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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中。
自打進入拙政園后,便甘心充當沉默花瓶的靖王妃陸燕兒怔了下,露出少許意外的情緒。
面對趙都安的詢問,她淡雅溫潤的眉毛舒展,淡淡道:“不曾。”
很冷淡了。
道門是個寬泛概念,除開擁有偉力的“天師府”一脈,大虞朝更多的還是凡人道觀。
“建成道不比京師,并無大廟,想必說了使君也不知。”陸王妃平靜回應。
這樣啊……
趙都安點了點頭,目光上下打量她,笑道:
“我在京中,與天師府內神官有些交情,所謂天下道門是一家,想著或許王妃入的道籍師承,也許與京城那邊也算親戚。”
穿流蘇長裙,盤婦人發髻早已還俗的陸王妃勉強笑笑:
“凡俗道統,比不得天師門下。”
趙都安笑吟吟熱絡攀談道:
“哈哈,王妃若有意,本官倒可以幫你與天師府引薦一二,超凡入圣且不必說,單是吐納養生,駐顏有術想必王妃也是鐘意的。
唔,敢問王妃芳齡幾何?是否方便告知?我也學了幾手占卜掐算功夫……”
陸燕兒表情怪異。
起初不冷不淡,但架不住趙都安一個勁打開話題,加之她對天師府內的情況,也的確好奇。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便由著“修道”的話題,延伸開去,聊得愈發火熱。
全然將旁邊的靖王父子晾在了一邊。
本來儒雅尊貴,與駕崩的先帝亦有幾分相似的靖王爺臉上的微笑一點點淡去,放在膝上的大手悄然攥緊膝蓋。
站在一旁的徐景隆更是臉色難看。
期間,靖王嘗試拉回話題,趙都安卻只敷衍應付,很快又轉過頭與陸王妃攀談。
這般姿態,終于令靖王眉間神色徹底冷淡下來,心中惱火。
臉上卻逐步露出笑容,只是這回的笑意,就多了幾分冷酷意味。
“燕兒,”靖王忽然開口,叫了聲王妃,旋即淡淡道:
“趙使君還要忙于接待賓客,本王叨擾許久,這便告辭了。”
趙都安一臉的意猶未盡,遺憾地起身相送,歉然道:
“一時聊的入神,冷落了王爺,還望見諒,待日后本官去了建成道,再親自拜會。”
說話時拱了拱手,腳步不動。
竟是一副不打算送出去門的架勢。
“哈哈……”
靖王眼底慍色一閃而逝,面帶笑容,沒再多言,一家三口邁步往外走。
趙都安則轉身,站在茶幾旁掀開了徐景隆送來的禮盒,雕花紫檀木盒內,鋪著絲綢錦繡。
里頭竟放著一串瑪瑙佛珠,每一粒都雕成佛頭模樣,只瞧雕工便是名家手筆。
趙都安拿起佛珠,忽然,似是手勁大了些將本就脆弱的棉線扯斷。
“噼里啪啦……”
價值不菲的瑪瑙佛珠如雨般潑在地上,于安靜的正堂內發出響亮動靜。
一粒粒佛頭如天女散花,于木質地板上滾動開來。
正要邁出門檻,身披滾藍邊蟒袍的靖王腳步一頓,身子不動,一顆頭緩緩擰轉,粗黑的眉毛下,眼窩里兩顆灰褐眼珠死死望來。
鷹視狼顧。
趙都安手中還攥著斷掉的棉線,目光與靖王對視,堂內一陣詭異的寂靜。
“王爺還有事?”趙都安好奇詢問。
靖王徐聞嘴角緩緩勾起:“無事。”
而后他兩臂抬起,扯著寬衣大袖,輕輕拍了拍左手邊的世子,右手邊的王妃:
“走吧。”
一家三口,于眾目睽睽下,朝拙政園外離去。
趙都安沒有理會滾了一地的佛頭瑪瑙,站在門口靜靜出神。
于門外護衛的老供奉,海棠等人走了進來。
“方才這位王爺出門的時候,對你起了殺意。”海公公笑呵呵說道。
趙都安將手中細線丟下,淡淡道:
“比我想象中沉得住氣。”
海棠瞥了他一眼,又有些心疼地看向地上的佛珠,道:
“不然靖王府憑什么有那般勢力?”
趙都安扭頭,求教般望向老供奉:
“那個陸王妃,真的是凡人?”
海公公橫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
“說了幾次了,咱家是習武的,不是術士,起碼那王妃沒有習武的痕跡。”
“你懷疑她有修為在身上?”海棠面露驚訝,“衙門的情報里可沒這條。”
趙都安輕輕搖頭,沒做解釋。
他懶得說,自己總覺得這位陸王妃透著一股令他說不出,道不明的熟悉感。
方才在房間中刻意攀談,一方面是故意氣那父子二人,另外也是尋找熟悉感的源頭。
但并無發現。
“罷了,再看看吧。”
趙都安輕聲道,然后忽然又笑著問:“郡主還在外頭?請進來吧。”
拙政園外。
兩輛馬車一前一后停穩,四周是王府隨行護衛。
下人掀開簾子,靖王與王妃同乘一輛,徐景隆在后頭另外一輛。
等厚厚的抵擋秋衣寒涼的簾子放下,寬大舒適,中央擺放小桌焚香的車廂內,靖王靠在廂板上,閉上眼睛,揉了揉眉心。
才冷聲說道:“你與那小子聊得倒是熱絡。”
坐在對面,氣質溫潤的美婦人面上絲毫沒有畏懼,反而瞪著那雙頗為靈氣的眸子冷笑反擊:
“怎么,你嫌丟臉了?”
靖王睜開虎目,略有惱火道:
“你在外人面前,為何不肯給本王顏面?”
陸燕兒噙著笑容,竟也不回答,而是身體微微前傾,將一張眼角雖有皺紋,卻依舊吹彈可破的臉蛋遞到名義上的夫君面前。
“你可以打我一巴掌,出出氣。”陸王妃吐氣如蘭。
靖王呼吸粗重,扶著膝蓋的手用力將綢布蟒袍抓出褶皺,卻終究嘆息道:
“燕兒,你知道本王并不是那個意思,何必如此?”
陸燕兒收回臉蛋,哂笑道:
“徐王爺,你要弄清楚,當初你將我從道觀娶進王府,約定的可沒有給你留面子這一條。
何況那個趙都安故意與我攀談,不還是奔著你來的?
你不去朝他發火,倒是將氣撒在我身上了。這就是徐家男人的氣度?你那兒子如此,你也……”
“夠了!”靖王面無表情。
江湖術士陸燕兒笑了笑,也不說話。
任憑馬車行駛,搖搖晃晃返回王府一行人在湖亭城內的臨時住處。
中途,沉默良久后,靖王說道:
“那小子怕是不只氣本王,做出樣子,給整個湖亭的商賈看,想代表朝廷壓本王一頭,與你說了那么多,只怕也是懷疑你是否真的有修行手段在身上。”
他輕輕嘆了口氣,說道:
“這些年,本王外出每每帶著你一起,如此拋頭露面,終歸難免惹人懷疑。”
王妃陸燕兒倒不在意,平靜道:“懷疑又如何,不懷疑又如何?”
靖王徐聞眼中涌動猶豫之色:
“景隆帶斷水流去江上阻攔對方,也試探出了此人的底細,此人雖未出手,但按情報入神章不久,這里可沒有太阿劍給他用,區區神章境不足為慮,關鍵是他身旁那三個護衛。
海春霖多少年不曾出宮?本王那侄女竟肯將其丟出來,哼,這老太監雖走了下坡路,但卻也不是尋常人能匹敵的。
還有那另外兩個,一個北地軍中走出來的刀客,一個擅控水脈的術士,二人合力也是能與斷水流抗衡一陣子的。”
陸燕兒詫異地看了他一眼,說道:
“你真想殺他?在湖亭?”
靖王沒回應,儼然也在猶豫不決。
陸燕兒看了他一眼,平淡說道:
“先說好,我可沒底氣敵得過那個老太監。”
靖王眉頭舒展,望著飄起的窗簾縫隙外的街道,輕聲道:
“再看看吧。”
拙政園內。
靖王走后,趙都安又接待了幾家皇商,便以旅途疲憊,需要休憩為由婉拒其他拜訪。
一眾商賈忙告辭離去,也將這邊發生的事情傳向整個湖亭。
“今日這副表態,應該能讓搖擺不定的中立派看出朝廷的底氣吧?”
趙都安回到安排給自己的臥房,簡單洗了個澡,卸去疲憊。
而后坐在桌旁攤開筆墨,開始給遠在京城的貞寶寫信,匯報今日行程。
恩,雖說信函送回京城還要很久,但總比他回去快一些。
人在外頭辦事,隨時向領導匯報是一名下屬的基本操守。
上次在太倉,主要是一切發生的太快,總共也沒用幾天,且局勢也遠不如這邊復雜,所以沒寫。
“無量太壽人王帝君陛下親啟:
臣已順利抵達湖亭,今就諸多見聞稟告陛下,以檢閱臣處置方式是否妥當……
臨登岸時,世子徐景隆率戰船而來……假借武帝城斷水流,竟大逆不道,要索要陛下賜予之寶甲,轉贈青山,無異于賣國行徑,臣憤慨之余,慷慨怒罵,怒斥國賊,以衛我大虞天朝之威嚴……”
趙都安一口氣將與徐景隆的交手,以及會見靖王的經過寫了一遍。
末了總覺得這封信結尾缺了點韻味,思忖半晌,他筆鋒一轉,寫道:
“……此外,臣在拙政園中賞江南景色,與京師不同。恍惚出神之際,思緒飄搖,思念及陛下彼時彼刻許亦于御花園中賞景。
仿若目睹空山窮谷中,有黃金萬兩,鷺白蒹葭而外,有美一人。
臣捫心自問動心否乎?
自曰: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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