禛急匆匆到永和宮的時候，永和宮的宮人已經都慌了神。

竹息與知樂守在德太后身邊，德太后已經陷入昏迷。

禛坐在德太后床邊，看著這個曾經美貌的婦人奄奄一息，心中升起一股悲涼。

德太后的嘴唇蠕動了一下，發出輕微的聲音。

禛沒有聽清，便湊近去聽，只聽德太后重復著。

“竹筠，帶我走。竹筠，帶我走。”

禛一下變了臉色，竹息離得遠了點，聽不清德太后說了什么，但看禛面色也知，不是什么好事。

竹息撲在德太后身上，喚著德太后。

禛面色難看的站起身，緊緊盯著床上昏迷的德太后。

他的生母，直到臨終，還在喊著那個人的名字。

竹筠，是隆科多的字。

縱使他都死了那么多年了，自己的額娘竟還是對他念念不忘！

那些不好的回憶一下子全部涌上禛的心頭，他朝后退的時候腳下一個趔趄，被蘇培盛一把接住。

偏偏這時德太后悠悠醒轉，她渾濁的雙眼好不容易看清床前站著的人影，用盡全力，張嘴說話。

“皇帝，哀家還以為，你不會來了。”

蘇培盛小心的扶著禛重新坐下去，悄悄退開了去，同時帶走了竹息與知樂，寢殿中只剩下德太后與禛二人。

早在禛來之時，溫顯卿就說了，德太后的病已是回天乏力，到了彌留之際。

現在全靠一口氣撐著。

禛來了，這口氣便撐的久了些。

禛想到方才德太后昏迷時的囈語，臉色十分難看。

但他想起溫顯卿所言，便耐著性子點點頭。

“額娘有什么需要吩咐的，盡可告訴朕就是。”

德太后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她實在是太吃力了，但她還有話沒說。

好不容易積攢了一點力氣，德太后左右看了看，像是在尋找什么人。

禛也不言語，只冷冷的看著，由著她尋找。

等德太后找夠了，她才帶著失望開口。

“華貴妃還是不肯原諒哀家嗎？都這會子了，也不肯來看哀家。”

禛道。

“額娘一向不喜歡世蘭，何苦在這時候見她呢？您有什么話，交代給兒子也是一樣的。”

德太后輕輕搖了搖頭，張開干癟的嘴唇，說道。

“這是咱們女人之間的事。哀家知道，哀家從前做了錯事，

可是哀家已經得到應有的懲罰了。這些年，皇帝都躲著不見哀家，

華貴妃也不肯原諒哀家。哀家也知道這些年的一飲一食中被下了藥，

可是哀家以為這都是對哀家的懲罰，哀家認了就是。

哀家老了，不中用了，也要死了，哀家只想親耳聽到華貴妃說，

她不再恨哀家了，如此，哀家才能走得安心些。”

禛心中一震，德太后的飲食中被下了藥？自己怎么不知道？太醫院的太醫怎么沒有診出來？

怪不得德太后這許多年一直纏綿病榻，且早早就衰老成這樣。

而比她年紀大的皇太后，除了臉上不可避免的多了幾條皺紋，面色可是紅潤的很呢。

禛道。

“額娘想是病糊涂了。世蘭性子要強了些，卻不會做那些下作之事。

據兒子所知，世蘭對于永和宮的用度，一向是有求必應的。

而且額娘這幾年幾乎不用御膳房的膳食，都是自己的小廚房供給，

想來是額娘多心了罷。等額娘好了，朕定叫世蘭來給您請安。”

德太后的臉上露出苦笑，她強撐著一口氣道。

“皇帝不信哀家也無妨，哀家只說一點，皇帝寵幸著年氏，

也要提防年氏才好。哀家是病了，但哀家心里跟明鏡兒似的。”

忽然德太后梗直了脖子，手伸向虛空的一處，滿面笑容。

“臣妾給皇上請安，皇上吉祥”

禛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到床幃被風吹動的褶皺。

再看向德太后，她的手已經無力的垂了下去，眼睛無神的睜著。

只是這次，她口中喚著的人，不再是先帝，而是禵。

是已經病故的十四，是禛的親弟弟。

德太后定是糊涂了，自禛登基后，就已將眾弟兄的字改為了允字，應喚允禵才是。

禛靜靜看著德太后的生命一點點流逝，她口中念叨的人又變成了竹筠。

“你說過，選秀一過就帶我走，可你負了我。”

“你讓我生下禵，他卻最終走在了你我前面。”

“禵啊，快睡吧，好長大”

德太后的聲音漸漸越來越低，直至消失不見。

禛接了下去。

“快睡吧，好長大，長大把弓拉響。額娘，這樣哄孩子的歌，

您一次也沒對我唱過。我也是您的親生兒子，卻自小像個陌生人。

一直游離在您與十四母子之外。我從不奢望您用全部來愛我，

我只希望，您偶爾，哪怕只是偶爾，能看到角落里的我”

禛自言自語著，終于落下一滴淚來。

過了不知有多久，禛伸出手，輕輕將德太后不肯閉闔的雙眼撫上。

他站起身來，緩緩走出德太后的寢殿，身子搖搖晃晃，一直等在外面的蘇培盛一個箭步就上前，小心的扶住了禛的胳膊。

禛看著殿外跪了一地的妃嬪，在這個春末，他親眼看著自己的額娘咽了氣，心中一片茫然。

年世蘭跪在最前面，她直著身子，垂著眼眸，不去看禛難過的身影。

禛強撐了許久，終于再也沒有力氣，緩緩倒了下去。

德太后的喪事辦的十分隆重，禛也病了好些時日。

年世蘭只每日打發人去探聽消息，卻從未親自去看望禛。

夏日中旬，禛終于好了起來，被蘇培盛攙著出門了。

年世蘭只遠遠看著禛去了御花園，并不上前。

蘇培盛小心翼翼道。

“皇上，華貴妃娘娘其實一直放心不下，日日都派人來問候您的龍體。”

禛緩緩走動著，他沒有看到遠處的年世蘭，他看向御花園里的開的繁盛的花朵，說道。

“朕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朕從前明明最喜歡明艷的花朵。

現在卻看著這些明艷有些礙眼，晃得人眼睛疼。”←→新書推薦：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