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胖子自從跟著李衛東販賣物資，平日里沒少跟工廠的那些領導們、單位的領導們、甚至是部委的領導打交道。

對于吉普車的認知比一般人有著更清晰的認知。

在那些單位里，確實也有吉普車，不過只有正職能隨意調用，就算是副廠長，要想用車，也得跟廠辦打報告，要辦理相關的手續。

李衛東這個時間點開著吉普車過來，很明顯沒有辦理手續。

想到這些，于胖子忍不住贊嘆道：“妹夫，你現在還真是有面兒啊。”

“有啥面啊，這是廠長見我工作辛苦，讓我暫時用來代步的。”

李衛東從兜里摸出一根煙，甩給于胖子：“別說那么多，我今兒找你有事兒。”

“啥事，只要我于胖子能辦的，絕對不會推辭。”

“給我搞一條醫院的那種白被單.”想了一下，李衛東又改口：“不，給我搞個十條八條的。”

他覺得醫務室的氛圍好極了，在那里辦事兒，有那種玩角色扮演特有的感覺。

以后有機會的話，肯定要再玩幾次，到時候那白被單子難免會黏上污漬。

這叫做未雨綢繆。

“醫院的白被單.”于胖子的嘴巴張大得跟吞了個鴨蛋似的。

剛才，他想到李衛東可能會請他幫忙搞自行車票之類的票據，或者是棒子面之類的物資，但是萬萬沒有想到，會讓他幫忙找白被單。

這玩意不值錢，但是超過了他的業務范圍。

于胖子歪著腦袋思索片刻，眼神突然一亮：“我一個包月客戶，就是六院的主任，他那里應該能搞到。”

提起包月，于胖子心中對李衛東就充滿了欽佩。

這年月物資供應緊張，特別是進入了寒冬臘月，進京的道路被大雪阻斷，鐵路運輸也受到了影響。

據說在京郊有些窮人，沒能挺過風雪。

就算是領導干部們，每個月能夠領到的物資也有限，僅僅是夠活命。

為了生活，他們只能到鴿市購買物資。

在這種情況下，在李衛東的建議下，于胖子推出了物資包月套餐。

凡是購買套餐的，每個月將得到兩只大公雞，三斤豬油，二十斤精白面，十斤從東北搞來的堅果，還有兩只野味（種類隨機）。

套餐里的物資，再搭配上單位配發的物資，足夠一個五口家庭舒舒服服的過一個月。

當然了，套餐的價格也十分昂貴，高達八十塊錢，是將近零散購買的一倍多。

于胖子本以為沒有人會當冤大頭，購買高價的套餐。

誰承想，套餐一經推出，立刻獲得了那些客戶們的熱烈歡迎。

僅僅是兩個月的時候，于胖子就賣出去了將近一百份套餐。

并且，有的客戶還直接預付了五六個月的套餐錢。

這個時候，于胖子才意識到包月套餐是一個天才的做法。

八十塊錢，對于一般人來說是一個天文數字。

那些工廠的領導干部們每個月工資都在一百塊以上，并不缺那點錢。

對于他們來說，沒有什么比拿著錢，搞不到物資更可怕的事情了。

包月正好可以滿足他們的需要。

而且，于胖子這邊，也可以根據那些訂單，來籌備物資，不用擔心銷售上的事情。

還有，由于現在發展的都是高質量客戶，從客觀上，大大降低了被查抄的幾率。

那些包月客戶，跟于胖子打交道的時間長了，自然而然的成了于胖子關系網的一部分。

“呵，我就知道你有辦法。”

想著丁秋楠還在醫務室里等著，李衛東也沒有耽誤事，立刻拉開車門招呼于胖子上車。

“好咧！”

就在于胖子想把自己肥碩的身軀，塞進吉普車的時候，遠處傳來一道聲音。

“二哥，你去哪？”

李衛東扭頭看去，只見一個身影站在小院的門口。

由于光線昏暗，看不清楚那姑娘的摸樣，不過看身高和身形，應該是上次曾經在于家大院里的那姑娘。

那姑娘好像叫小齊。

于胖子好不容易擠上車，被這叫聲嚇得差點從車上掉下來，扭頭看看四周，發現周圍并沒有外人，這才放下心來。

他搖下車窗，壓低聲音朝小齊喊道：“我跟衛東辦點事兒，馬上就回來，你先回去等著我。”

“那你可快一點啊。”小齊關切的說了一句，轉身關上了門。

那關門的動作很自然，顯然她已經來過小院里不少次了。

道路上路燈昏暗，開車的時候，需要格外小心。

輕輕轉動方向盤，繞過道路中間的石墩，李衛東點了一下油門，讓吉普車平穩行駛，看了看副駕駛的于胖子，笑著說道：“于二哥，剛才那個姑娘，好像跟著你有段時間了，準備什么結婚？”

這年頭，不以結婚為目的的談戀愛，就是在耍流氓。

于胖子雖然算是在街頭上混的，跟那些青皮們卻有本質的區別，干不出那種見一個愛一個的事兒。

“結啥婚啊，咱這身份，小齊的爹娘看不上咱。”

提起這事兒，于胖子臉上的笑意頓時消失了，從兜里摸出一根煙，啪嗒啪嗒的抽了起來。

忽明忽暗的火光映射下，他那張面孔充滿了憂傷。

“怎么回事兒？”李衛東皺了皺眉頭。

“小齊是大院出身，父母都是領導，咱就是一個混鴿市的，我前陣子帶著禮物登門拜訪，卻被小齊的父母連人帶禮物給攆出來了。”

于胖子想起那次的時候，就有點后怕：“齊老爺子是個火爆脾氣，當時連手槍都掏出來了，要不是小齊擋在我面前，說不定這會我還在醫院里躺著呢！”

“齊老爺子是嫌棄你什么？”李衛東隨口問道。

“還不是覺得咱是混街頭的，沒有前途。”于胖子長嘆一口氣，道：“不過我倒是能夠理解這位老爺子，人家大院里的姑娘，一般都嫁給了大院子弟，再不濟的也是嫁給有前途的干部，沒有誰會嫁給一個倒賣糧票的，哪怕這人掙了金山銀山，也不行。”

這倒是，這年代不比后世，一切都向前看，而是更注重家庭出身。

像于胖子這種在鴿市上混日子的，壓根就不受待見。

“那小齊是什么態度？”

說完這話，李衛東就覺得自己問了一句廢話。

小齊這個時間出現在于胖子家，已經足以說明了她的心意。

“小齊是個好姑娘，為了我，跟她的父母關系弄得很僵，后來，大吵一架后，就搬到了我們家。”于胖子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我覺得對不住她。”

這個年代的姑娘，能夠為了愛情，沖破世俗的壓力，這要是在言情中，高低得整點活，賺足讀者的淚水。

李衛東心中對小齊也有些佩服。

沉思片刻后，道：“要是齊家只是計較身份的話，我倒是有個辦法。”

聽到這話，于胖子興奮得竄了起來，只是他忘記此時正坐在吉普車上，腦袋跟車頂來了一次親密接觸，發出巨大的聲響。

于胖子顧不得喊疼，捂著腦瓜子說道：“妹夫，你真有辦法？”

“呵，我什么時間騙過你。”李衛東輕輕轉動方向盤，緩聲說道：“我現在搞了一個扶貧車間，手里面有一些人事任免權力，正好扶貧車間還缺少一個專業的采購員，我看你倒是蠻合適的。”

李衛東倒不是因為于胖子，才決定設立采購員的崗位。

現在，扶貧車間的采購依然歸軋鋼廠后勤處負責，隨著扶貧車間規模的擴大和物資越來越緊缺，這種模式已經有些力不從心，甚至是制約車間的發展。

扶貧車間需要的物資，大部分是由部委直接供應的，不需要李衛東操心。

但是。

部委供應物資的種類是有限的，也有相當一部分物資，需要扶貧車間自個籌措。

另外，部委供應物資需要繁瑣的手續，從打報告，到物資配發到位，一般需要一個多月的時間。

生產活動中，經常會遇到突發狀況。

比如，生產線突然壞掉，需要十個工件，沒有這些工件，整條生產線就得停工。

這種情況下，如果等待部委配發工件，扶貧車間就得耽誤一個多月的生產。

為了避免這種狀況發生，軋鋼廠的采購部門，會在向部委申請工件的同時，開始跟生產工件從工廠協調。

用軋鋼廠的產品換取對方的工件。

如果對方不需要那些產品的話，采購員會把產品換成糧食，然后再拿糧食換工件。

最后，等到部委的工件配發到位，再拿些工件，換取自己所需要的東西。

如此一來，采購員就成為了必不可少的崗位。

“干采購，這個我在行啊。”于胖子瞪大眼，拍著胸脯保證道：“我這鴿市上混了那么多年，京城各大工廠里都有熟人。”

“只是，這個采購員是個什么性質的職位？”

“一般來說，采購員是工人編制。你沒有學歷，也沒有貢獻，我只能幫你申請以工代干。”李衛東沉思片刻，解釋道。

于胖子忍不住激動起來：“以工代干，那也是干部啊，只要有了干部身份，我就能到齊家提親了！妹夫，這次真是要謝謝你了。”

“客氣了，咱們是一家人，你遇到了困難，我自然應該幫忙。”李衛東點點頭。

于胖子當采購員，既可以解決自個的終身大事，又可以解決扶貧車間的困難。

這叫做雙贏。

“前面就是六院，你直接把吉普車開到大門口。”

昏黃的光線，六院已經近在咫尺，李衛東見門口站崗的保衛干事朝這邊擺手，下意識的想把吉普車停到醫院外面。

聽到于胖子的話，扭動方向盤，降低車速，緩緩向醫院門口開去。

那兩位保衛干事，見吉普車不聽命令，臉上布滿了怒色，大步走過來。

“這位同志，你什么怎么回事兒，醫院里不準隨便進車.啊.于哥啊，怎么是您啊，請進，請進.”

見于胖子從車窗里探出頭，他們的臉色突然變了，都是笑容滿面的。

“哥幾個辛苦了。”

“我進去找王主任有點事兒。”

于胖子抽出幾根煙遞了過去。

那保衛干事接了煙，笑著說道。

“那您快去，我剛才見王主任遛彎回來，現在估計在辦公室。”

“那行，有空的話，咱們再聚。”

見保衛干事拉開了路障，李衛東輕點油門，進到了醫院里。

吉普車直接行駛到辦公樓下，緩緩的停了下來。

于胖子擠下車，見李衛東坐在駕駛位上一動不動，詫異的問道：“妹夫，你不上去跟那個王主任見一面？”

“不了，這是你的關系，我就不插手了。”李衛東抽出一根煙，愜意的抽起來。

于胖子豎起大拇指：“妹夫，還是你講究，現在我算是明白了，這僅僅幾年功夫，你就成了領導。”

“咳，少拍馬屁，麻溜的，我還得趕回去。”

“是是是”

于胖子轉身進到辦公樓里，七八分鐘后，同一位身穿中山裝的中年人從樓上走了下來。

那中年人留著地中海頭型，嘴里喋喋不休：“胖子，幾條被單子倒是不值錢，但是手續還是比較麻煩的，你就算拿著錢，在市面上也買不到。”

“嗨，就是麻煩，我才來找你老哥，誰不知道，你老哥是個熱心腸的人。”于胖子哈哈笑。

“熱心腸的人也得吃飯啊，我家那二小子，最喜歡吃香蕉，你說說，這寒冬臘月的，那玩意，就算是有錢也買不到。”中年人低著頭小聲說。

于胖子熱呵地拍拍他的肩膀：“你還真是運氣好，等后天，南邊有貨要過來，上面就有香蕉，不過價格嘛.”

“價格好說，你也知道我老王是不差錢的。“中年人興奮的咧著嘴巴笑。

“那就說定了，香蕉我給你留著”

“說定了，我帶你去拿床單。”

于胖子扭過頭沖李衛東比劃了一個OK的手勢，得意的揚了揚腦袋。

李衛東抽著煙，嘴角微微翹起：“這個于胖子，還真是干采購員的好材料。”

夜靜悄悄。

李衛東開著車回到機械廠，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

丁秋楠在醫務室里等得有些著急。

聽到腳步聲，立刻奔了出來。

“這黑燈瞎火的，一想到你開著吉普車，在大街上跑，我就坐立不安的。”

李衛東把被單子遞給丁秋楠：“我是老司機，翻不了車。”

丁秋楠扯開被單子，頓時瞪大眼：“怎么這么多，咱們只要一條就行了。”

李衛東斜睨著她的小臉蛋，嘿嘿笑：“先放在你宿舍里，等下次咱們還能用上。”

“下次.”

丁秋楠品味片刻，小臉頓時羞紅起來，輕輕捶了捶李衛東的肩膀。

“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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