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沒有。
何況他多年教導徐氏孝順母親,舉止言辭要有官家女眷風范,徐氏都聽進去了,也做得很不錯。
可母親信誓旦旦,丫鬟婆子們默認了徐氏的反常,叫馮正彬心里也犯了嘀咕。
好不容易安撫好了馮家老太太,馮正彬便回房去尋妻子。
徐夫人坐在梳妝臺前,整個人失魂落魄,連他回來都沒有注意到。
直到被丫鬟催促了,她才急匆匆起身,甚至一不小心絆到了椅子,險些跌倒。
馮正彬心頭的火氣在看到徐夫人臉上的傷藥后,散了一半。
“怎么弄的?”他問。
徐夫人未語淚先流,忙不迭抬手去擦,擦得手上全染了傷藥印子:“不小心碰著的。”
馮正彬湊近,看清那是一道滑出來的傷口,又想到母親桌上少了的花瓶,當即有了判斷。
徐夫人為了就是這些。
她比馮正彬以為的更了解他,嚶嚶哭著說了狀況,句句自責、句句悲傷,又句句痛苦。
“是我看錯了余姑娘,本以為陸夫人是陸夫人,余姑娘是余姑娘,沒想到她們母女兩人都不講理。”
“余姑娘一張帖子喚了我去,劈頭蓋腦罵我,那些話太難聽了。”
“我雖不是什么金貴出身,但自打成了官夫人,旁人最多在背后念叨,哪里遇著過當頭撕臉的?還是被一個比我小了這么多的姑娘撕臉。”
“我只能硬忍,直到出了侯府再忍不住才在轎子里哭了,回到家里,母親卻怪我給夫君丟了人。”
“我曉得自己不該與母親頂嘴,可母親她……”
徐夫人揣度著丈夫的情緒說著話,只是沒有想到,比起她和老太太的紛爭,馮正彬更關心余姑娘罵了些什么。
甚至,把先前已經解釋過的“結識余姑娘”、“果茶方子”又拎出來問了一遍。
問得徐夫人又是不解、又是不安。
或許是知曉了他們夫妻只說話、未吵架,覺得兒子沒有與自己站在同側的馮家老太太深夜又把馮正彬叫了去。
這一次,老太太沒有狂亂發泄情緒。
“我前次提醒過你,徐氏說不定是把那什么侯府姑娘當槍使。”
“徐氏才是裝神弄鬼的人。”
“她說她曉得我們‘那點破事’。”
“你說,她指的是什么?”
馮正彬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連頭皮都跟著麻了,半晌,他抹了一把臉,道:“這事說不通!金氏的事與她沒有干系,她裝神弄鬼又有什么好處?”
“吃飽了撐著,誰知道她在想什么!”馮家老太太啐道,“難道你真信是金氏尋回來了?”
死人,死得透透的人,掀不起風浪!
馮家老太太根本不信鬼神之說。
馮正彬卻是脊背冰涼。
官場上起起伏伏,他看人看事都與老母親不同,他最不信的是“吃飽了撐著”。
沒有無緣無故的為難,也沒有無緣無故的善意。
官場只講利益。
徐氏無利可循。
曉得那果茶方子,知道金氏喜好的箋紙,與金氏格外相似的筆跡……
世上哪里還有那樣的人物?
除卻一切不可能,便是鬼神之說也足以信的。
或者說,鬼神還好些,他燒香燒元寶能擺平,若真是有清楚內情的人興風作浪,人家求的又會是什么?
他馮正彬給不起、也不敢給!
這一整夜,馮正彬輾轉難眠,等天亮起身,迎接他的又是一場婆媳大戰。
一個謾罵、一個哭泣,鬧得他連早飯都吃不下去,近來極其不舒服的腸胃越發難受,說不出是脹氣還是酸悶,平復不過去、又吐不出來。
馮正彬再也待不住了,急急安排了馬車出城。
趕到了大慈寺,他尋了僧人說要添香油。
年輕僧人見他臉生,又聽他說早年曾供奉過往生牌,便道:“前年寺中遭了洪水,重修之后能尋到的都去遞送了消息,不知施主……”
馮正彬正提筆往功德簿上書寫,聞言道:“都沖毀了?”
“差不多都毀了。”
馮正彬握緊了筆桿,似是走神一般,等他再抬頭時,筆尖已經壓在紙面上留下了個深深的墨點。
“糟了,”馮正彬一副懊喪模樣,“我寫壞了。”
僧人見狀,道:“施主可以往下寫。”
“我是指寫錯了字,不好涂改,大師把這張紙撕下給我吧,我重新寫。”馮正彬道。
僧人觀他堅持,便應下來,將那紙整張撕下。
馮正彬把那寫壞了的紙收起,重新又寫一張,吹干后奉上銀兩。
之后,馮正彬離開大殿,往后頭拜佛去了。
中午,寺里響起了鐘,到了僧眾用齋的時候。
那僧人離開,一位衣裝素凈的少女進殿,翻開了放在供桌上的功德簿。
手指拂過最新一頁,熟悉的名字,卻不再是昨日看到過的日期。
“十月一十八。”
她一瞬不瞬看著那張紙,將上頭的每一個字都深深刻在了腦海里。
合上了功德簿,她快步走出大殿。
聞嬤嬤在等著她。
嬤嬤先前就在殿里跪拜佛像,仿佛一位虔誠的老居士,也聽到了那僧人與馮正彬的對話。
想著那改了筆的功德簿,阿薇深深吸了一口氣。
兩年前,大慈寺尋不到沒有留下信息的馮正彬。
但他是京官,他斷不可能不清楚山洪暴發、寺廟遇災,可馮正彬卻置身事外,從未關心過后續修繕狀況,以至于他根本不清楚姑母與年年的牌位還在。
而今年今日,驚恐害怕之下,以為時過境遷、再無人記得曾經的姑母亡日,這一次,馮正彬留下了真正的日期。
為何隱瞞?
為何忽視?
想來,那一筆一劃,皆是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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