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森林占地方圓數百里地，即使是步六達人,如果不是林中部族，也很難在林中穿行自如。

林中有步六達的十幾個部族，各自有領地，都奉步六達為尊，但是平常都會牢牢守住自己的領地，互相之間不得進入對方的領地狩獵，否則很可能就會釀成一場部族之間的血戰。

不死軍的挑選很嚴格，并不是從哪一個部族產生,而是有專門的軍事將領在步六達各部族挑選出健康的孩童，在他們很小的時候,就讓他們進入不死軍的專屬營地進行訓練。

他們在離開本部族的那一刻，就會徹底失去本部族的印跡，不再屬于任何部族，只屬于不死軍。

這些孩童會被送到極其隱秘的訓練地進行訓練，直到正式成年，才會被編入不死軍。

但是從孩童時期一直訓練到成年，這中間會有不少人因為訓練條件的嚴酷而死去，剩下來的都是真正的殺人機器。

這些兵士的部族甚至父母都會以自己的孩子進入不死軍為榮,因為在所有的步六達人看來，不死軍就是部族繼續生存下去的保護神，能夠成為不死軍，那是至高無上的榮耀。

駐守在東線的步六達軍，始終都會有一千不死軍坐鎮，這既是為了穩定前線戰士的士氣，也是給敵軍以震懾，因為天下皆知，不死軍所向披靡，是無所畏懼的存在。

除了不死軍之外,守衛前線的其他兵士，那幾乎都是從林中部族征調出來。

不死軍雖然強悍，但他們最恐怖的優點是作為騎兵出現，而林中作戰實際上無法讓不死軍發揮出最強的戰斗力。

反倒是林中部族的勇士們，不但熟悉林中的地理環境，而且在林中的行動極為敏銳，極擅長林中作戰,所以前線還是以這些林中勇士作為主力。

實際上步六達對渤海人的防范一直都很謹慎，前線雖然是以左大都尉赤勒山為統帥，但東林汗一年之中倒有一半的時間也會東部前線。

只不過近期東北那邊的局勢出現極大的變化，東林汗這才回到汗庭。

東林汗對黑森林的地理環境自然是異常了解，進入黑森林之后,便輕車熟路帶著隊伍騎馬穿行在林中。

秦逍隨隊而行，一開始還好，天黑之后，四周一片昏黑，根本分不清楚方向，但東林汗一行人卻還是隊形井然地繼續穿行在林中，并無耽擱。

秦逍心中感慨，知道一方水土一方人,到了這茂密的大森林之中，步六達人確實是真正的主人。

如果論及國力，步六達其實根本不能與渤海國相比，更是與大唐天差地別。

但正因為擁有黑森林作為領地，無論是渤海國還是大唐，想要吞沒這支部落，確實是難如登天。

渤海淵蓋建一心想要吞下黑森林，為此趁大唐虛弱之際，傾全國之力攻打黑森林,但是多年下來，雖然奪下了黑森林不少領地，卻也因此損耗不少，而且打到興安河，便再也無力繼續西進，與步六達軍形成了對峙之勢，都是奈何不了對方。

秦逍心中卻也明白，遼東軍且不說，如果讓自己麾下的龍銳軍殺到黑森林里，只怕是有去無回，全都要成為步六達人的刀下亡魂。

在林中穿行了兩天，雖然隊伍偶爾會經過林中部落的居住之地，但東林汗并不在居民住地休息，甚至不在居民地補充吃喝，沿途所需的一切，都是自汗庭出發時準備。

秦逍心知東林汗可能是不想讓林中居民知道自己的行蹤，但也有可能是真的不想打擾沿途百姓。

他此前從未見過林中百姓的生活，此番卻是大長見識。

林中部落的房屋，自然是以木料所制，但都是挑選適合的大樹，在樹上修建，與地面頗有些距離，平時就是懸空在樹上，而且并沒有修建樓梯，使用的都是繩梯。

秦逍從東林汗口中得知，這也是為了防備野獸襲擊。

林中多有猛獸，林中部族固然以狩獵為生，但同時也要提防猛獸的襲擊，那些猛獸既是生存的必需品，也是林中百姓最大的威脅。

特別是入夜后，更是林中猛獸活動最為猖獗的時候，每年都會有不少林中百姓死在猛獸口中。

所以在樹上搭建木屋也是林中部族的傳統。

他們會將樹木地下的樹杈全都砍去，而且設置機關，有些猛獸能夠爬樹，一旦順著樹干爬上去，觸動機關，立時就能夠讓人察覺。

樹屋里的人上下其實也很方便，樹屋里準備了繩梯，青壯和孩童其實只要甩下一根粗繩，就可以上下自如，年紀大一些的就會使用繩梯。

紅葉和她身邊那兩人顯然對這一切也都感到新鮮，一路上也是很有興趣。

進入黑森林之后，顯然是有一條最近通往前線的道路，這條道路不但在茂密的叢林中可以騎馬通行，而且暢通無阻，秦逍知道自己現在走的就是這條道路。東林汗沒有掩飾，領著秦逍從這條路走,固然是對秦逍表現坦誠，但秦逍也知道，這是東林汗算準了秦逍不可能記住路。

這條路至少也有兩百多里地，對不熟悉林中環境的人來說，周圍都是樹木，環境似乎一直是在重復，莫說幾百里地，就算是幾十里地,秦逍也根本不可能記住這條道路。

途中不止一日，又行兩天,這天黃昏時分，東林汗終于放緩了馬速，秦逍很快就看到，前面不遠處卻是出現了一處營地，四周的樹木都被砍伐干凈，空出一片場地，修建了營地。

營地周圍修建了高高的木墻，每隔一段距離就修建了一座箭塔,箭塔上有衛兵看守。

東林汗令人到了營門處，營門立刻被打開，一行人馬直接進入了大營。

秦逍進入營內，放眼望過去，才發現這片營地比自己先前看到的還要大許多，修建了諸多的建筑，而且往來巡邏的兵士不在少數。

隨行的兵士徑自離開，他們對這里很是熟悉，知道自己該往哪里去。

“圖瑪，你們一路辛苦,我讓人安排你們先住下。”東林汗對紅葉倒是很客氣，“你需要的藥材在什么地方尋找，我可以派向導領路，和你一起找尋。”

紅葉點點頭，道：“多謝！”

東林汗招過來一人，吩咐他安排紅葉等人的住處，待紅葉離開之后,卻見到不遠處有幾道身影迅速過來，當先一人虎背熊腰，東林汗不等那人靠近，已經向秦逍道：“大將軍，那是左大當戶須卜燕！”

秦逍點點頭,須卜燕領人快步過來，到得近處，已經橫臂躬身行禮：“見過東林汗！”

東林汗也不廢話，道：“進帳說話！”拍馬帶著秦逍到了營中的一處氈帳前，翻身下馬，早有人過來幫著牽走二人的馬匹，東林汗帶了秦逍入帳，里面已經點上了燈火。

東林汗徑自過去,拿起茶壺，倒了兩碗熱奶茶，遞給秦逍一碗，道：“先坐下喝茶，歇息片刻。”

秦逍倒不客氣，摘下面具，一口喝下半碗，這幾天都在風雪之中趕路，這一碗熱奶茶入腹,著實舒坦。

須卜燕很快也進了帳篷，身后跟著幾名部將，再次拜見過后，見秦逍一身不死騎兵的打扮，卻是一張唐人的面孔，都感到驚訝。

“大將軍，這都是我的心腹部將。”東林汗道：“他們都可以信得過。”這才抬手招呼道：“你們過來說話。這是龍銳軍的大將軍秦逍，你們都聽過大名的。”

眾將更是驚駭，一時不知道究竟發生何事。

“部族疫病蔓延，是大將軍帶著解藥幫我們解決了危難。”東林汗說話干脆，“大將軍和塔都已經結為兄弟，是我們步六達真正的朋友。”

眾將雖然不知究竟發生何事，但東林汗既然說秦逍已經與塔都結為兄弟，那肯定不會有假，當下齊齊向秦逍躬身行禮道：“拜見大將軍！”

秦逍卻是立刻起身，向眾將還禮。

“須卜燕，到底是什么情況，你現在可以說清楚。”東林汗神情肅然，道：“聽說被他們抓走了四個人？”

“是！”須卜燕恭敬道：“除了左大都尉和步六達堅，還有兩名左大都尉的隨行護衛。除此之外，現場還有六名大都尉的隨行護衛被殺死。”

東林汗皺眉道：“渤海人襲擊之時，難道沒有任何人聽到？”

“沒有！”須卜燕神色凝重，道：“左大都尉那天晚上帶人去最前面的哨卡巡查，他是天黑之后吃完晚飯從這里離開，在距離那處哨卡還有幾里地被敵人襲擊。敵人選擇的地點正好在前后兩處哨卡之間，如果放出響箭放信號，前后哨卡的人立刻就能聽見，而且可以迅速得到增援。但是敵襲之時，大都尉一行人并無放出訊號。”

東林汗皺眉道：“巡邏之時，必須隨身攜帶響箭，這是軍規。赤勒山行事謹慎，出去巡查，不可能不帶響箭！”

“我們查過，隨行的衛兵全都帶了響箭。”須卜燕肅然道：“可是他們箭盒之中的箭矢一支也沒有少，從現場可以斷定，敵人發起襲擊之后，被殺的那六人根本沒有機會放出響箭就被擊殺。”

秦逍忽然問道：“遺體在哪里？”

“已經抬回來，就在營中！”

秦逍點點頭，向東林汗道：“東林汗，能否先去看看遺體？”

東林汗將營救計劃的希望都寄托在秦逍身上，對秦逍自然是有求必應。

他做事干脆利落，立刻吩咐須卜燕帶著前去檢查遺體。

秦逍戴上面罩，東林汗立刻意識過來，低聲道：“大將軍此行隱秘，你們都不可對外泄露一個字，否則殺無赦！”

眾將俱都躬身稱是。

出了大帳，須卜燕在前帶路，來到大營角落處的一處帳外，外面一圈都是守兵，東林汗只讓須卜燕陪同和自己陪同秦逍進了帳內，里面也是點了燈,地上用獸皮蓋著一字排開的六具尸首。

秦逍吩咐道：“拿一支火把過來！”

須卜燕立刻出去取了一支火把進來，見秦逍已經蹲在一具尸首邊掀開了獸皮，當下拿著火把湊近過去。

秦逍卻是扯開了一具尸首的衣襟，顯出胸膛來，見到那心口處凹陷下去，分明是被人一拳擊中，皺起眉頭，臉色凝重起來。

“大將軍,六人之中，有兩人是被暗器殺死,有兩人是被打死，只有兩人是被刀砍殺。”須卜燕低聲道。

秦逍隨即又檢查了另外幾具尸首，正如須卜燕所言，其中兩人是被飛刀擊穿喉嚨，兩人被砍中脖子，還有一人竟是喉嚨直接被掐斷，雖然死法不一樣，但六人全都是被一擊致命。

秦逍緩緩起身,東林汗低聲問道：“大將軍，看出端倪了？”

“比我想的要兇險。”秦逍神色肅然，低聲道：“令郎被抓，也許是巧合，但大都尉被抓，絕非巧合，而是渤海人精心設計。抓走他們的不是普通探子，這次他們派來了諸多高手。他們中有人擅長使暗器，有人的內力很深，可以一拳便致人于死地。即使是用刀的人,速度也是極快，根本不等你反應過來，就已經出刀取走性命。”

東林汗駭然道：“這樣說來，渤海人豈不是已經知道大都尉的身份？”

“令郎的身份他們可能不知道，但大都尉的身份他們行動的時候就已經知曉。”秦逍嘆道：“我現在只擔心大都尉和令郎已經被送往了渤海國。如果是這樣，我們現在插翅也是難追上。”

東林汗身體一震，神情黯然,雙手已經握拳，青筋暴突。

“東林汗先別急。”秦逍當然能夠理解東林汗現在的心情，寬慰道：“我只是胡亂猜測，他們未必被送走。渤海人接下來肯定要與步六達談判，也許會猜測你們要見人,大都尉可能還留在敵營之中。”這才向須卜燕問道：“大當戶，渤海人可派人前來談判？”

須卜燕搖頭道：“這幾日我們加強戒備，也猜測他們可能會派人過來，不過到現在為止，那邊一點動靜也沒有。”

秦逍點頭道：“他們有俘虜在手里，知道不用他們先有動作，這邊也會派人去交涉。”

東林汗微微點頭，問須卜燕道：“后來又是如何發現了他們？”

“他們撤走之時,在河面上被哨卡的人發現。”須卜燕低聲道：“將士們并不知道他們抓走了大都尉，但看他們一群人突然撤回去，知道一定有蹊蹺，所以忽圖魯俟斤帶了人追上去，那邊有人殺出來接應，雙方在河面上廝殺一場，各有死傷，實在殺不過去，只能撤下來。”須卜燕解釋道：“屬下趕到現場的時候,忽圖魯俟斤已經帶人撤回來，我們很快就發現了被襲擊的這六名衛兵。事后我查了一下，知道大都尉帶著九人去巡查，現場除了大都尉之外，步六達堅和另外兩名隨侍衛兵也沒了蹤跡，我派人暗中四處找尋，都沒能找到他們的蹤跡，才確定他們被渤海人抓走。”

東林汗問道：“消息沒有走漏吧？”

“東林汗放心，除了我們寥寥數人，此事沒有其他人知道。”須卜燕道：“我們加強警備，此事發生過后，立刻派人去汗帳稟報，在您到來之前，沒有輕舉妄動。”

東林汗“嗯”了一聲，這才看向秦逍，請教道：“大將軍，你看接下來該怎么辦？”

“情況已經清楚了。”秦逍道：“如果我沒有說錯，渤海人知曉漠東大疫，所以才會趁虛而入，但他們知道這邊的防衛嚴密，強行打過來，肯定是占不了便宜，所以才策劃了這次綁架。他們的目的很清楚，知道步六達現在遭受疫病危難，內憂極大，所以綁了人，然后就可以趁人之危向步六達提出各種要求。他們肯定是覺得，步六達現在麻煩纏身，他們這時候脅迫步六達，肯定會迫使步六達就范。”

須卜燕握拳道：“東林汗，渤海人欺人太甚，我們......我們不如殺他一陣？”

“現在殺過去，那是自尋死路。”秦逍淡淡道：“他們現在的防備肯定比之前嚴密得多，意氣用事打過去，只能是損兵折將，根本不可能就會大都尉。”微一沉吟，才問道：“東林汗，你準備什么派人過去交涉？”

東林汗一怔，猶豫一下，才道：“大單于確實有過囑咐，如果渤海沒有派使者過來，我們可以派人過去交涉。我們愿意出錢贖人，但是如果他們要步六達割讓土地，那是絕不能答應。”

“既然大單于有吩咐，東林汗現在就可以挑選人手，盡快派人過去交涉。”秦逍道：“兩國交兵，不斬來使，渤海人便是再無恥，應該也不會為難使團。”頓了頓，才道：“安排好使團之后，我跟隨使團一同過去，探查一下那邊的情況。”

須卜燕臉色微變，吃驚道：“大將軍，你.....你要去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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