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添了,”阿薇語調輕快,“這菜可太耗人了,我和大廚房的嬤嬤們剝了那么多螃蟹才夠用,好在眼下螃蟹肥美,滿滿都是蟹黃蟹膏,拌上松子仁粉,蒸出來叫人歡喜。吃了活血化瘀、理胃消食、疏通經絡。”
定西侯樂呵呵地:“今日真是辛苦我們阿薇了,那螃蟹殼硬,沒有傷著手吧?”
“您放心,我剝蟹厲害著呢,”阿薇笑盈盈地,“松子可是好東西呢,‘散諸風、濕腸胃,久服身輕,延年不老’,所以我才給您做一席松子宴,叫您延年益壽、長春不老!”
定西侯聽得心怒放,滿面紅光。
他可太得意、太高興了!
哎呀。
明兒衙門里有人問起他生辰,他太有話題說了!
前陣子,為了突然進府的“外室”,多出來的“女兒”,他沒少煩心。
關系好的揶揄他,關系不好的陰陽他,甚至還有斟酌著要上折子參他的,叫他的老臉都沒處擱了。
今晚一過,那就不一樣了!
那些看熱鬧的,尋麻煩的,就算有誰的家里人也能操辦幾個菜,但又有誰能得這么一桌小輩親手置辦、用了大心思、寓意著好兆頭的生辰宴?
千步廊左右,他定西侯就是最有面子的那一人!
“聽聽!”定西侯往左一聲,又往右,“聽聽!說得多好啊!”
陸念故意翻了個白眼,撇嘴道:“聽見了,叫您多活幾年呢。”
“嘖!”定西侯虛指了指她,沒有一點不高興,“你這張嘴啊,就酸吧!”
“這席面要本事,也要孝心,”柳娘子也笑,“侯爺,姑夫人把表姑娘教得多好,她要不想著您,能舍得叫表姑娘那么辛苦置席面?我再敬您一杯。”
定西侯聽得喜上眉梢,拿起酒盞,與柳娘子的碰了碰,一口飲了。
許富德之前也敬過酒了,但不管他在外頭擺過多少侯府姑爺的威風,今兒也是頭一次在府里有個姑爺的體面。
趁著定西侯心情好,許富德亦趕忙又滿上了酒:“小婿也再敬您……”
敬酒這事兒,有人起頭便會有人跟上,定西侯來者不拒,又一連喝了小一壺。
邊上熱熱鬧鬧,祝酒詞一套又一套。
岑氏端正坐在那兒,腦袋里卻是嗡嗡作響,她聽不清后頭那些,耳邊翻來覆去都是阿薇說的“松子仁”、“松子仁”。
她以為最是安全的蟹釀橙里竟然放了松子仁粉,這到底是個什么想法!
她最“望而卻步”的松果肉,雖然有添過用八角泡的汁,卻反倒是唯一一道沒有松子的菜。
這是一出虛虛實實、讓她不敢輕舉妄動的空城計!
岑氏深吸了一口氣。
桑氏送松子到秋碧園那日,岑氏就知道陸念母女注意到她不吃松子了。
可畢竟過了些時日了,又有那明晃晃的松鼠桂魚和松果肉,岑氏根本想不到阿薇能搞出一整桌來,這也加、那也加!
松鼠桂魚是明槍,余下的全是暗箭!
就做一桌菜,還給阿薇整成了排兵布陣!
而她,被騙了個結結實實!
岑氏越想越嘔,肚子里一陣翻涌,難受極了。
故意的!
岑氏暗悄悄地、狠狠地剮了阿薇一眼。
什么延年不老的松子宴,侯爺被哄得團團轉,事實上,這一桌擺明了就是故意惡心她!
陸念靠著椅背,好好欣賞了一番岑氏的表情。
為了不被提前嘗出味道來,阿薇添的松子仁粉末的量其實非常得少。
可看岑氏,不像是吃了松子,倒像是吃了麻蠅一般惡心,偏她還得忍著,不敢說,又不能不慈眉善目,那五彩紛呈的臉色看得陸念想鼓掌。
“我記得以前家里常備松子的吧?”陸念眼角一揚,看向陸駿,“阿駿一剝就是一碗,巴巴地孝敬他的好母親,嘖!”
陸駿聞聲看過來。
他一時不解,好好的日子,好好的場面,陸念怎么又開始了。
“我前陣子還剝了,母親一直愛吃松子,”他又問,“你什么意思?”
“夸你孝順呢,”陸念嗤笑道,“親兒子都沒有你孝順。”
親兒子陸馳沒有說話,他感覺到狀況不對。
陸勉到底年紀小,念書念得刻苦、也有些天分,但大人的挖苦埋坑、不陰不陽,他還沒有領悟過。
見今晚表姐叫祖父這般高興,他也很想表示孝順。
“我給祖母剝,”陸勉積極著道,“祖母,我剝給您吃。”
岑氏嘴角抽了下,違心地應下了陸勉的話,又在陸念那看戲一樣皮笑肉不笑的眼神里,無聲地罵了句“一天天的盡使這種見不得人的把戲!”
暗悄悄地惡心她。
還不如像之前那樣砸她東西、砍她院子有種呢!
此時,兩位嬤嬤又端著食盤進來了。
盤里排著一個個瓷盅,一人一份。
阿薇打開了蓋子,道:“最后是水粉湯圓,酒后吃道甜品,順順胃。”
水磨的糯米粉,包了芝麻豬油的餡兒,個頭不大,一人兩只,份量正正好。
一口咬下去,化開的餡兒涌出來,其中還有稍稍碾了幾下的松子仁。
“果然如此!”定西侯滿意,“說是松子宴,從頭至尾都是。”
岑氏拿著勺子,手指用力,指蓋都變了色。
剛剛是不知不覺間讓她吃下去,現在再不用掩飾了,極其正大光明。
混在餡里的松仁也不可能像松鼠桂魚里的那樣避開就是了,這是讓她吃、還要讓她看得清清楚楚地吃。
誠然,她也不是吃不得。
一點松子不會要了她的命,但她就是惡心!
惡心松子。
惡心陸念母女兩人的辦法。
讓她就這么順了陸念的心思、吃這么個悶虧,這比她自己主動去吃滿滿一把松子都叫她渾身難受。
岑氏沒有動,瞧見陸勉吃完湯圓意猶未盡的樣子,她道:“阿勉這般喜歡,來祖母這兒,這盅也給你。”
陸勉欣喜。
阿薇勸了聲:“我看他先前已經吃了不少菜了,湯圓是糯米粉做的,夜里吃多了怕不消化。”
簡氏一聽,很是在理,便沖陸勉搖了搖頭。
陸勉只好乖乖的。
孩子們都不許多吃,大人、大人又哪里會問岑氏要兩個湯圓?
岑氏的這一盅“送”不出去,只能硬著頭皮,在眾人的眼神里自己吃完。
芝麻餡兒甜得膩人,岑氏硬生生忍著才咽了下去。
再觀陸念那看熱鬧的精神頭,岑氏只覺得自己咽的不是湯圓,而是她的血,和她被打落了的牙!
桌上不剩什么了。
定西侯酒后精神奕奕,話也多,說得沒完沒了。
岑氏著實忍耐不住,道:“我有些乏了,先回去了。”
說著,也不叫小輩們送,只讓李嬤嬤扶著她,一道出了廳。
穿堂風撲面而來。
寒冷、無情。
岑氏腳步飛快,李嬤嬤心驚肉跳,一句話都不敢說,就怕觸了霉頭。
待回到菡院,小丫鬟端茶倒水,動作麻利,卻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李嬤嬤看出來了,趁著岑氏不注意,低聲問:“怎么了?”
小丫鬟怯生生答道:“剛才春暉園那聞嬤嬤來過。”
“來做什么?”
“她說,侯夫人是不是沒有想過,世子為何會想起送鳳髓湯來……”
李嬤嬤倏地瞪大了眼睛,驚道:“什么?!”
這下,驚動了岑氏:“何事大驚小怪?”
李嬤嬤訕訕,不敢答,又只能咬咬牙,復述了一遍。
岑氏聽完,猛地轉頭看向放在架子上的瓷罐。
耳邊,再一次一遍遍響起了“松子仁”,她難以置信地看了會兒,再也端不住、忍不了。
她霍地站起身走過去,拿起那瓷罐,高高舉起、又用力砸下。
哐——
在小丫鬟的驚叫聲中,瓷片飛散。
李嬤嬤也被嚇著了,一步都不敢動。
岑氏捂著胸前,大口大口地喘氣,眼睛死死盯著地上的藥膏,殺氣騰騰,如臨大敵。
薇大廚說到做到,說是一桌、就是一桌,有人吃得香,有人要發癲。
大廚不干白工。
比五千都還多幾百,實在卡不掉,寫這就算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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