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是您走得太早了,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兒子,沒給您敬過一點心,全服侍別人去了。”
陸駿叫她說得頭痛不已:“你少說幾句行不行?孝順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的事?
我自是尊敬母親的,不是我不想孝順她、伺候她,是天不假年,子欲養而親不待!
繼母代替母親撫養我長大,我現在回報她也是應當,何況兩位母親是好友,你何必在靈前說這些傷人心的話?”
陸念噗嗤笑出了聲:“你還會傷心?”
“啊?”陸駿不解。
他說了這些,陸念的關注點竟在這個詞上?
只見陸念笑容倏地消失,烏黑的眸子深不見底,憎恨層層漫出來:“母親不會傷心,她會恨;岑氏也不會傷心,她歡喜母親的死;只有你一個糊涂蛋,在這兒傷心來傷心去!”
陸駿氣結:“你!”
“對了,今晚該是你守夜吧?繼續當你的大孝子,千萬別睡死了!”陸念說完,抱著牌位看向岑氏,“這等拳拳孝心,滋味如何?
你千萬別點什么安眠的香,阿駿一覺睡到大天亮,可就是一片真心喂了狗了!
說來,你也不敢點吧?
真要點早點了,是吧?”
岑氏氣血上涌,沖得頭昏眼花。
陸念這下說舒坦了,把牌位放回去,神色如常跪下磕頭。
她沒有再招惹的意思,定西侯也不會去念叨她,沒必要,真把阿念的脾氣激起來,不一定砸祠堂,但大鬧一場免不了,更要命的是激出病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祭拜結束后,回到書房的定西侯得了一碗春暉園送來的姜茶。
一口下去,渾身寒意消散,從里到外都暖和。
而菡院里得了碗臘八粥,岑氏看都不用看,其中必然有松子。
她毫無胃口,叫李嬤嬤端了出去。
下午時候,岑氏勉強睡了會兒,半夢半醒間聽到些悉悉索索的動靜,她不爽地拍了拍床板、代替說話。
外頭動靜一頓,下一刻柳娘子抬步進來。
“您醒了?”她柔聲細語地,“我剛和李嬤嬤說呢,您白日還是少睡些,夜里才能更好入眠。”
岑氏瞪著她。
柳娘子又道:“您剛是不是做夢了?我好像聽到您說了什么,不是很清楚……”
岑氏下意識問:“我說了什么?”
“好像是什么草不草的,”柳娘子湊近了些,低聲細語起來,“您這囈語的毛病,好像也挺厲害的。”
岑氏的眸子倏地一緊,抬手就向柳娘子打去。
柳娘子自小練武,哪怕如今身手早不及從前了,也不是岑氏這樣能打著的。
她往后讓開,嘴角一抿:“您睡糊涂了嗎?打人?您會打人嗎?”
岑氏狠狠道:“告訴陸念,她親娘死了三十年、不是三年!她想開棺只管去開,我看她能開出什么結果來!”
李嬤嬤匆匆進來,見里頭劍拔弩張,心下一沉。
柳娘子輕笑了聲:“我是不清楚姑夫人要做什么,但是,您再這般下去,恐怕……”
說完,她緩緩搖了搖頭,轉身走了。
李嬤嬤瞧著岑氏氣兇兇的模樣,心累極了,又不得不勸:“她是斥候,是先頭兵,您一清二楚。”
眼下都是明刀明槍,偏就是勢大力沉,她們看得穿,但眼瞧著要挺不住。
入夜。
陸駿早早就來了。
兩個兒子守夜時,都是他們留在外間睡榻子,李嬤嬤去寢間伺候。
白日轉小的雪在天黑后又飄灑起來,北風呼嘯,吹得窗板啪啪作響。
陸駿記掛著伺疾,不敢深睡。
朦朦朧朧地,忽然聽見些模糊聲音,他忙坐起身來。
很快,里頭傳來梆的一聲,而后是清晰的風聲,那風像是穿了墻一般,吹得屋里冷了幾分,連陸駿都不由打了個顫。
“侯夫人!”
聽到李嬤嬤驚呼的聲音,陸駿顧不上旁的,趿了鞋子趕忙往里頭走:“怎么了?我進來了。”
一入寢間,他就看到窗戶大開著。
淡淡的月光里,雪色明亮。
岑氏就站在窗戶邊,被寒風吹著都沒有避開。
李嬤嬤手忙腳亂去關窗,被岑氏木著臉擋了,急得不住道:“您清醒清醒!世子還在這里!”
岑氏卻問她:“外頭那么重的燉肉味道,你難道沒有聞到?”
李嬤嬤沒聞到,她被風吹得鼻子瞬間就糊住了。
“什么燉肉?”陸駿想起春暉園前陣子夜里會燉肉,稍稍聞了聞,“母親,您聞錯了,今晚上沒有燉肉味道。窗邊寒冷,我扶您去床上躺下,您病體未愈,可不能這么吹風。”
岑氏死死看著陸駿。
雪色映照下,視線并沒有那么清楚。
有那么一瞬間,岑氏仿佛看到了白氏。
“我吃著那粽子糖不錯,你也嘗嘗。”
“剛做得的桂花酥,前兩天才打的桂花,嘗個應季的新鮮。”
“曉得你喜歡吃,多吃些。”
“我還要陪阿念和阿駿長大呢,怎么舍得扔下他們?”
“哪里會嫌你煩呢?巴不得你每天都來才好。”
“你為什么要來?”
“為什么不讓我陪阿念和阿駿長大?”
“為什么害阿念,為什么騙阿駿?那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在腦海里翻滾,岑氏難以控制地顫抖起來。
陸駿以為她是冷的,急切著要扶住她:“母親,您快些回床上暖暖。”
岑氏沒有動。
她看著陸駿那張張合合的嘴,眼前閃過的是白氏年輕貌美的容顏。
溫柔、和煦、嗔笑、甜蜜、活潑。
和她不一樣。
和真正的她不一樣,和假裝的她也不一樣!
白氏是那么的鮮活,只要坐在那兒就能吸引人的目光。
“滾!你滾!”岑氏陰郁的聲音從牙齒縫里冒出來。
陸駿起先當是自己聽錯了:“母親?”
李嬤嬤亦聽見了,此刻再顧不得關窗,撲過來想抱住岑氏的胳膊、把人往床邊帶。
“滾開!”岑氏也不知道是從哪兒使出的力氣,生生把李嬤嬤撞開,“陰魂不散的東西!”
李嬤嬤摔倒在地,腦袋磕到了椅子,痛得天暈地轉,再想去捂岑氏的嘴已是遲了。
“死了三十年了還作怪,晦氣東西!”
“侯爺再喜歡你又怎么樣?還不是要續弦?還不是和個狐貍精搞七捻三?除了陸念,誰還惦記你?”
“以為陸念能給你報仇?呸!你是個死人,你女兒是個瘋子!死人不會說話,瘋子說話也沒人信!”
“我害她怎么了?小賤蹄子從小就和我作對,我沒殺她就不錯了!”
“你兒子?你兒子可真好騙!他叫了我三十年的娘,你算什么東西?!”
“我不怕你!我能毒死你一次,就能叫道士再收你一次!”
“你識相的趕緊滾!這么心疼你女兒,你把她帶下去陪你啊!”
李嬤嬤扶著炸開一般的腦袋。
她害怕又惶恐的這一刻,像是懸在頭上的鍘刀,終是落了下來。
她又是膽怯又是驚恐地去看陸駿。
陸駿站在原地,仿佛被澆了一桶冰水又被凍結實了的冰雕,一動也沒有動。
他目瞪口呆地看著岑氏,根本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么。
每一句話,他都聽清楚了,但好似又一句都沒有聽懂。
他想,他的確是蠢笨的,不然為什么會聽不懂?為什么這么難懂?
半晌,陸駿的喉頭滾了滾:“您……”
陸駿:?
陸念:哈!
阿薇:明油亮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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