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和景明時節,內外院之間的掌事院中。
秦掌事將蠻族派使團前往妖族,并受到妖族熱情接待一事說給了季憂。
而在其描述之中,他還引用了大排宴宴及歌舞蹦躚的詞匯,襯托出妖族對蠻族其實并不反感的事實,也側面凸顯出人族現在岌岌可危。
此間,季憂微微皺眉。
修仙者枯坐深山,消息并不靈通,他確實是初聞此事,不曾想人族內憂千年,又開始接連遭遇外患。
而在此番鋪墊結束之后,秦掌事給他倒了杯茶,盡顯關切,便開始進入正題。
這正題便是大夏準備派使團前往雪域,一是為護送京妖族使團,二是為了面見妖帝,此行要穿越北原和雪域,需要他參與護送。
同時也言明,這任務并非季憂一人參與,隨行的還有七大仙宗所派人馬。
據說融道境高達十六人,應天境數位,甚至還有無疆境強者。
言外之意,是此行十分安全。
另外,秦掌事甚至還用了妖族美女眾多,臀兒相當圓潤,甚至翹臀之上還有尾巴等描
述,增加了此行的吸引力。
季憂本來還聽得極為認真,相互之間的交流氣氛也莊重而正式,直到這句“圓臀之上有尾巴”出來,他忍不住眉心微皺。
“是誰跟秦掌事說,我喜歡臀兒圓潤的女子”
“外院不都這么說的還說你曾為一位臀兒相當圓潤的師妹帶路,熱情而好客,頗顯我天書院內院學子風范。”
季憂坐在椅子上,盯著秦掌事許久,目光深邃而平淡。
所有一開始被言明的安全大抵上都是不安全的,而用臀兒的圓潤的妖族女子來做附加吸引條件則更說明了這一點。
此間氣氛開始漸漸凝固,直到秦掌事將一沓面額巨大的銀票,以及雪域妖石三千的存貨單擺到了桌面上。
季憂看了一眼桌上的銀票:“給這么多”
“對,此行一路北上,路途遙遠,又是異國他鄉,多給一些是應該的。”
秦掌事用溫和的語氣說著,并開始等待對方的抉擇。
在他看來,下一瞬無非就是兩種結果。
拿了,此行北上九死一生。
不拿,雖然憑他孤身一人以后少不了被世
家針對,但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季憂思索許久,伸手將銀票拿起,忽然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謝謝老板惠顧。”
秦榮沉默半晌,最后禮貌地揚起一抹微笑:“回去好好準備準備,等待司仙監公文下達,便就此啟程。”
“好說,下次有這種事還來找我。”
“額,當然。”
季憂將銀票和存單揣進懷中,隨后邁步走出了掌事院。
此時,郎和通將手中的茶盞放在了桌上,看著他從掌事院主樓向著院門走去的身影。
他其實一直都在這里,但因為職務不涉及弟子派遣,所以中途一直都未曾插話。
直到季憂離開,他才忍不住開口:“我以為就算有黃金與靈石,想要說服他也要費些口舌。”
秦榮嘆了口氣:“也許這才是真正的嗜錢如命。”
郎和通用蓋碗刮去茶沫:“其實季憂一向聰明,卻不知為何,一遇到錢就好像沒了腦子,還以為這是一件好事。”
“所以才會被稱為弱點……”
郎和通飲下茶水后開口:“咱們內院此行派去的是誰”
秦榮回過神:“應天境的葛長老,還有長生殿弟子石君昊,不塵殿弟子蕭含雁,若是平安歸來,這二人應該就是殿中親傳了。”
“怪不得他們肯去。”
“與這志在仙殿親傳的二人相比,為錢賣命的季憂則實在顯得過于蠢笨和廉價了。”
秦榮輕語一聲,夾帶著幽幽的嘆息。
內院仙殿親傳的名額代表的是接近道統的一大步,若掌教真人有一日決定升天,那么現在的殿主親傳便會是下一任的天書院殿主。
而天書院的一殿之主,是足以傲世天下,言出法隨的。
在此面前,季憂所貪圖的那些黃白之物當真是顯得尤為廉價了。
日中午時過后,秋日變得溫和。
此時,天書院敕仍在天空閃爍,綻放出萬道金光,洞穿云霞,傳遍四方。
而南方三大仙宗也陸續有車隊向盛京趕來,以致繁華的盛京城更顯得熱鬧而擁堵。
無數氣息強悍的修仙者入駐春池苑,帶著高傲的表情,與心外無物的眼神,似乎是在俯視著人間,睥睨著天下。
于是此事不需要太過推波助瀾,關于人族、蠻族與妖族這三大族群的消息便開始不脛而走。
蠻族出使妖族被熱情接待,這讓無數人心弦緊繃。
“雪域在北原西北,環境復雜而兇險,蠻獸橫行,而且遭遇蠻族的幾率也很大,所以這次派出的都是融道境以上的高手,因為蠻族士兵天生蠻力,體魄強健,也只有這種高手才能深入其中。”
外院碧水湖西側連廊,婁思怡面色凝重,對陸清秋等幾位姐妹解說著。
她們家做的一直都是靈苗與仙藥的培育,北原之上,寒鐵關內側偏東也有他們的育種地。
因為從小耳濡目染,她對北原的情況是最為清楚的。
孫巧芝聞聲開口:“何為蠻獸”
“除了人族自降生開始就有真靈孕于體內之外,蠻族與妖族都會有出生無法開啟靈智情況,那些人便被稱為獸,因為獸性野蠻,有時會比靈智開化者更加危險,便是融道境都很難對付。”
陸清秋聽后看向內院:“北原,非融道境不可入,可那護送名單之中,有季憂。”
孫巧芝轉眼望著他:“據說天書院給了他黃金萬兩,還有三千的雪域妖石,他欣然接受。”
“他向來如此的,我倒是沒有那么意外,先前還有人說,若是想要將他引走殺掉,只需要
一路扔銀子即可……”
“這是句戲言吧”
“應該是戲言,不過這戲言也是證明了這季憂有多么貪財了。”
孫巧芝抿住紅唇:“可貪財,也不至于把命都丟出去的。”
陸清秋聞聲忍不住嘆了口氣:“他或許不知道北原和雪域如此危險吧。”
何靈秀此時正身處于內院的紫竹禪林的最深處的,也是靈氣與道法演化最為磅礴之處,修道間隙便也聽到周圍幾個殿主候選正對此事的議論紛紛。
以他們的身份,其實是能夠意識到季憂出現在名單之上是源于聯合做局。
卻沒想到這如此拙劣的局,竟然會對他如此奏效。
而此事之中的另外兩位主角,石君昊、蕭含雁也在此地。
他們都是融道上境的修為,即使跨北原入雪域,也有全身而退的自信,況且他們的報酬,是殿主親傳名額。
而對于掌事院只是花了些錢便買了季憂買命一事,習慣心外無物,冷酷如仙的他們也是忍俊不禁。
何靈秀將落于他們身上的目光收回,遙望
天際,最后也是輕輕搖頭。
護送使團一事與前往靈劍山問道不同。
前往靈劍山問道,風險只有落敗、丟臉而已,但面對蠻族則是生死之局,所以她不會去,舅舅也不會讓他去,這便是區別。
所以此行,除了意圖親傳之位而去的石君昊、蕭含雁,也就只有季憂這般什么都不懂的才會甘愿為錢赴死。
正在此時,一陣匆匆的腳步聲從山道上響起,何靈秀忍不住轉頭看去。
溫正心與班陽舒正面色嚴肅,向著內院仙居的方向而去。
此時季憂已經從掌事院回來許久了,正在桌前清查銀票,便見到師兄師姐匆匆而來,一巴掌拍在了石桌之上。
“師弟!”
季憂仰頭看著他們:“是,發了點小財,但要等我回來才能請客。”
班陽舒一屁股坐到石凳之上,卻并未有開玩笑的心態:“我覺得十分必要跟你說一下北原和雪域到底有多么危險!”
溫正心也眉心緊鎖:“師弟,這和去靈劍山不一樣,真的會死。”
隨后兩人七嘴八舌地將自己所知的關外情況,無論真的假的,是來源于資料還是道聽途
說,一股腦全都說了出來。
例如當年北原有先天靈藥出世,引得各方搶奪,通玄境無一人可以活命。
又例如那未開靈智的蠻獸,力大無窮,嗜血而狠辣,都是秦掌事未曾說過的。
“季師弟,你如今已經在豐州建立世家,撈錢的機會多的是,何必如此急切。”
溫正心一邊點頭一邊接過了班陽舒的話:“不錯,或許你不愿去剝削百姓,但也可以搶劫仙莊,不至于為了這筆錢去賣命。”
季憂看他們半晌,最后朝前拱手:“多謝師兄師姐告知。”
兩人對視一眼,心說這是說通了
不過就在此時,一陣敲門聲再次響起,有掌事院弟子遞了一張紙條過來,讓二人暫時停下了勸說。
這紙條來自于匡誠,約他一敘。
“師兄師姐,我要下山一趟,很快就會回來,回來再聽你們接著說。”
“出了何事”
“派我去護送使團一事,一開始就是竇遠空想要搞事,原因可能是因為與我一位好友有仇,我怕我走后他會有麻煩,要去安排一下。”
溫正心和班陽舒對視一眼,發現自己說了那么多,卻仍舊沒有打消賺他去賺這筆錢的念
他竟然還想著離京之后怎么安排自己的好友,于是立刻將其逮捕,拉著他去了外院,找曹勁松。
反正他還沒走,他那位好友就暫時沒事。
現在最重要的是打消他這財迷不要命的決定,這樣所有人都可以平安無事。
隨后,曹勁松的院子里便聚集了許多人,除了溫正心、班陽舒之外,還有白如龍,以及陸家的兩姐妹,還有孫巧芝等人。
她們是看見了溫正心和班陽舒把他扭送而來,才被吸引到此處的。
此時的院落之內,曹勁松、溫正心、班陽舒,臉色一個比一個嚴肅。
“逆徒!”
曹勁松氣的胡子亂飛:“你知不知道你的性命極為值錢!”
季憂邁步坐到石凳上,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我只知道我的時間非常值錢。”
“那不還是一樣的你現在建立了世家,是豐州之主,怎么還是被人用銀子一釣就上鉤到底有沒有點出息!”
“那么多銀子放在我面前,讓我怎么能不心動”
曹勁松氣的直哼哼:“那也是要分事情的,護送使團前往妖族有多危險你不明白這要是我,就算給我半座天書院我也不會心動。”
季憂從的懷中把那一沓銀票掏出來:“動了么”
曹勁松眼睛一瞪:“我草,這么多!”
班陽舒聞立刻捅咕了一下曹勁松,便見曹教習瞬間正色了起來:“有些錢好賺,但有些錢是不好賺的。”
季憂深呼一口氣,將自己的雙手按在膝蓋之上:“我是今日清晨去的掌事院的,秦榮把事情告訴了我,還說妖族哪兒哪兒都好,而且妖族的美女還都臀兒豐潤。”
聞聽此言,白如龍瞬間屏住了呼吸。
新生入院那一日,他的錢袋遭劫,元氣大傷,到現在都沒有恢復過來。
季憂此時又道:“然后他又說,我要是去的話可以給我黃金萬兩,外加三千雪域妖石,赤裸裸地擺在我的面前。”
“所以你就答應去了”
“是他們沒想清楚,這本來就是我的劫數。”
季憂伸手沾了些茶水,在桌面上畫出三個連在一起的版圖:“你看,云州和北境相連,我豐州就在他們的東側嘞。”
曹勁松瞬間將眉心皺緊,而溫正心和班陽
舒微怔,似是察覺到了什么:“不不不,寒鐵關其實距離云州更近一些,就算被攻破,遭受沖擊的也會是云州而不是豐州,而且若是真到了那一刻,七大仙宗也不會坐視不管的。”
季憂搖了搖頭:“不,最近的不是云州,因為在修仙者的心里,豐州才更近一些。”
“如果談判失敗,妖族與蠻族聯合,寒鐵關堅持不到三日,然后……敵軍進入北境南部,人族開始驚慌,修仙者決定參戰,在云州與豐州之間,他們大概率會選擇以整個豐州為戰場,設下重重埋伏。”
“因為云州世家眾多且到處都是靈礦,人族不愿舍棄,而豐州不過是一方望不到邊際的貧瘠之土,便是沒了也影響不大。”
“當然,他們不會把這個消息提前告知百姓,一方面是懶得管他們死活,一方面是那樣做也容易會打草驚蛇。”
“豐州太好了,沒有世家,沒有仙宗,簡直是天然的埋尸地。”
話音落下,眾人頓時陷入了沉默,隨后相互對視一眼,發現若妖族真的與蠻族同盟,那么一切都會如季憂所猜測的那樣。
內外院弟子說他愚笨,說他貪財,說他不知道北原和雪域多么兇險。
但他所看到的,一直都是更大的兇險。
季憂看著他們:“然后老邱死了,陳夫子死了,那些孩子也死了,大家都死了,只有我還活著,還有一批人更倒霉,他們本來不在豐州,是因為我減免稅奉而逃了過來,沒想到卻是個天坑。”
陸清秋與陸含煙怔住:“可即便你去了,也做不了什么。”
“確實做不了什么,但能提前傳訊回來,讓他們該逃命的逃命,或者跪求妖族,僅此而已。”
班陽舒抬起頭:“事情也可能不會如此糟糕。”
季憂看向他:“可妖族若沒有這個念頭,又何必如此熱情地接待蠻族使臣”
聞聽此言,班陽舒陷入了沉默。
事實就如季憂所說一樣,一向都沒有來往的蠻妖兩族在這個關頭開始來往,心中圖謀自然不言而喻。
否則的話,這便是多此一舉。
季憂將茶杯之中續上茶:“很多人在聽到這事之后總覺得錢太少了,或者不值,又說什么給個親傳才值得去,可我第一個念頭卻是我認識的那些人怎么辦”
“我剛有一個新家,我還沒生生不息呢。”
“人其實都是怕死的,當年在玉陽縣修仙的時候我怕被人知道,每夜都是黑簾遮窗,但這
方天下實在太爛了,所以我每次一沖動就會覺得沒什么可以值得留戀的,便總會有一種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想法。”
“事情發生之前,通玄境也能有很多努力可做,僥幸到事情發生之后,就是擋不住的狂災。”
“玉陽縣那一夜,我也有兩個選擇,去求方若瑤或者自己破境,但我向來習慣把事情的走向握在自己掌心之中。”
季憂看向他們:“話又說回來,就算我這次不去,等到豐州真的打了起來我會不會去還是說,我仍舊能平心靜氣地躲在天書院繼續修仙”
溫正心沉默許久,抬起頭后輕語了一聲:“你一定會去參戰的。”
七大仙宗關閉了山門,開啟了護教大陣,那位仙門公子本在清修沖境,但某一日,他忽然下山迎向了魔族。
羊娃被砍掉了腦袋,阿婆被挖走了心臟,秀秀被釘死在了墻頭。
那是個農戶家的女子,長得只是一般,土里土氣,并無仙姿。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