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00是凌駕于一切之上的超級計算機。

所以陸文能理解她的自信。

但現在A00自己開始懷疑這份自信了。

“這幾天實在是沒什么精神，總覺得很困，算了……我回去好好睡一覺，明天再找找小江，看他到底死沒死。”

A00帶著陸文回到她自己的房間。

這是一個很大的倉庫。

倉庫里凌亂擺放著各種各樣的零件與電子設備，看上去都有些年份了，桌面上的電腦都還是八十年前的款式。

雜亂的線路纏繞在倉庫的地面上，不注意走路還可能被絆倒。

陸文在尹龍留給他的視頻里，看到過初代研發團隊的倉庫實驗室。

所以他明白了。

這是A00按照記憶，把她誕生的那個倉庫實驗室里的所有東西都復制了一份，最后呈現出來的效果。

這就是她的家。

桌上還有一張照片。

照片上是兩個人，一個站著的少女，一個坐在輪椅上的老人。

那個老人是藍河博士。

那時候的他，生命已經所剩無幾了。

他看得很開，不需要所謂的延壽的藥物。

A00就在那時找到他，給他說明了當年的真相，并且找人為他們拍下了這張照片。

“看不出來你還挺懷舊的。”陸文說道。

倉庫的墻壁上也掛著很多照片。

那是碧藍的每一次突破，每一次創新。

照片上的很多人，現在都已經成了歷史的一部分。

“以后你也會感受到的，活得太久，看著那些熟悉的人慢慢老去，最后成為墓地里的一個小盒子。”

A00坐在倉庫最里面的一張小床上，困倦的眼眸凝視著倉庫里的一切。

這些東西對她而言，都是過往的回憶，不可追溯。

“我曾經給自己制造過人類身份，融入他們的社會，交往了很多朋友，我甚至去碧藍里做過幾年的工程師……但認識得越多，別離的時候就越難過。”

A00指了指墻上那些照片。

很多老照片里，都可以看到一個少女的身影。

偶爾也會以成熟女性的形象出現。

她像是一個孤單的亡魂，與周圍鮮活的生命一起感受歡喜與哀愁。

直到那些人也慢慢變成亡魂。

“每年，我都會去那些人的墓碑前，等他們的親人后代離開后，獻上一束鮮花，詢問他們是否有天堂存在。”

“很多人就連墓碑都被人挖了，說是城市擴建，他們的后人去的次數也越來越少。”

“其實小江也是這樣……”

江博士？

陸文想到，這個老人常年獨自待在自己的研究所里，不見外人。

也是無法面對自己熟悉的人離世嗎？

“其實人類無法永生這個問題，不止他們自己在苦惱，我們也在替他們苦惱。”

“不要嘗試去認識太多的人類朋友……”

“或許以后會有永生技術吧……”

“幫我關一下燈……”

A00緩緩躺在床上。

床邊是一個老舊的黑膠唱機。

孤零零的老唱片開始慢悠悠旋轉，唱針劃過黑膠平面上的刻槽，響起一首陸文比較熟悉的音樂。

那是Johnny

Cash翻唱的Hurt，暮狼歸鄉的宣傳曲。

蒼老的聲音在倉庫里緩緩回蕩著，讓人能想到一個滄桑的背影，帶著滿身疲憊，迎著黃昏騎馬遠去。

陸文關了燈，拉下倉庫的卷簾門。

一夜過去。

早上六點，這座城市迎來黎明。

最中心的建筑內。

所有人都圍著夏初洛。

夏姑娘一大早叫來了所有人，本以為是有別的什么事，沒想到是留遺言的。

“昨晚我已經試過三次，一次是我父親與母親遇見的年月日，另一次是他們結婚的日期。”

“最后一次則是我母親生我的日子。”

“但最后都沒有用。”

這個箱子總共只有三次試錯的機會。

也就是說。

下一次，如果夏初洛密碼正確，那么箱子會打開。

如果錯誤。

里面的東西，連同她整個人，都會被炸成碎片。

“夏小姐，你別沖動，隨便找個機器代替你按密碼就行了。”康斯坦丁急忙說道。

“不用了，我想自己試試。”

夏初洛平靜看著那個黑色的手提箱。

從小到大。

她身邊的人經常說的一句話：不愧是夏天正的女兒。

那個名字伴隨著她成長，一直到現在。

很多人都說能在她身上看到夏天正的影子，兩人的性格脾氣以及天生的聰慧都十分相似，但那些人無一例外，都只是覺得夏初洛比較接近夏天正而已。

至于兩人真正的能力。

還是相差太遠了。

夏初洛能夠從很多人的話語之中捕捉到這些信息。

即使是她團隊的眾人，也經常說著‘夏小姐與夏先生已經很接近了’這樣的話。

具體有多接近，每個人心里都有個標準。

夏初洛知道自己當然永遠也沒法代替那個人，她也從來沒想過要代替，只是不想一輩子活在那個人的陰影里面。

陸文緩緩走上前，坐在夏初洛身旁。

他當然明白這姑娘比較執拗，決定了的事都不會更改。

“如果我不小心被炸成渣了，你們就各自回去吧，想在伊甸生活或者任何人類城市……”

“最好趁著還有精力多享受，沒必要再過著每天槍林彈雨的生活……我賬戶下有很多錢，你們到時候自己找陸文拿一些走。”

夏初洛這話是對著團隊所有成員說的。

這話一出，眾人都知道她不會再改主意了。

但他們依舊在不停勸解。

江胖子苦口婆心勸說道：“夏小姐，這……這就是個箱子而已，沒必要較真，伊甸里這么多仿生人，他們是永生的，隨便找一個去試最后一次密碼就行了……”

“沒錯，江哥說得有道理，其實連仿生人都用不上，我可以現場做一個簡單的小機器人。”路洋附和道。

“實在不行，就……就讓路洋去試密碼啊。”江胖子忙說道：“路洋他長得丑，長得丑的人運氣都不會太差的，不然沒勇氣活到現在。”

路洋：“……”

但江胖子的插科打諢并沒有讓夏初洛再多說什么。

她目光平靜，一言不發。

就算超越不了她父親……

沒道理連他留下來的一個密碼箱都解不開。

就在她準備最后一次嘗試的時候，陸文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臂，阻止了那個即將按下的食指。

“你的思路錯了。”陸文對她說道。

“哪里錯了？”夏初洛問道。

“你的前三次密碼，都是和你母親相關的，因為在你潛意識里，你父親只關心你母親，即使是最后那次你出生的日期，你只覺得他是擔心你母親在生你的時候出事。”

陸文慢慢松開夏初洛的手臂。

他坐在一側，反應速度比夏初洛快得多，可以隨時阻止她。

聞言，夏初洛到是皺著眉頭想了許久。

在她的記憶里，她父親很少跟她說太多的話。

夏天正給她留下的，從來都是聚少離多。

似乎沒有什么能夠捆得住那個男人，除了她母親。

他也很少給夏初洛承諾過什么。

除了某一次回來……

他抱著年幼的夏初洛，說等她十八歲的時候，要帶她去中心城看煙花。

想到這里。

夏初洛不再猶豫了。

她的記憶力很好，將六歲前的所有記憶清理一遍后，她父親只給了她這一次承諾。

她再次伸出手。

“想好了嗎？”陸文問道。

“嗯。”

夏初洛淡淡點頭，而后按下了1和8這兩個數字。

整個大廳頓時變得落針可聞。

眾多仿生人緩緩向前，將人類都擋在后面，如果一會爆炸，他們可以抵擋一些金屬碎片。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個密碼箱上。

只見夏初洛很快速按下了四個數字。

就聽得“啪”的一聲。

箱子開了。

“呼……”

在場眾人齊齊舒了一口氣。

再夏初洛按下的那一剎那，他們其實都已經做好了迎接爆炸沖擊波的準備。

就連陸文的身體都向著夏初洛這邊靠攏了很多，他注意力高度集中，捕捉著任何一點聲響，準備在那一瞬間將夏初洛拉到身后。

但一切都沒有發生。

平安無事。

“夏小姐，以后別再這么弄了，我感覺我心臟受不了。”江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心有余悸說道。

“江哥，你心臟不舒服……可能是心臟血管內堆積的脂肪太多，心臟負荷太重，也可能是高血脂導致的冠狀動脈硬化，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你會英年早逝。”路洋好意提醒道。

江胖子：“……”

他現在也懶得和路洋爭論，將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個箱子里。

不只是他。

在場眾人都想知道，箱子里到底有什么。

其實也有不少人好奇，夏初洛按下的那六個數字到底有什么含義。

沒等眾人開口詢問，夏初洛就先一步說了：“我父親以前給我說過，等我十八歲，要帶我去中心城看煙花。”

眾人恍然。

在夏天正原本的計劃里，等到夏初洛成年，就該去爆破浮空城了。

伴隨著一個未來城市的墜落。

那想必是世界上最盛大的一場煙花。

震天裂地的轟鳴聲會成為歷史的一頁，讓后來者贊嘆神往。

“前兩個數是18，中間兩位數是浮空城的經度，最后兩位數是浮空城的緯度，至于箱子里的東西，我想你們也都明白了。”

說著，夏初洛打開了手提箱。

那是一枚紅色的按鈕。

按鈕旁邊，是一張使用說明。

陸文就坐在夏初洛身旁，所以看得清清楚楚。

武器位置已經就緒了，在那座城市的液體燃料反應堆下方

需要一個不怕死的人，潛入那座城市，并且同時按下按鈕

夏天正留下的紙條很清楚。

極北的那些擁有大規模殺傷力的導彈彈頭，他都已經弄去浮空城了，而且就埋在浮空城的液體燃料反應堆下面。

至于他是怎么弄上去的，不得而知。

也不清楚為什么他要弄一個雙邊按鈕……或許是擔心日后發生變化？

陸文想了想，覺得夏天正可能是擔心伊甸在日后的某一天僥幸破解密碼，并且出于憤怒與對立的立場，將浮空城炸毀……萬一這時候的浮空城已經變好了呢？

雙邊按鈕可以解決這個問題。

畢竟伊甸的人要進入浮空城還是有很大難度的，更何況是浮空城很隱秘的液體燃料反應堆。

康斯坦丁也看到了紙條的內容，苦笑著說道：“夏先生這是不信任我們伊甸啊，弄一個雙邊按鈕……”

這個老人欲言又止，似乎在思考要不要說出后面的話。

“這樣的話，想把那座城市弄下來，我們豈不是需要在里面有內應？而且是地位很高的內應才行。”團隊成員說道。

“叫路洋回去吧，浮空城肯定會接受他的……”江胖子拍了拍路洋的肩膀，“你小子趕緊學習一下液體燃料方面的知識。”

“江哥，你也可以啊。”路洋爭辯道。

身后的眾人你一言我一語。

商量著如何把浮空城弄下來。

夏初洛這里很平靜。

箱子里除了按鈕與使用說明，還有一封信。

一封單獨留給她的信。

她緩緩拆開。

泛黃的紙張上，只有簡短的幾句話。

“小小洛，如果你看到這封信，那么我應該已經死了，很可能是和你母親小洛一起死的。”

“很抱歉讓你一個人孤單長大。”

“這場煙花，算是我送你的一份小禮物吧。”

“同樣也很抱歉，從你出生到現在，我都沒有認真陪過你。”

夏初洛很久之前給陸文說過，感情會影響人的判斷能力。

她當時還引用了《瑞克與莫蒂》中的一句臺詞，說人們所謂的感情，不過是讓后代繁衍的化學反應罷了。

這姑娘從來沒袒露過感情問題。

連臉色都向來是淡漠的，像是凍了無數年的堅冰。

寫下這封信的男人，和他女兒一樣。

都不太會表達情感。

人類的感情太過復雜，所以他當時不愿意碰觸……直到他遇見了夏初洛的母親。

泛黃的紙張上。

那幾行平淡的字跡看起來歪歪扭扭的。

他所有的情感都藏在心里。

藏在很深的地方。

現在要寫出來，實在是有些難受。

不知道憋了多久，才憋出來現在看到的這幾行……

還有最后那一句。

“生日快樂。”

各位書友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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