臉,最終還是將那半張餅子接了。
魏澤走回篝火邊坐下,余光中瞥見她低著頭,細細地挑出餅上的臟物,嘴里嘟嘟囔囔不知在說什么,估計不是什么好話,多半是在罵他,最后一點點揪著餅放到嘴里咀嚼。
男人拿著那半張餅也不吃,看了行裝一眼,青雁明白,立馬起身從包袱中取出酒囊,雙手遞給他。
魏澤接過,拔開酒囊塞子,就要仰頭飲下,卻聽到一聲冷嗤。
“你又笑什么?!”青雁已經忍她很久了。
這女人雖是師父的舊識,可她并不尊重師父,她甚至懷疑是不是這女人捏了師父什么把柄,這才使得師父不得不屈從于她,一定是這樣。
禾草的目光從魏澤手上的酒囊轉到青雁的臉上,一臉不在乎:“你不是挺關心他的么,看來也不過如此。”
女人說著拿下巴指了指男人手里的酒囊。
青雁明白過來:“我師父喜歡喝酒,你管得著么。”
禾草點了點頭,深以為是,撕下一塊餅,放到嘴里細細咽著,認真地問青雁:“他喜歡吃屎你也尋來給他吃?”
魏澤不自在地咳了一聲:“瞎說什么!”
“哪里說錯了?你不是喜歡喝酒么?”禾草捉起裙擺,碎步走到他的身邊,斂裙坐下,拿胳膊撞了他一下,彎起眼,笑道,“喝嘛,喝嘛,多喝些。”
男人聽罷便默默把酒馕塞子重新塞上,開始撕餅子吃,禾草收起笑臉,轉頭看向篝火,慢慢撕著手里的餅,往嘴里送。
青雁大睜著眼,看了看魏澤,又看了那女人一眼,這女人竟然讓師父放下酒囊?
師父飲酒如飲水一般,江湖人稱他卿九郎,也是知他好酒,嗜酒如命,走到哪里喝到哪里,醉了隨處一臥。
她從前不是沒試圖勸阻過,勸第一遍時,師父并不說什么,若她再多說一句,師父的臉立馬就冷下來。
他這人沒什么耐心,不愛聽人啰唆,也不喜歡別人教他做事。后來她知道勸解不了,只好由他去了,誰人沒一點愛好呢。
然而這個女妖只用了幾句話就讓師父放下了酒,這個時候才發現,原來師父也聽勸。于是越發好奇,到底這妖女拿捏了師父什么把柄,讓師父不得不聽令于她。
這也不怪青雁,寧愿相信魏澤有把柄在禾草手里,也不愿往男女一事上想,魏澤從前給他的固有印象太深,不近人味,便沒有人味,沒有人味,又哪來的欲。
入夜,魏澤瞥了一眼躺在不遠處的女人。
女人側靠在一處草堆上,身體微微蜷縮,兩眼閉著,不知是不是過慣了養尊處優的生活,經不起路途顛簸,這會兒居然睡得十分沉,還打起了輕聲呼嚕。
魏澤收回目光,手里拿著木棍有一下無一下地拔著火堆,不一會兒,又看了過去,起身走到她身邊,脫了自己的外套,蓋在她的身上,然后在她身邊尋了一個位置,也閉上眼,慢慢睡過去。
次日一大早,禾草醒來,全身酸疼,骨頭要散架一般,魏澤將她從地上拉起,拍了拍她身上的灰,禾草自己也跟著前前后后拍衣衫上的灰。
“別動。”男人輕聲道。
禾草真就不動了,保持著最后一個動作,僵在那里,只一雙眼珠子轉動。
魏澤忍住笑,伸手越過她的頭頂,從女人堆疊半散的云鬢間取下幾根稻草。
“好了。”
女人抿了抿唇沒再說什么,理了理衣衫,朝外走去,那個叫青雁的年輕丫頭已經坐在車轅上,見她出來,斜了她一眼。
三人也不著急趕路,就這么慢慢地驅車往平城行去。
大概走了大半個月,終于到了平城,馬車停在一家客棧前,青雁要了三間房。
以前她和師父游走四方,秉著能節省就節省的原則,可現在不一樣,反正這女人從宮里帶了許多金銀出來,夠幾輩子花的。
小二出來,將馬車牽到客棧后,三人上了二樓,各人進到房里讓客棧備了熱水,將頭身好好沐洗一番。
禾草浸在水里,趴在桶沿上,烏發如絲飄蕩在水里,霧氣蒸騰,女人白膩的香肌上掛著水珠,一邊泡著澡一邊輕輕地哼唱小調,聲音又柔又清。
洗好后,從桶里邁出腿,嘴角掛著笑,看了眼周圍,尋了一番,嘴角的弧度開始僵了。
她沒拿毛巾,不僅沒拿毛巾,連換洗的衣物也沒拿。
這么幾年,她早已習慣了有人伺候,什么都有人替她提前備好,所以沐身時,沒想那么多,脫了衣服就入到水里,起身才發現什么也沒準備。
女人看了眼衣架上掛著的舊衣,這衣服跟她行了一路,看著并不太新鮮,才洗凈的身子,并不想穿上它們,一咬牙,赤著腳,光溜溜地往外間跑,反正這屋里就她一人,屋門鎖了,也不怕什么。
地上留下一串濕腳印,還有踩在地板上的咚咚聲。
誰承想,因跑得太歡,腳下又有水,啪唧一聲,整個人往后砸到地上,四仰八叉砸了個結實,女人摔倒的動作滑稽可笑,絲毫不見含蓄。
禾草不知道的是,魏澤一直守在她的門外,聽到里面巨大的響動,心下一慌,敲了敲門。
“禾兒?”
不見回應,又趕緊敲了敲:“禾兒?”
依舊沒有回應。
禾草被摔懵了,緩了好一會兒,那敲門聲才傳到她耳中,等她反應過來,魏澤已經一腳將門踹開。
魏澤一進房門,看著地上的人兒,慌得趕緊將門關上,生怕她被人看了去,兩步上前,將人抱起,放到床上,拉過衾被掩住她光溜溜的身子。
禾草干脆把頭縮到被中,像是只縮進殼的烏龜。
魏澤焦急問道:“哪里傷到沒有?”
女人捂在被中,不說話。
魏澤這會兒倒沒別的想法,就擔心她摔傷了,于是將被子掀起一角,不承想,女人把被子又重新掩上。
“快告訴我,傷到沒有?”
禾草哪還管傷沒傷到,只覺得以后再沒臉見人,躲在被子里就是不說話。
他見她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心里本來就急,干脆把手探到被子里,去抱她,禾草怕了,又是躲又是央告:“沒傷到,沒傷到……”
“真沒傷到?”
剛才那一跤確實摔得不輕,不過好在沒受傷,就是砸到地上的那一瞬間懵了一下。
“真沒。”女人蒙在被中小聲道。
魏澤這才放下心,正待將手從被中抽出來,卻被她拉住,她將臉偎到他的掌心,蹭了蹭,女人的臉是細嫩的,他的掌心是粗糙的。
男人的手濕潤了,有溫熱的液體流向他的掌心,魏澤用指輕輕擦拭女人臉上的濕漬。
“別哭。”
被中的人兒抽泣了兩聲,鼻音有些重,如同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貓兒:“誰哭了,別以為這樣我就原諒你了,沒那樣容易,出去!”
說著,將男人的手推出衾被。
禾草感知到身邊一輕,又聽到男人遠去的腳步聲,以為他離開了,心里又是一落一空。慢慢將被子拉下,從里面冒出頭,轉過頭,卻見他并未離去,而是彎腰在箱籠前,不知在找什么。
“你穿哪件衣服?”男人問道。
“隨便拿一件過來罷。”
魏澤便挑了一套素凈些的衣衫,又拿過一雙新的鞋襪,走了過來,擱到腳榻上。
“真沒傷到?”男人再一次確認。
禾草搖了搖頭,下巴擺了擺,示意魏澤將衣服放到床上。
“我出去,你弄好了就下來,到大堂用飯。”魏澤將她的衣衫擺在床頭,轉身出了房門,順手帶上。
青雁叫了幾個菜,又把桌椅擦干凈,見她師父下來,忙揮手示意,魏澤看見,走了過去。
魏澤入座后,青雁才落座。
“徒兒已經點好菜了。”
魏澤點了點頭,桌子下的手擱在膝上,輕輕點著,見徒兒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問道:“有話說?”
女子想了想,還是決定問出來:“師父,您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那個女人手里?”
魏澤先是一愣,思忖道,把柄?可不是嘛,她就是他的把柄。
青雁見其不言語,似有心事的模樣,心道,果然如她所料,師父怎甘愿如此被人驅使,只是不知這妖女握著師父的什么把柄,待她慢慢從妖女嘴里套取信息。
若妖女手上的把柄是物,她設計搶過來就是,若妖女手上的把柄是無形的東西,那就讓這女人知道她的厲害,看她以后還敢不敢威脅師父。
不一會兒,菜上來了。
青雁將碗筷遞到魏澤面前:“師父,先吃罷。”
魏澤卻不動筷,師父不動筷,她是不會動筷的,兩人便坐等另一人的到來。
正等著,二樓下來一人,嘈雜的大堂隨著此人的出現,息了一息。
只見此人一身提絲鵝黃輕紗道袍,小小的身量被寬大的袍子罩著,腰間不系絲絳,直身,頭戴逍遙巾,白凈面皮,唇若涂朱,一雙杏眼往來踅人,伶俐中又透著幾分嬌憨。
禾草打小五官生得不錯,兒時的眉眼是靈動的,長大后那眉眼就變成了勾人,特別是這幾年,人越發嬌養得好了。
魏澤給她拿的是一套男裝道袍,衣身寬大,可將她玲瓏嬌小的身形掩住。
不過稍有眼力之人,都能認出這是個小娘子,做了男裝打扮。
禾草也不怕人看,左右以后跟著魏澤行走江湖,總要拋頭露臉的,不可能像內宅婦人一般遮遮掩掩。
她本就是鄉野出生,從泥地里爬起來的人,沒什么適應不了,從今以后,她隨他闖蕩。
江湖啊,什么是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江湖又何嘗不是一個小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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