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重金砸來的雪蓮好使，老夫人一連用了兩日，便已能睜開眼，慢吞吞地同趙淵說話了。

闔府上下自是歡喜，進進出出白鷺堂的奴婢們皆面帶喜氣。

東宮允了趙淵侍奉到老夫人可自行坐起了，方命他如常上朝點卯。

可兩月后，老夫人已能下地了，被他留在驛館的那個小娘子，還沒有要回來的跡象。

起先，他以為她是因為他說話太沖而惱了，可一想，她不是那樣沒良心的，明知老夫人病重也不來瞧一眼。

除非，她自知來了便走不了了，索性不回來。

“主子，您……要不去接一接沈姨娘？”金影見自家主子一壁翻公文，翻著翻著，便盯著長案右下手的矮幾發呆忍不住勸道。

趙淵沉默不語，既然知曉了沈青棠的身份，便不能再將她視作等閑妾室，想接來便接來，想叫她伺候便叫她伺候。

她有的是能耐從他身邊離開，這侯府里的日子壓抑，想來她是不喜的。

何不趁這個機會，予她自由？

那日他故意在斛谷鄢面前說她得了皇室庇佑，亦正兒八經地同東宮稟報了這位映璋閣的背后東家，想來她不會再被人為難。

金影隨扈多年，自是知曉自家主子這擰巴的性子，只得一點點遞著臺階道：

“小娘子家家的，一個人留在那里也不安全，那可是邊境……”

“沈姨娘還愿不愿意跟著您，那是沈姨娘的選擇，可您去不去接人，是您的態度。”

“再者說了，便是憑著沈姨娘救咱們老夫人一命這事兒，咱們也該攜禮去謝上一謝才是。”

“老夫人自來待沈姨娘親厚，想來心里也是惦記的……”

如此頗費了一番唇舌，趙淵才慢騰騰地起身，要去辭別老夫人，去見見沈青棠。

（金影：這個家沒我遲早得散。）

趙淵披上厚實的氅衣，騎上千里馬，一路疾馳往長蘆的方向去。

那個驛館似乎被人包下了，外頭行走的客商皆是身上帶功夫的，好似層層護衛著這一座小樓。

可稀奇的是，他一路往里走，卻不見有人阻攔，一直到他登上最后一級樓梯，聞到鼻尖熟悉的甜香。

“明兒便要回去了，還折騰這些做什么？”小娘子軟糯糯的聲音響起，似在嗔怪著什么人。

里頭又傳來另一道女聲，卻是姜熙的聲音：“這有什么折騰不折騰的，一壇梅子還不能叫他們送來？那我掙這些錢做什么？”

“若是路上不舒坦，含在嘴里也好些。”

趙淵微微蹙眉，她們可是要出門遠行？素來不曾聽說沈青棠暈車，難不成近來身子底子變差了？

也難怪，到底是入冬了，這驛館里又沒有地龍，想來她受不住。

心下微微焦急，正要推門，便見門被人從里頭拉開了，一身紅衣的姜熙端著個碗出來。

“嘖。”大姨姐瞧見他，先皺起一對彎眉，張嘴便嘲諷道，“倒是有本事，把人往這一撂便不必管她死活了。”

“到底是侯府的大公子，尋常人也干不出這等拋妻棄子的行徑。”

這話說得難聽，可趙淵無發反駁，畢竟的的確確是他沒將沈青棠接回去。

頭幾日可以說是忙著老夫人事無暇分心，可后頭那兩月，無論如何該親自來一趟才是。

金影有一句話說的對，不論她怎么選，他都應當先來見她表個態。

“這是在鬧什么？”沈青棠窩在羅漢床上，聽得姜熙氣急敗壞，又不知是對著誰發脾氣，忍不住推開窗沿兒問道。

外頭的風有些涼，她在屋子烘得熱熱的，一開窗便輕輕打了個噴嚏。

外頭長身玉立的郎君，瞧著她裹著毯子似是病倒了，心里又軟又麻，忍不住便道：“窗子關上，沒你的事。”

低沉悅耳的嗓音，無端帶了一股少見的溫柔，聽得沈青棠心里一激靈，這才瞧見是趙淵來了。

姜熙排揎一通，便默不作聲地下樓，吩咐奴婢們送膳食來。

趙淵定了定神，邁步走了進去，又小心地將門關上。

小娘子已放下了窗子，略有些局促地抱著雪白的絨毯，烏油油的長發乖巧地披在肩上，杏眸垂著也不看他。

“爺怎的來了……”

“怎的病了？”

二人一同開口道，趙淵的耳尖慢騰騰地紅起來，在她對面落座。

“是我疏忽了。”他難得開口致歉，一雙鷹眸落在她的發頂，細細端詳著她的容顏。

下巴尖了兩分，不知是不是吃食不合胃口，才餓瘦了。

沈青棠輕輕一笑，并不曾糾結此事，只道：“聽說府中諸事已安頓好了，恭喜爺。”

恭喜什么，自是恭喜趙澈跌了跟頭，便是趙霽云再不樂意，也得把世子爺的位子給趙淵。

趙淵卻道：“我打算，分府別居。”

侯府到底一大家子人，太紛雜了，他不喜歡。

如這投毒一事，他不想再料理第二次了。

沈青棠微愣，沒想到他還真有這樣的打算。

“老夫人……可同意？”

趙淵頷首，經此一事，老夫人亦是寒了心，再不強求什么一大家子和樂融融地住在一處，各自安好才是正經，連那兩個崔媛挑選的妾室亦打發了干凈。

如此，二人便又靜默下來。

長蘆在靠近北境的地方，氣溫較上京要冷上許多。

趙淵到此處時已將將入夜，還不待姜熙命人將膳食傳上來，便聽得屋外有撲簌簌的聲音。

“下雪了？”沈青棠眸色一亮，便要棄了毯子，赤腳撲去后窗處瞧雪景。

趙淵眼尖，瞧見她單薄的寢衣下，小腹微微有了一絲弧度。

再瞧瞧案幾上擺的一小壇腌制的酸梅，有什么東西猝不及防擊中了心房。

小娘子已到了窗前，小心翼翼地推了窗子，瞧著黑夜里零星落下的雪花。

她心情頗好，笑嘻嘻道：“真是難為爺這樣的大冷天來尋我……”

話未說完便被人小心翼翼地擁住，炙熱的大掌護著她的肚腹。

低沉的嗓音帶著一絲顫：“我的？”

沈青棠微微斂了眸子，輕笑：“總不能，是姜公子的吧？”

趙淵卻沒笑，心下愈發愧疚，他派來的那些粗人，只曉得稟報無人騷、擾為難她，卻不曉得辨別她身子的狀況。

連他也只以為，她是鬧了脾氣。

原來是有了身孕，頭三個月胎未坐穩，不宜遠行。

沈青棠半晌不見他有話說，便蹙了蹙柳眉：

“爺若是不喜歡，我便讓它管旁人叫爹了……”

“喜歡。”木訥冷情的郎君頭一次如此直接地剖白心跡。

他歡喜還來不及，又怎會不喜？

隨后十余年中，二人一連生育三子一女，兒孫滿堂不在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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