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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中的長風拂過,輕盈地吹入室內,使得珠簾和紗幔輕輕搖曳,發出簌簌的聲響。
顧榮側頭微笑,面龐宛如佛寧寺后山盛開的海棠花般燦爛。
她鬢邊垂落的縷縷發絲輕輕搖曳。
見顧榮如此,不知怎的,謝灼心中陡然升起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千頭萬緒,脫口而出時只余一句“大姑娘生而矜貴,當愛惜己身。”
顧榮如釋重負般輕舒了一口氣,尾音雀躍“還以為小寧大夫喜靜不喜煩擾,厭憎伯府的雞爭鵝斗。”
“不是便好。”
謝灼拾掇好藥箱,輕輕闔上,垂眼看過去“顧大姑娘,生命之重,有貴千金,因爾棄生,殊不足者也。任何情況任何人,皆不值得大姑娘傷己棄生。”
顧榮抬眸,四目相對。
竟覺謝灼眉眼被夕陽和燭火染的泛黃又慈悲,真真有幾分奇異的悲天憫人的錯覺。
這一刻,謝灼仿佛是她供奉在小佛堂的白玉佛,日夜受她香火,聽她祈禱,只保佑她一人。
麻木的心,驀地有一絲柔軟。
也只是片刻,再度覆上寒冰。
錯覺而已。
處心積慮步步為營才能謀得憐惜。
良久,顧榮終是勾唇輕笑出聲,笑容燦爛,說出的話卻分外蕭索自憐。
“若能做高懸枝頭不染塵埃極盡盛放的花,誰又愿意零落成泥碾作塵呢。”
“小寧大夫,你說對嗎?”
謝灼輕嘆一聲,微微頷首。
想在懸崖邊的巖石縫隙中生根發芽抽枝開花的種子,浸透了苦難血淚。
所以開出的花,哪怕絢爛荼靡,也是拒人千里之外的。
未經其事,他輕描淡寫的言語,無形中就透著居高臨下的指點和傲慢。
顧榮話鋒一轉,戲謔道“小寧大夫說生命之重,有貴千金,千金便能買命嗎?”
“顧大姑娘想買誰的命?”謝灼思忖片刻,鄭重其事道。
呼吸間,謝灼已經想好了光明正大懲治汝陽伯的法子。
世襲數代的勛貴,哪有真正干凈的。
“一千金,一萬銀。”顧榮從木匣里捧出一沓兒銀票,笑道“這是兩萬兩銀票,買小女子和舍弟的命。”
“小寧大夫,可敢接?”
君子慎獨,不欺暗室。
卑以自牧,含章可貞。
即便謝灼改頭換面做學徒打扮,也會是君子一諾,五岳為輕。
謝灼看著面前的一沓兒銀票,思緒飄的很遠。
原來,不是他一人不值兩萬兩。
裴敘卿什么玩意兒!
顧榮笑意盈盈,也不催促。
“顧大姑娘,在下只是學徒,醫術淺薄,治的好大姑娘身上的傷,醫不好的心中的痼疾,實不敢受。”
“我相信小寧大夫。”
謝灼眸光幽邃,驚疑不定。
顧榮認出了他?
究竟是如何認出了他。
就在顧榮以為謝灼不會理會她的無理所請時,謝灼伸出了手,細長又骨節分明的手指抽出了兩張銀票“在下接了。”
顧榮打趣“我的命只值千兩銀嗎?”
“無價。”謝灼頓了頓,神色有些不自然,耳垂飄上了一抹淡淡的緋色“是在下的醫術只值千兩銀。”
“大姑娘放心,在下既接了銀票就會盡己所能。”
這是顧榮第二次給他買命錢了。
這怎么不算過命的交情。
顧榮道“我信小寧大夫。”
不,她信有清正之名,憐惜弱小的謝小侯爺。
“小寧大夫暫留伯府的三日,居竹葳蕤,順便點撥舍弟身邊的不言幾句醫術,可好?”
“好。”
謝灼無甚意見,從善如流。
“小寧大夫,請。”
顧榮親自將謝灼送去竹葳院,細心周到的安頓好。
天邊最后一縷夕陽被夜幕所吞噬。
皎潔的月亮緩緩升起,爬上樹梢,灑下銀色的光輝。
顧榮隨意地斜倚在軟榻上,手中輕握著一盞已失去熱氣的茶。
謝灼為人端方自持,清雋淡漠,深得貞隆帝寵信倚重,是簡在帝心的寵臣,也是權勢滔天的權臣,風光無限。
上一世她沒有聽過謝灼半分劣跡。
最起碼,在她被囚禁前,謝灼干干凈凈。
也并未聽聞謝灼與女子有牽絆,是真真正正的不近女色。
當然,也不盡男色。
那時,為了將裴敘卿送上吏部郎中的位置,她圍魏救趙攜重禮拜訪忠勇侯府老夫人,以期老夫人能在謝灼面前替裴敘卿美言幾句。
離府時,遠遠瞧見了謝灼和樂安縣主。
正如她先前所言,謝灼對樂安縣主并無男女之情,然而他依舊是樂安縣主最堅實的后盾,最穩固的避風港。
大權在握的謝灼很是照拂樂安縣主。
偌大的上京,無人敢輕視樂安縣主。
謝灼的照拂和縱容,是樂安縣主橫行無忌的底氣。
那樂安縣主做的惡呢?
謝灼該承擔責任嗎?
顧榮緊握著茶杯,手指慢慢收緊,指甲在杯壁上劃過,發出尖銳的刮擦聲。
她記得,記的清清楚楚。
被關在暗牢里受盡折磨的那些日子,不止一次從樂安縣主口中聽到謝灼的名字。
面對她的哀求、痛罵、哭嚎,威脅,樂安縣主說有長公主和謝灼,她永遠翻不出五指山,即使僥幸逃出去,也無人敢接她的訴狀。
在這件事情里,謝灼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不知情的袒護,還是知情的放任。
她恨裴敘卿和樂安縣主,自然是恨屋及烏。
所以,她精挑細選了謝灼。
可數面相處,心底越發動搖。
顧榮心煩意亂地將茶盞重重地磕在案桌上,發出響亮的聲音,濺得茶水四散。
最煩這種黑不黑白不白,拖泥帶水的情況。
恩就是恩,仇就是仇,利用就是利用!
“小姐,您的手還傷著呢。”青棠忙道。
顧榮氣惱“明日把這套茶盞賣了,換成米糧,送去濟慈院。”
青棠愕然,睜大眼睛“小姐,這套茶盞是您的心頭好,您總說花紋燒制的極妙,獨一無二,還說……”
“猶如一團烈火,張牙舞爪,丑陋至極,哪里談得上極妙?”顧榮輕輕推了推茶盞,將其移出視線。“為何非要在杯底繪制‘安’字,這讓人不得安寧。”
青棠:小姐是吃了爆竹了?
“是是是,丑的要命。”
“惹小姐不快,就是茶盞的死罪。”
青棠邊用哄孩子般的語氣哄著顧榮,邊手腳麻利的撤下茶盞。
這套茶盞,值上百兩銀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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