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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是天堂藍,
半是地獄紅——這是紅海居民對這片海域的形容。
紅海水域狹長,遍布珊瑚礁,兩岸灌滿刺耳促風,
放眼望去是延綿不絕的紅金色巖壁,經過日光反射,
在海面上折射深淺不一的鱗光,恍若暗紅神跡降臨。一對赤足涉過毛茸茸的鮮紅海藻,
細浪漫上膝蓋,
浸濕垂落的白發。
青年抬起手臂,表情苦惱,
纏繞起了一縷雪白的發。
紅海的波光映入他的眼底,
猩紅得愈發驚人。
裴蕩在想,神在與他歡愛之時,是否分了心?
不然怎么會賜他一頭天使般純潔正直的白發,卻偏偏給予了他惡魔深紅的瞳眸?
面上迎著沙漠的風,
氣流灼熱,
又吹起了紅霧,金色細沙挾裹其中。
鬼斧神工的一幕讓裴蕩微微恍惚。
他沒出過國,
更沒來過紅海,深入了解之前,
對它的印象無非是“鮮紅的”、“神秘的”、“異國的”。《出埃及記》里有一則神經神話,
說的就是摩西分紅海,帶領以色列人逃脫生天,
淹死了無數埃及追兵。
有些傳言里,
連太陽之子的法老也無法幸免災難。
而這場戰爭的背景是由神主導——神若嘉許誰,誰便能得到勝利女神的眷顧。
他究竟有多大膽,竟然想要……獨占神靈?
在玩這款“神明的惡作劇”游戲之前,
裴蕩的人生軌跡無非就是學習直播打游戲,偶爾被舍友們拖去聚會,去附近區域的風景名勝溜一圈兒,當然佛廟是必不可少的,畢竟“南朝四百八十寺”,走幾步路就供著一尊佛。
從釋迦牟尼的火紅蓮臺到草綠色的蒲團,三米開外,那應該是他跟本國神明距離最近的時候。
裴蕩是個無神論者,對燒香拜佛這種事不感興趣,甚至因為香燭氣味太濃,刻意避遠了些。
寺廟的清淡齋飯倒是不錯。
年輕人愛趕時髦,對于西方建筑表現了極大的熱情。
他們學校附近就有一處教堂遺址,用學生證能半價進去。教堂前些年被翻新了,漆得雪白鮮亮,補上了彩繪玻璃花窗,花圃里種了一簇簇的百合,又請了幾個神職人員,像模像樣地經營。
裴蕩大一開學的第二周去了一趟,發現里面栽了青竹跟松柏,還開墾了一片肥沃菜地,不由得啼笑皆非。
他們國人別的技能不好說,種田種菜是扛把子,走到哪里種到哪里。
他第一次進教堂又是什么感覺呢?
記不得清了。
記憶殿堂隱約截取了細碎的片段,橢圓狀的深邃空間,龐大的十字架,以及單手撫心的耶穌彩繪像。
旁人所體會的寂靜、浩瀚、秩序、永恒的情感,他統統沒有。
因此男學生淡淡轉開了眼,漫不經心應和著同學的贊詞,自個兒思索起了旁邊的美食街。
他拒絕了這條河流,卻逃不過怪圈,仍舊涉身于另一條湍急的河流當中。
這就是不可抗拒的“命運”?
裴蕩沉思著。
青年的腳下散著一堆骸骨。
半個月前,骸骨主人還在海上興風作浪,燒殺掠搶。
三日前,海盜被憤怒的民眾抓住,押往教堂,要求懲戒。
神靈御下的時代,王權的恩澤尚未披覆國度,一間小小的教堂甚至勝過城邦的議事廳。
魔女罪惡滔天,他自然不會出現在象征著圣秩的教堂里。
然而收買神職人員裴蕩卻是得心應手。
比如這十惡不赦的海盜,便是教堂的時節豐獻——如同亞伯向上帝進獻血腥的羊羔祭品,教堂此舉也是想博取他的歡心,進而取悅魔女。
以厄難之威,震懾一方城邦。
直播間的觀眾只見白發青年彎下了腰,伸出兩指,不偏不倚插入白色骷髏的眼洞里,松松提了起來。
初代吸血鬼的始祖血統衍生了血腥、貪婪、罪惡、冷酷。
他們感到不寒而栗。
然而這樣的魔王,行走人間,卻是一副溫和俊美的皮囊。
他折了一段無花果的枝條,以不可思議的柔軟堅韌系起了一頭雪發,翠綠珠子襯得清新自然。
更換了人類血統的裴蕩跟街上的人們友好打著招呼。
針對他的不過是這個城邦的失意者,以剿滅魔女之名,獲取威望。
而裴蕩故意出頭,被打得皮青臉腫,想要換取的,卻是魔女的注視。
現在目標達到,他不需要沒有價值的消耗品。
人們再也沒有見過揍他的惡霸。
他們嘀咕著這群人可能是出海闖蕩了。
裴蕩去了當地勢力最大的教堂,將一個木盒子親手交給了神父。
神父臉色微變,恭敬更甚。
“大人辛苦了。”
兩人邊說話,邊走過一片小地。
這片地用暗紅色的荊棘圍著,土壤濕潤,生著一捧捧柔軟的蒲公英,初夏開花,挨挨擠擠,一枚枚金燦燦的小圓盤,尤為奪目璀璨。
“你先去處理事情吧,不必管我,我摘完就走。”
“是,大人。”
神父眼神詭異。
誰能想到魔王愛種地呢?
裴蕩早有準備,戴上手套,將一株株蒲公英拔起,脫了泥粒,放進籃子里。摘了滿滿的一捧后,紗布蓋過籃口,他起身越過荊棘,回到魔女居住的沼澤森林。
魔女不見蹤影,想必是去地下室搗鼓什么了。
他嘴角帶著一絲笑,清洗蒲公英,焯水、切碎、滴油、加料、攪拌,把清醒翠綠的夏天端上了餐桌。
她伸著懶腰出現,淡紫色的薄紗系著脖子與手腕,腰身鏤空,圓潤如寶石的肚臍眼若隱若現。裴蕩偏頭看了看,對方高扎著馬尾,束著瑪瑙紅的黃金鐲,墨發從她的腰垂到小腿,不像是神,反而是世俗國王里的公主,處處透著華貴奢艷。
“這是什么?”
她探過頭。
裴蕩怔了一下。
他還記得他們最初相遇,吸血鬼的管家尤為熟悉她的口味,這蒲公英就是其中之一。
她怎么會不知道?
不,不對,他們現在的時間是在“過去”!
她捏著勺子,吃了一下,入嘴清爽,露出驚喜的臉色。
裴蕩則是陷入沉思。
當他填補過去的“空白”,等同改寫歷史的齒輪?
莉莉絲愛吃“蒲公英”,也是因為過去的他?
裴蕩越來越感覺,他跟世界融合了,他的過去開始有跡可循起來,由于過于真實,他反而對游戲外的人生產生了懷疑。
他是存在此間,還是彼岸?
他正要進一步深想,牙齒抵住堅硬東西,她單手撐腮,懶洋洋投喂他。
裴蕩吞下了一勺蒲公英,細細嚼著根莖。
流連的目光從她的脖頸到肩膀,神有強大的愈合力,昨夜的吻痕已消失不見。
轉眼到了多雨的冬季。
不少難民逃亡到了富饒的諾姆。
這日,裴蕩從人滿為患的教堂撿了五個衣衫襤褸的小孩,普遍年齡在十二三歲,最大的十四歲。
莉莉絲最近沉迷咒陣,幾乎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他只好去抓壯丁幫忙了。
小孩全是難民陣營里的,無父無母,裴蕩干脆給他們取名伊諾克、愛拉德、希拉等,換了新衣服,又飽餐一頓,他審視一會,確認沒什么差錯了,準備將這群小兔崽子拎到魔女面前。
伊諾克個子最高,當之無愧的孩子王,他大膽發問。
“父親,我們是要去見魔女母親嗎?”
第二次公測開放了一年,裴蕩照舊是游戲跟實驗室兩頭跑。
這一年,他晉升大三,二十一歲,提前畢業。
生命科學實驗室為人熟知,有關于神靈序列的游戲風靡全球。
裴蕩不怎么喜歡小孩子,現在生出了些許的期盼。
未來,他跟莉莉絲有三胞胎。
他揉了一下伊諾克的淡金色頭發。
小孩子們眼中威嚴得體的父親突然溫柔起來,“能不能讓母親認下你們,都看你們的表現了。”
小木屋增添了五位成員,變得擁擠熱鬧起來。
伊諾克雖然有些頑劣,卻頗具長兄風范,一一管住弟弟妹妹。
金發少年趴在神靈的腳下沉睡。
裴蕩勾了勾嘴角,拿了毛毯,蓋住女人與少年。
他下了線。
“您醒了?您辛苦了!”
工作人員遞來一杯熱水。
裴蕩撥弄了下額前的碎發,收斂表情,又恢復成平日里的冷漠,“數據監測如何?”
“您看看。”
lw實驗室大改造,中央筑了一個圓柱玻璃管,一具女性ai軀殼在電流里漂浮著,黑藻般的長發宛如游鯉,順著氣壓輕輕擺動。裴蕩仰頭望了一下,這是實驗室根據莉莉絲的形象一一組合起來,纖毫畢現,栩栩如生。
凡是經過的人都忍不住在想:這種非人類的美貌是真實存在的嗎?
裴蕩趕了一趟國際會議,回來后感悟頗深,寫了好幾天的報告。
“您似乎很累。”
伊諾克說,“如果可以,請好好休息,莉莉絲大人有我們照顧,您不必擔心。”
暗紅色的木桌上放了蠟燭架,螺旋燈芯燃著藍青色的白焰,雪白的燭淚緩慢落下,發出嗶啵的聲響。
這是一頓豐盛的晚宴。
質地細嫩的羊羔肉裝上紅盤,面包被焗得金黃,谷物的香氣挾裹著一股甜蜜的焦油,以及新鮮烹調的鱈魚和煙熏魚片,野葵則是做了春天的餐桌伴侶。這當然少不了乳粥,麥片壓得碎碎的,細心煮得粘稠,有層次地放入牛奶、鮮蛋、肉湯。
莉莉絲嗜甜,少年們洗干凈了杏仁跟葡萄干,與粥粒攪拌均勻,用小碗捧到她唇邊。
“我來。”
他取走小碗,溫著手,一口一口喂著人。
莉莉絲神色倦懶,隨他動作。
“這羊羔,沒洗干凈。”
裴蕩余光瞥向淋淋的血色,不由得皺眉起來,對于肉,他一貫不喜歡生的,即使去西餐廳,他也要全熟的。
“父親,這當然是為你準備的。”
變故突生。
少年們露出了森白的牙齒,在燭光下格外滲人。
他們撲上來咬他,像老鼠見到了奶酪。
守在屏幕前的工作人員駭然大驚,猛地直起腰,這是怎么回事?
第二代吸血鬼誕生?
血液流淌,進食的聲音悉悉索索,仿佛春雨細沙掃過草徑。
“神,您要殺我。”
裴蕩唇色蒼白,指尖抓著桌布。
“為何?”
燭臺倒在了桌布上,燃起一片赤紅鱗光。
火舌如蛇信,攀上了她的手腕,妖異又美艷,她猩紅的指甲輕輕點在頰上,唇邊含笑,仿佛被他的狼狽愉悅到了。
“沒什么。”
她懶懶地說。
“只是膩了,想換一個英俊年少的丈夫,而已。”
神明的惡作劇,以愛為餌。
又在咬鉤的那一刻,沉他入深淵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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