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來，二十四個寒暑，不知不覺愛新覺羅.礽已在位二十四年，當年匆匆登基那一幕仿佛還在眼前，看到熟悉的張起麟變成名叫蘇培盛的人，皇帝放下御筆，揉揉額角，“雍親王的病還不見起色？”

“回稟皇上，御醫說王爺幼時身體底子弱，后來中一箭又傷到身體，這些年看起來與常人無異，隨著年齡增長越發不能生病。“蘇培盛小心措辭，雖然還有很多實話可講，他看到皇上的臉色不敢再說下去。

四爺如今已五十有七，這些年看著熟悉的人蘇麻喇姑、梁九功、戴梓、戴鐸、遺音、佟國維、佟國綱，白芨、白薇、魏珠兒、安公公等等一個又一個歸于塵土，四爺都能坦然以對。

太皇太后睜著渾濁的雙眼，異常虛弱的喊，“孩子們，別難過......”禛哭了。

康熙躺在暢春園的寢宮內訴說著他這一生，最大的成就不是干掉鰲拜，平定三藩之亂，創造出盛世，滿漢兩族和睦相處。而是有位合格的繼承人，有一群出色能干的兒子，沒有像歷史上任何一位皇帝在位時出現皇子相爭......說著說著康熙的聲音越來越低，望著守在身邊滿臉淚水的皇太后佟佳氏，康熙笑了，“表妹，我對不起你。”

因為他的任性，佟佳氏被百姓戲稱“一日皇后”，因為他顧念著礽，明知禛無意皇位，防止佟佳一族做大遲遲不敢立她為后，讓她當三十三年皇貴妃。縱觀歷史，佟佳氏也是唯一一位，康熙自認一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除了陪他一生的佟佳氏，“皇帝，好好照顧你皇額娘。”

礽擦掉臉上的淚水，哽咽道，“兒臣遵命！”

康熙的視線轉向禛，“老四，如果有來世，朕定還你一個皇位。”說完輕輕合上眼。

八、九、十三和十四瞬間忘記傷心難過，望著閉上眼睛的康熙，兄弟四人非常震驚，瞪大眼試圖把康熙瞪醒......汗阿瑪，收回剛才的話，沒這樣玩人的！

礽道，“汗阿瑪歸天了。”

兄弟四個一屁股癱坐在地上，他們前世遭遇的一切就因為那句話？八爺哇哇大哭，恨不得把康熙拽起來鞭尸。

九爺按住他的胳膊，“八哥別太難過，汗阿瑪不希望看到你這樣。”說話的同時朝他胳膊上狠狠掐一下，狀若瘋癲的八爺陡然清醒。

禩望著默默流淚的禛無聲地說，四哥，我錯了。前世不該怪你，汗阿瑪腦抽跟你沒半文錢關系，如有來生，你若登基，弟弟定然不再拖你后腿，舉起雙手抬起雙腳支持你。

礽轉過頭，見禩一把鼻涕一把淚，“八弟節哀，汗阿瑪享年七十，兒孫環繞，一生尊貴，心無遺憾，你我該替他高興。”話是這樣講，然而淚水爬滿雙頰。

“四哥！”

十三爺驚呼一聲。眾人猛一抬頭，只見禛的身體直挺挺倒在地上，祥爬到他身邊堪堪接住他的腦袋，“御醫！御醫！御醫！”十三爺惶恐不安，“御醫！”

“臣在。”御醫守在殿外，忙不迭跑進來，弘晟拽著他的胳膊把人往前一推，“快給我阿瑪看看！”

御醫抓起禛的手腕，“啟稟皇上，四爺太傷心。”

禛的身體一向很好，皇帝猜到這一點，“弘晟送你阿瑪回房歇息，太上皇的葬禮無需他操心。”

“是！”弘晟長這么大第一次這般聽話，和三位兄長護著禛回那座他親自建的二層小樓。尼楚赫因是兒媳沒被允許送康熙最后一程，看到禛昏迷不醒，尼楚赫“哇”一聲哭了，自此把禛當成玻璃人。

然而，八年后前皇太后病逝，禛悲痛欲絕，為佟佳氏守靈期間染上風寒，自此藥石不斷，身體時好時壞。礽和眾兄弟搜盡天下奇珍藥材，也沒能擋住禛頭上的白發越來越多。

最近半年，禛時常昏迷，皇帝處理好當天要緊的事，便會說，“蘇培盛，備車。”

礽趕到雍親王府，禩從里面出來，“禛怎么樣了？”

“四哥醒了，想吃臭豆腐，臣弟去給他買。”八爺抹掉眼角的淚水，側身讓皇上進去，“十三弟他們都在，御醫說四哥需要保持心情愉快，你別念叨他。”

皇帝眼眶微紅，“朕知道。”躡手躡腳走進去，聽著弘晟繪聲繪色的講外國人來到大清，因不識大清美食而鬧出多少荒唐事。看到躺在床上的禛眼角堆滿笑意，礽沒往里面去，遠遠地看著禛也省得因他到來禛掙扎起身見禮。

八爺火急火燎買來臭豆腐，弘暉道，“阿瑪睡著了。”

眾人已經習慣禛時醒時睡，可看到他形銷骨立，依然非常傷心。皇帝坐在中堂中央，“御醫還沒研究出禛得了什么病？”

眾人搖頭。

礽再問，“西洋大夫呢？”

“西班牙、英吉利以及法蘭西皇室把他們那里最好的大夫送過來，同樣對四哥的病束手無策。”十二爺心里發堵，老天爺不開眼，四哥那么好的人，為什么要如此折磨他，四哥還沒到六十歲啊。

九和十三心里有個不好的預感，他們從十四爺那里得知禛前世只活五十七歲，五十七歲那年八月二十三突然離世。如今是五月份，離那個日子只剩三個月。以禛現在時不時高燒昏迷，身體一日比一日虛弱卻查不出緣由......四兄弟不敢繼續想，也不敢告訴別的兄弟，即便看到皇上愁得唉聲嘆氣，只能忍著。

六月份，天氣極其熱，禛的身體慢慢轉好，八爺等人喜大普奔。再回到雍親王府看到四福晉指揮下人收拾行李，“四嫂干么去？”

“你四哥先內城熱，要去暢春園避暑。”尼楚赫說完就喊弘暉，“把你阿瑪的輪椅推出來。”

八爺臉色煞白，轉身就往十四府上跑，見著他就問，“四哥前世是不是在養心殿駕崩？”

“不是，是在圓明園。”十四爺問，“怎么了？四哥的病不是好轉了？

八爺渾身一僵，“四哥要去暢春園避暑。”

十四爺踉蹌一下，上去揪住禩的衣領，“你——你說真的？”

八爺艱難地點頭，“今生和前世截然不同，我都沒有早死，四哥為什么會這樣？”

“也許天妒英才。”十四爺咬住下唇，不讓自己哭出來，“汗阿瑪和皇上以前擔心四哥早逝，我還嘲笑他們杞人憂天，早知道......”十四爺蹲下去，捂著臉嗚咽道，“讓四哥去吧，天意不可違。”

“我知道。”禩近半年把他一輩子的眼淚都流干了。

禛見禩再次回來，“爺這一生妻賢兒孝，孫子聰明懂事，孫女漂亮乖巧，一生順從，從未受過一次委屈，能活這么長時間已是蒼天厚愛，爺都做好一睡不醒的準備，你們哭什么。”

“爺別這樣講。”尼楚赫擠出一絲笑，“你走了妾身怎辦？”

禛又笑了，看在八爺眼中卻比哭還難看，“爺在奈何橋上等著你。”

“爺！”尼楚赫淚如雨下。弘晟從戶部回到家看到額娘又哭了，好心塞，“阿瑪，去暢春園吧，再晚天就黑了。”

禛微微頷首，弘晟把他抱上馬車，看到宮里的小太監過來，“我去去就回？”

“沒事，你大哥他們在呢。”禛理解兒子，也樂意看到小時候調皮搗蛋蔫壞蔫壞的小兒子能老老實實做事。

皇帝從御醫那里得知禛的氣色比先前好不過是假象，再次想到最親厚的兄弟有可能離他而去，礽一夜沒睡安穩，醒來后腦袋昏昏沉沉，“蘇培盛，朕也老了。”

“皇上龍馬精神，一點兒也不老。”蘇培盛恭維道。

礽說，“朕以前和雍親王、誠親王他們忙碌一夜第二天依然精神抖擻，現在不行了。弘旭到了么？”

“大貝勒他們已在殿外等候多時。”

礽抬抬手，“宣他們進來，你去外面守著。”

蘇培盛什么也沒問，把所有宮人趕出去自己坐在門檻上守著。

礽很滿意，讓弘旭關上門，“朕的年齡大了，不服老也不行，以防哪天朕一覺不醒，這是立太子的圣旨，你們四個對朕來講都一樣，覺得誰合適朕就填上誰的名字。”

弘旭道，“兒臣已過不惑之年，有心無力，實在難以擔此重任。”

老二緊隨其后，老三同樣理由，”兒臣已到不惑之年，請汗阿瑪另擇賢良。”

礽望著四兒子，老四有點小心思但他有自知之明，也知道皇上心中的太子不是他，“兒臣已近不惑。皇瑪法在世時曾說過，大清太子無需嫡長，只要德才兼備便可。”

礽笑道，“聽你們的意思，心中已有合適人選？”

弘旭現在過得很瀟灑，想做事做事，不想做事偷偷跟著船出去晃一圈，性子玩野了才不在乎誰當太子，只要不是他，只要那位太子不干涉他的生活便可，“真讓兒臣講，兒臣覺得四叔家的弘晟弟弟就不錯，有四叔當年風采。”

“可你們四叔不同意啊。”

弘旭道，“我們都不說，四叔又怎會知道。”

礽沉思好久，祖宗基業和弟弟的愿望之間最終偏向祖宗基業，自我安慰禛也是愛新覺羅家的子孫，能理解自己。于是下午見到弘晟遞出擬好的圣旨。

弘晟哭笑不得，“二伯希望我把這個拿給阿瑪？”

“少威脅朕。”礽道，“先皇臨終前說欠你阿瑪一個皇位，朕把它還給你老四能說什么？或者你不怕老四一氣之下暈過去，大可把這份圣旨給他。”

雍正爺笑哭，“當我不敢？”其實真不敢，“弘旭哥——“

“弘旭沒意見。”礽道，“欽天監已算好時間，七月初八，冊立儀式結束后朕會去暢春園陪你阿瑪。”

雍正爺講他連吉時都算好了也沒再推，如果他將來登上帝位，別的不能保證，起碼今生這些兄弟子侄不會受到迫害。

皇帝說到做到，因他異常看中弘晟，多次在百官面前提起大清的太子無論嫡長只看才能，對于雍親王家的小貝勒一躍成為太子，眾臣不覺得意外。

有幾個不服的聽說皇帝下朝之后跑去暢春園看望雍親王，也不敢再說反對的話。

八月二十三當日上午，八、九、十三和十四幾人以各種理由騙眾兄弟去暢春園，見他們這番態度雍正爺意識到他阿瑪可能走到盡頭。

回到房里換下衣服就往禛那邊跑，禛靠坐在輪椅上跟尼楚赫聊天，看到來人四爺想喊二哥，一頓，“回去換雙鞋再來。”

弘晟低頭一看，杏黃色，臉色煞白，“阿瑪聽我解釋，我——”

“你阿瑪已有預感。”尼楚赫打斷他的話，“皇上遲遲不立太子，你阿瑪一直等皇上親口對他說，沒想到你連我也瞞著。”

弘晟身體一僵，喃喃道，“二伯不準我說，他怕阿瑪生氣。”

“這是你的選擇，我不氣。”四爺笑道，“你已成家，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只要你不后悔。”

“兒子知道自己在干么。”弘晟抿抿嘴，“兒子這就回去換鞋。”

尼楚赫望著弘晟的背影，“爺不反對？”

“爺不反對。”禛說，“只怕他們兄弟反目。萬一爺哪天去了，一定要幫爺看好弘晟。”

“妾身推你出去走走。”尼楚赫打斷他的話。

禛沒反對，他感覺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又繼續說，“福晉若是男兒身成就一定不亞于任何人，拘在內宅這么多年委屈你了。”

尼楚赫吸吸鼻子，“只要跟爺在一塊，妾身下輩子還當爺的女人。”

禛無聲地笑笑，不是不想說，而是他沒力氣。

弘晟換好鞋回來看到禩四人聯袂而來，上前擋住，“我阿瑪在和額娘聊天，待會兒再過去。”

八爺等人怕見不得禛最后一面，望著遠處池塘邊的兩人，“我們有事找四哥，弘晟讓開。”

這話騙得了弘暉但騙不了弘晟，“阿瑪和額娘說完就會回房。”

“你小子聽不懂人話？”禟皺眉，他們想陪四哥走完最后一程，弘晟怎么那么不懂事。

雍正爺回想起剛才的事一陣后怕，正懊惱自個不謹慎，阿瑪有個好歹......他永遠不會原諒自己。心情不好，偏偏有人不長眼，“那是我阿瑪，不是你四哥，老九搞清楚！”

“什么意思？”禟上去拽住他，“以為變成太子了不起？爺告訴你，若不是你有個好阿瑪，你連個屁都不是！”

弘晟抬手甩開，“爺沒有好阿瑪照樣當皇帝。”余光瞟到輪椅轉過這邊，弘晟抬腳就走。

十三爺一愣，下意識抓住弘晟的胳膊，“四哥？”

“十三哥傻——”十四爺突然住口，不敢置信，“你，你弘晟——”

“你真是老四？”八爺開口，心中震驚不亞于嚇傻的十四。

弘晟看他們一眼，“我是老四，雍親王禛家的老四。”說完迎上去，“額娘歇歇，我來。”

“八，八哥，他，”禟指著在禛面前大獻殷勤的青年。

八爺咽咽口水，“還記得當年我被尿一頭一臉么？”

“臥槽！”九爺踉蹌一下，“他，他是？可他怎么？”

十三爺不得不承認他有識人不清的一天，如果不是弘晟那句話他也不敢想，“四哥寵的，今生和前世差別才那么大。”聽到腳步聲，回頭一看，皇帝身后跟來一群，“過去吧。”

禛見忙的不忙的都來了，吃力笑道，“都來送我啊？”

“老四你不想說就別說。”皇上皺著眉說。

四爺微微搖頭，“趁我還能說出聲，得說。二哥，弟弟恐怕以后沒法再幫你了，大哥，三哥，保重。弘晟，過來。”

弘晟雙膝跪在他面前，手放在禛腿上，“阿瑪您說，兒子聽著。”

“好好替我照顧你的叔叔們。小十八，”禛抬起頭，“你大了，以后別再跟弘晟打架，有事好好說。”

對于十八爺來說，禛更像他心目中的父親，看到禛的精神越來越差，十八爺的眼淚一個一個掉，“知道，四哥，十八聽話......”

“聽話，你們都要聽話。”禛環視眾人，視線在三個大兒子身上停頓一下，歇好一會兒，又說，“都是手足兄弟，不能互相傷害，知道么？”最后一句是對弘晟講的。

到這種地步，弘晟根本說不出話，只知道點頭。禛了解他兒子，腹中黑卻極其聽他的話，又有尼楚赫看著他，禛沒什么擔心的。

“福晉，爺等你......”望著身邊的女人，禛嘴邊溢出一絲微笑，仿佛看見了汽車飛機，高樓大廈。166閱讀網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