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被風吹拂著的少年，在他眼中似乎如同一碰就會碎掉一般。這樣易碎，這樣脆弱，讓他心中生出一種想要保護他的感覺，就如同艾瑞米爾剛出生的時候，眼睛都還沒有睜開，那么弱小，渾身是血在他手上顫抖著。

我真的要摧毀他嗎？

第一次，蘭瑟質疑起了自己！

“如何？我的王城？”蘭瑟看著亞倫問，他在少年的眼中看見了震驚之色。

月下的斯柏泰城恢宏的氣度，以及它的奢華美麗，的確給亞倫造成了巨大的視覺沖擊。連白靈這個妖皇都曾感嘆過的王城，又何況是亞倫這個生于人類底層世界的少年呢？

雖說亞倫在傭兵團里經常走南闖北，但是去的最遠地方也就是在洛特王國的境內，他曾在城頭遠遠地看過落日下的洛特王宮，那時只覺得那座落日下的宮殿金碧輝煌的耀眼。然而和眼前所見到的斯柏泰城一比，實在是不值得一提。

他站在高塔之上，看到東邊壯麗非凡、氣勢磅礴的阿特雷宮被所有的建筑群，眾星拱月般圍在了最中心的位置。然而無數華麗的建筑群以阿特雷宮為中心向外輻射散開。寬闊的護城河穿梭其間，一條條的水道剛好勾勒出一個巨大的法陣。

璀璨的燈火在眼前交織，這座城市是如此的繁華而美麗壯觀。

居高臨下，看著這座恢宏的城市，豪邁之情油然而生。

蘭瑟和亞倫一起走在斯柏泰城的大街上，也不知蘭瑟用了什么魔法，四周的人對他和亞倫都視而不見。

亞倫看著這些來來往往的魔族，男男女女俱是蒼白膚色，修長的體格，出眾的容貌。他們穿著華美的衣袍，臉上露出溫和的笑意和身邊的人交談。

這和亞倫印象中的深淵刀魔完全不同。

“我們并不是什么茹毛飲血的野獸，脫下了戰袍后，魔族的戰士也是個平凡人，就像你們人類一樣，同樣是父親、丈夫、兄弟、朋友。”蘭瑟說。

他們坐在一家酒店高層的餐廳里，透過玻璃窗戶看著下面來來往往的行人。蘭瑟好像已經撤去了幻術的偽裝，因為亞倫看見這酒店的老板戰戰兢兢地帶人過來，將這一層所有人都請了出去，這里空蕩蕩地就只剩下他、蘭瑟和那些看起來非常緊張卻努力保持著自己風度的侍者和酒店的管理人員們。

戴著白手套的侍者小心翼翼地往蘭瑟和亞倫跟前的玻璃杯里面倒酒，紅色的酒液在杯中散發著甘醇濃郁的酒香。

“所以這就是你們魔族的作風，只有對著自己人才是人。只是那又如何，這改變不了你們對人類的暴行，是你們侵占了我們的領土，摧毀了我們的家，殺死了我們的親人朋友。這仇恨，只有以血還血。”亞倫道，他嘶啞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厲鬼在怒吼。

蘭瑟道：“小鬼，你要明白一個道理，弱肉強食是自然的法則，今天是我們更強，所以人類是俘虜。可若是有一天，人類更強，人類也會變成我們這些噬血的魔族，不，甚至會比我們更加殘暴，畢竟人類可是連同類都可以相互殘殺的種族，難道不是嗎？”

他看著握緊了拳頭的亞倫，見他沉默，說：“怎么，不反駁？這是當然，你知道我說的是真的，所以人類和我們也并沒有什么不一樣，只是因為我們更強，你們看起來才像是正義的一方。”

亞倫氣憤地道：“你這是狡辯。”

蘭瑟端著酒杯，輕輕搖晃著杯中的酒液，他扭頭看了眼外面燈火輝煌的夜色，輕輕嘆息一聲。

蘭瑟揮手示意所有人全部退下。

他那雙紫羅蘭色的眼睛朝亞倫看過來，第一次讓亞倫感覺那雙眼睛中不含戲謔之色。他說：“亞倫，我是雅林的王，保護我的子民，引領他們讓整個國家走向更加強大、更繁榮，那是我的職責。對于你的親友們，我只能說我很抱歉，但有些犧牲是必然，不管是我們自己還是其他人。”

亞倫愣住了，在那雙眼睛的注視之下，第一次感覺到不知所措，無所適從。為什么要和他說這些？簡直像是在祈求他的原諒一般，難道他們不是敵人嗎？

蘭瑟繼續說，“亞倫，我是真的很喜歡你！你要知道從未有人能夠被我如此青眼相待，忘掉仇恨，歸順于我，我可以給你所有人都夢寐以求的一切！”

蘭瑟認真地看著眼前的少年說，這一刻他覺得自己瘋了，竟然愿意放棄掉那個計劃，以換取這個少年留在自己身邊。只是啊！這的確是他心中最真實的想法，他的確舍不得毀掉這個少年。若是有必要，他可以眼睛都不眨地讓白靈安紫去死，也可以犧牲掉自己的十將軍，可是他就是舍不得這少年。

殺死伊西鐸，摧毀光明神殿他可以想其他的辦法，可是這個少年卻是獨一無二的。這個與他擁有同樣的才華，這個繼續成長下去終有一天必會威脅到他的少年，他卻在內心抗拒殺死他，這對于他是何其危險啊！

也許他真的是瘋了，才會想放任危險留在自己的身邊!他看著亞倫，靜靜地等待著他的回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亞倫大笑起來，他笑得肚子都疼了。

蘭瑟說：“我是認真的。”

亞倫看著他少有的嚴肅，譏諷道：“我該覺得榮幸嗎？魔王陛下竟然在拉攏我。”他站起身，惡狠狠地看著蘭瑟，“告訴你，不可能！要我投靠你，你不如殺了我，你最好是這樣做，只要我不死，總有一天我會砍下你的頭顱，然后……”他看著外面璀璨的燈火，“將這座城市夷為平地。”

蘭瑟看著他，神色依然平靜。他忽然閉上眼睛，幽幽地說：“亞倫，你知道你剛剛拒絕了什么嗎？”

亞倫冷哼一聲，“自然是拒絕了做你的走狗！”

蘭瑟睜開眼睛，重重地嘆息一聲，他看著眼前倨傲不屈的紅發少年，紫羅蘭色的眼睛慢慢暗淡下去。意料之中的結果啊！

只是啊！亞倫，這樣就沒辦法再找借口放過你了。

燈光下少年火焰色的頭發絢麗而熱烈，他想起了梅菲麗莎，終究啊依然是這樣，即使不舍，也得下手。就如同當年的梅菲麗莎，就算不舍，最后還是殺死了她。

蘭瑟沉默地看著亞倫，耳邊似是想起了赫克修斯的聲音：“即使是王，也未必能夠隨心所欲……”

亞倫站在那里，怒火在心中燃燒著。他看著坐在對面俊美而冷酷的魔王，他臉上的表情全部退去，最后似是剩下了一副美麗的空殼一般。

心中劃過一絲稍縱而逝的感覺，他想起了幼年時期不聽養父曼德的勸告，私自獵殺魔獸弄得一身傷，回來的時候，曼德一言不發給他療傷，無論他怎么道歉，曼德都沒和他說話。他躺在床上，知道自己傷了曼德的心，感到難過而愧疚。

蘭瑟站起身，他冷冰冰地看了亞倫一眼，視線如同一枚針一般刺進亞倫的心臟。亞倫本能地后退一步，做出了防御的姿勢。然而，他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轉身走了出去。

亞倫站在那里目送他離開，許久都保持著那個動作沒有動彈，直到狂心學院的院長到來，將他帶回狂心學院。那一晚，亞倫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竟然是徹夜難眠。他每次閉上眼睛，總會想起蘭瑟那個冰冷的眼神。

他是否對他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他是否已經打算殺死他？為什么那么在意他那個眼神？害怕嗎？害怕被殺嗎？不，他才不害怕呢？

很久很久以后，亞倫再想起這件事情，他才發現自己只是習慣了他與眾不同的對待，而無法忍受他用那種看其他人那樣冷漠的眼神看著自己。

這是三天以后，月下的黑色山脈連綿不絕，風輕輕地吹，帶走細沙。

亞倫腳踩著寸草不生的土地，看著站在他對面的蘭瑟。蘭瑟穿著一身黑衣，黑色的長發用銀色的發冠挽起大半截。他冷漠地看著亞倫，就像三天前在那酒店的餐廳一樣。

看著他走過來，亞倫只說了聲，“你……”

巨大的法陣在亞倫腳下鋪展開，然后是一股無可抗拒的魔力涌入身體里，接著他便感覺體內被封印的破軍和曼珠沙華被釋放了。

在這一瞬間，站在一艘大船甲板上的白靈似有感應地看了一眼天空，喃喃喚了聲：“亞倫。”

雖然只有一瞬間，但是她感應到了曼珠沙華和破軍微弱的反應，只是很快這點感應就被另一股強大的魔力阻絕了。

亞倫看著蘭瑟，一臉的不解。

蘭瑟道：“破軍和曼珠沙華的封印，我已經解開了。來，再和我打一場吧！”

蘭瑟手在空中一抓，一把戰刀立刻在他手中凝聚成形。

“嗖——”

一道刀芒劃過，亞倫沒想到他忽然會出手，速度又是如此之快。一個反應不及，就被打飛出去。白色的光芒籠罩全身，是曼珠沙華結界自動啟動，然而不過瞬間結界就碎裂開。曼珠沙華的防御力在蘭瑟面前竟然是如此的不堪一擊。

亞倫從煙塵中爬起來，嘴角帶著血絲。蘭瑟邁著優雅的步子，一步步地走來，他說：“把你學到的毫無保留地使出來，不然，你會死！因為這一次我會比任何時候都要嚴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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