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夫原是這府里慣常請的李老大夫,早年還在皇宮里頭做過御醫的,脈息最好。也因著是與蘇家往來頗多的,這般時候,還是愿意過來診治的,若是旁的人家,他多半是不愿再過來的。只是此時將那脈細一把,覺得并無異樣之處,連著敏君的言談也不曾有絲毫的遲緩,他便以為是沒事兒裝病,少不得微微皺了皺眉頭,道:“這位奶奶,倒是仔細人。”
敏君心里一轉,自然明白這老大夫話里的意思,卻也不好多辯駁,只是沉默不語。倒是一側的蘇瑾,聽得這老大夫話語之中多有些不以為然的意思,便接口道:“原是內子今日不甚落水,這么個時節,又是一身冷水冷風兜著回來的。她原是女子,稟性也弱些,只怕有損身骨,想著早些診治,或是開個方子,或是問些法子,總是好些的,方請了您老過來。卻不是為著旁的。”
“原是如此。”這李老大夫聽得蘇瑾這么說,倒是一怔,心中略有些許不自在。這些年在這些大家族的內宅里頭診治了不少人,少不得有些陰私的事兒落入眼底,也是因此,倒是將這人都是看著有些污濁了,過來兩日,還得去寺院里頭念念經,也是清清心思方好。他這么想著,臉色不免更緩和了幾分,只點了點頭,便是道:“這位奶奶身子骨卻還健實,此時脈相略有些急,倒也沒太大的妨礙。想來是做的周全的。只是女子忽而落了水,多有些風寒之癥潛著,開個方子吃幾日也好。若是不耐煩吃藥,只取那桂圓、紅棗、紅豆、紅糖、枸杞五養東西熬了湯,每日早間吃兩盞,也是妥當的。平日里,也可吃些阿膠、蓮子、核桃、杏仁、銀耳等裨益的東西。”
他隨口說到幾句,都是些好東西。敏君常日里也是經常吃這些的,心底便覺得這個大夫倒是有些能耐的,卻不會胡亂糊弄人。要知道,這時候富貴人家請了大夫過來,那些大夫多半是要說人參肉桂燕窩蟲草之類的貴重養身品。這一來,是富貴人家擔得起,二來,也是怕這些富貴人家覺得這藥不貴重,吃了藥不頂用,反倒讓這大夫日后沒了生意。這老大夫能秉持著心態,說的東西色色都是些好而不貴的,敏君自然看著他更覺得好一些的。
也是由此,她應了一聲,頗有幾分敬重的意思。那老大夫也不甚在意這些,看著這會子已是好了,便起身開了方子,遞與蘇瑾,又是說了幾句飲食日常的事兒,就是告辭而去。蘇瑾忙令人提著燈籠送他出門,至于診金,原是每年都是早早送過去的,這會子卻是不必說了。
而后,蘇瑾將這方子遞與青鸞,令她明日回了馮氏,好生熬藥不提。只將這件事忙過去了,敏君也是起身來,預備將那帳子重頭勾上去好起身,卻被蘇瑾攔住:“說著這兩日,你須得常暖著點的好,竟不必起身了,只躺著的好。至于那請安之類的事,我與母親說一聲,也便是了。”
“便是常暖著點,也不需躺在床榻上不起身吧。”敏君聽得眉頭一皺,道:“好好的,倒是讓人看著不像,哪里便是這么嬌貴了。”
“素來女子便是嬌貴的,這身子骨的事情,原是不能熬著的。沒得壞了根底,日后吃虧受累,卻也只能咬牙忍著。”蘇瑾只將敏君按在床榻上,又是與她拉好了被子,道:“你這兩日便是聽我的話,好生養著身子,也就這幾日的功夫,若是真個為了這些小事兒損了身子根基,以后的日子,我豈不是要心疼死。”
“你說什么呢。”敏君聽得這話語之中,大有些溫存纏綿之意,臉頰由不得飛起兩團紅霞,只偏過臉去低聲喃喃一句,便也說不下去了。
蘇瑾看著她有些害臊的模樣,也是笑了笑,自己坐在床榻上伸手將敏君摟住,一面輕輕拍著她的肩,一面輕聲道:“自然是情話。你我原是夫妻,且不說舊日的情分,便只是論起這個,我也要心疼你的。以后,我們的日子還長著呢,總要看顧好自己的身子,方能一輩子相守。”
“嗯。”敏君微微垂下眼睫毛,心底有些甜蜜與溫軟,當即也是伸出手放在蘇瑾的手掌之上,低聲道:“我聽你的便是。”說到此處,兩人再無旁的話,只是緊緊挨在一起,在無聲之中,越發得覺得兩心依依,渾身都微微有些熱燙之感。
正是情濃意切之時,青鸞卻是在外頭回話道:“二少爺,二少奶奶,廚下送了吃食過來,可是要吃點東西,喝點子湯,也好暖一暖身子?”
“進來吧。”敏君點了點頭,看著蘇瑾雙頰又有幾分酡紅,說話之時,呼吸間也有幾分酒氣,便道:“可是備下了醒酒湯?”
“俱是備下了。”那青鸞一面打起簾子走進來,一面笑著回道:“原是先前您回來,這廚下便是多做了些東西,說著是要壓一壓驚,也暖和暖和身子。之前錦鷺姐姐也是使人過來,說著要備下醒酒湯的。”
“嗯,錦鷺素來便是周全的。”敏君點了點頭,看著蘇瑾起身往那桌子走去,便又笑著與他道:“你先前不曾吃了什么東西,便是喝酒,這會子可得吃點粥米點心,再喝那醒酒湯也不遲。”
蘇瑾口中應著話,自己卻是先端了一碗紅棗蓮子羹、一碟核桃白果糕、一碟杏仁云片糕,送至塌邊的矮幾上面,又是道:“那李老大夫說的東西,你素日倒是常有吃的,想來卻是得了這般助益,日后的飲食,可要照著這個做下去才好。”
“我素來便是這般過來的,自然也還是這么做。”敏君笑了笑,看著蘇瑾靜靜看著自己的樣子,又是道:“你且放心,我自會好好保養自己的身子的。這也不過一點小事罷了,你莫要擔心過甚了,反倒是要我擔心你來。”
“你是不知道,我這些心底是什么滋味。”看著敏君依舊是言笑晏晏的樣子,蘇瑾露出些許苦笑,伸出手揉了揉她松松綰著的青絲,低聲道:“我早便是立誓,要讓你一輩子無憂無慮,再無不順心之事的。今日,反倒是我這屋子里的人,傷了你。”
“一碼歸一碼,這原是兩樣事。”敏君伸出手握住蘇瑾的手,也不顧那邊的青鸞兩頰羞紅,忙就是避開了,只輕聲勸道:“我只知道,你待我的心思便好了。至于這屋子里的人,便是父母兄弟,也常有兩樣心思的,何況這些丫鬟婆子呢,我們只要打發了心存不良的,善待好的,也就是了。哪里能求全到這等地步呢?”
“這些丫頭婆子,著實可惡可恨,竟還是早些打發了的好。”蘇瑾聽得敏君說及這些丫鬟來,心思也是隨著一轉,少不得恨恨道:“若是母親查出是是哪些人,不論是伺候了多少年,在這府里頭有什么體面,一概攆走。你也不用看在我的面子上留情,存了這等心思的,日后指不定會鬧出更多事情來。那原是做奴婢的,可不是壓在我們頭頂做主子的。”
“你放心便是。”敏君聽得有些好笑,當下搖了搖頭,與他笑著道:“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也不會為著臉面情分,而將這些隱患藏著。就是一時查不出來的,雁過留痕,日日看著,總歸能察覺到那究竟是什么樣的人,什么樣的心思。這些事,你也不要太過擔憂,我這里自然有我的手段。”
“你心底明白,我也就放心了。”蘇瑾聽得點了點頭,他是知道敏君的母親孟氏的能耐的,對于敏君的手腕,自然也有幾分把握,心底也只略略想著要使人看著點,旁的卻是不再太過掛念:“說來,過兩日,也是該讓你敗了家廟祖宗,入宗譜的。你這幾日可得好生養著,到時候只怕又要受些罪的。”
“放心吧。我的身子骨,我還能不明白?也就是你這會子太過擔心罷了。別說過兩日,便是明日,我也是能熬得住的。”敏君笑著與蘇瑾說了兩句。蘇瑾卻只是帶著些許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頭,就是轉過身取來一個放在床榻上面的矮幾,與敏君放好了,再將那吃食端上來,道:“這是另外一樁事。只這會子,你可得將這些東西吃了,我才放心。”
“這都什么時辰了,哪里能吃得下這么多。”敏君笑著拈起一塊杏仁云片糕,遞到蘇瑾的嘴邊,笑著道:“你且嘗一嘗,我瞧著,這可是有些太過甜膩的。”
蘇瑾張口將那云片糕咬住吞了下去,卻是順勢將敏君的手指也是含入口中。敏君只覺得手指上一陣濕熱,稍稍一怔后,忙就是紅著臉將那手指抽出來,啐了一聲,道:“你真真是越發得沒個……”
這話還沒說完,兩人卻是聽到外頭傳來一陣嘈雜聲,里頭還交雜著哀聲求饒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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