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祈愿第238章祈愿fishhh:
玉珩離開后,唐玉箋忍不住站起身,推開窗戶。
院門緊閉,她不知道那幾個人是不是已經離開了。
那些人,似乎是認識她的。
唐玉箋坐回小桌前,托著下巴,陷入沉思,回憶著剛剛那些人的神情,目光落在玉珩放在桌上的圖紙上。
他剛剛說已經找好了新住處,應該很快就能搬家了。
那她要吃遍人間才行。
然后帶著玉珩去看小倌跳舞。
正美滋滋的想著,唐玉箋忽然發現自己垂在肩上的發絲顯得愈發白了,竟然從灰白變成了全白。
怎么老這么快!
她連忙取出鏡子,正端詳著自己,忽然感覺有什么東西輕輕蹭了蹭她的腳踝。
低頭一看,竟是一柄卷軸。
一柄會動的卷軸?
明明應該怕的,可一股詭異的熟悉感涌上心頭,唐玉箋頓住,眼睜睜看著卷軸在面前緩緩鋪開。
啪嗒一聲。
有什么東西從里面掉了出來。
她彎腰撿起,發現是一根樹枝。
“瓊枝?”腦海中自動浮現出這個名字。
唐玉箋閉了閉眼,隱約有直覺,這種瓊枝她原本有許多,全都贈了出去,唯獨這一支留了下來……
留下來是因為,她想將它送給一個人。
保他平安順遂,命途上不要有那么苦難。
可她想贈給誰呢?
唐玉箋努力回想,卻怎么也想不起來。
思緒像一團漿糊,心中越發焦灼。
在這種強烈的愿想中,手中的瓊枝忽然泛起柔和的白光,如水般流淌著籠罩了她的全身。
想躲已經來不及了。
下一刻,也不想躲了。
唐玉箋怔怔地松開手,望著掉在地上,失去效力的瓊枝。
心中明了。
原來,本是想贈給他的。
鍋蓋在蒸汽的推動下輕輕滾動,磕碰著鍋沿,發出細碎的撞擊聲。
空氣中彌漫了一層淡淡的香氣,混合著夜晚的涼意散開。
瓦罐雞里放了幾味山菌提鮮,淡金色的雞湯瑩潤透亮,上面飄著一層薄薄的油花。
玉珩耐心將那層薄油細細撇去,合上蓋子時,目光望向庭院上方的溶溶明月。
今日初一,是朔日,只有一弦銀鉤。
是缺月,并不圓滿。
昏暗的月光灑在他的側臉上,映出一片清冷的底色。
玉珩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手腕上那根夫人給他戴上的錦繩。
聽玉箋說,戴上這種姑娘家的東西,別人一眼就會知道他是有家室的男人,便不會再輕易靠近他了。
可惜細細的編繩不算她親手編完的,她只編了一半就沒了耐心,剩下的部分是玉珩依著她的樣子,一點一點編好的。
她總是有許多瑣碎而新奇的想法。
卻也總是耐心不足。
倒是無妨,有他在。
玉珩指尖撫過繩結,將那些散亂的、飄忽的念頭,一點一點拉回來,最終思緒歸于平靜。
空無一人的庭院中,有什么在蠢蠢欲動。
他抬手,指尖在空中劃出一道無形的弧線,庭院四周隨即升起一道厚重的結界,將內外隔絕。
“你們不該來。”玉珩語氣平緩,暗含警告,“不要妨礙我。”
隱匿在暗處的動靜被他沒有起伏的幾個字生生壓住。
江米釀鴨做好后,他又按照玉箋的喜好,添了一盅蜜棗雪梨燉燕窩,放在爐子上用小火煨著。
燉上大半個時辰,飯后再讓她吃,口感最為細膩。
她應到會開心。
玉珩手中提著食盒,腳步輕緩地走進屋內。
明珠光線柔和,映出玉箋坐在桌前的身影。
“餓不餓?”
走近桌邊,他抬手一揮,滿桌頓時香氣四溢。
玉珩習慣性地坐在她身旁,喊她,“玉箋。”
可手剛碰到她的肩膀,便感覺到她的身體驟然繃緊,全然的防備之姿。
到口邊的話音頓住,玉珩分神細思,手指已遵循本能習慣性撫上她的后背,輕輕拍了拍,像是一種安撫。
動作間透著股極為契合的親密,是這些時日常有的,卻在此刻顯得格外突兀。
因為她在抵抗。
玉珩終于停下,低頭看向她。
唐玉箋也抬起頭。
白發如雪,紅瞳如血,前幾日面對他時會露出的盈盈笑意消失無蹤,襯得那雙看向他的眼睛顯出幾分冷意。
“仙君。”
她換了稱呼。
玉珩的唇角動了動,隨即緩緩平息,笑意跟著消失。
原來這兩個字也能如此刺耳。
“你想起來了。”他說。
唐玉箋沒有回答,算是默認,隨后問道,“庭院外無人,仙君將我的師兄師姐關在何處了?”
玉珩聲音放輕,“玉箋,我沒有關他們。”
他只是不允許那些人靠近她。
以免有心人借機將她當作把柄,脅他‘為蒼生’入輪回,擾她的清凈。
而此時也恰逢他們即將搬去新家,玉珩不希望被人打擾。
玉珩低聲哄著她,試圖延續兩人往日的親昵,“不如先吃飯,這些稍后再說。”
“你一早就知道我是誰。”
唐玉箋滿身防備,“那為什么不告訴我?仙君是想把我關起來嗎?”
湯匙頓在半空。
玉珩垂眸,聲音低得幾乎聽不清,“我從未這樣想過。”
視線邊緣,他看見她垂在桌邊的手指微微發抖。
以前總愛貼在他身邊的玉箋此刻抿唇看著他,眼中滿是疏離。
“玉箋,你在生氣。”
玉珩嗓音忽然滯澀,認真地問,“我要如何做,你才會不生氣?”
“弟子不敢生氣。”唐玉箋似笑非笑,這個表情在她做來并不熟練,“這些日子皆是因我中毒,仙君才會留在此地助我,我感謝仙君救命之恩都來不及,怎么還會有怨言。”
“那你現在為何要與我撇清關系?”他追問。
她又不說話了。
圓圓的杏眼看著他。
一種全然陌生的異樣之感緩慢包攏住玉珩,像是在腦海中拉出了一根弦,越繃越緊,錚錚作響。
“玉箋,為什么喊我仙君,”他想要緩和氣氛,嗓音柔和,“明明這些時日,你從不會這樣喊我。”
唐玉箋避開視線,不看他,“因為你就是仙君。”
那種異樣幾乎要沖破胸腔。
玉珩近乎執拗,“可我們已有夫妻之實,且已拜堂成親。”
唐玉箋搖頭,“這些不過是我下界處理祈愿之事時不慎中了邪術,仙君放心,我不會說出去,也沒有人會將此事當真。”
“我會。”
“我不會。”她打斷,語氣生硬,“我失憶了,記不得自己是誰,才認錯了人。仙君也失憶了嗎?”
玉珩張了張口,卻發現自己無從辯解。
所以緩緩將話咽了回去。
“你沒有失憶,卻有意欺瞞我。”唐玉箋站起來,看他的眼神很是陌生。
“現在還來問我這些,仙君這種做法,當真卑劣。”
她說的沒有錯,玉珩想。
他記得一切,明明可以坦然告訴她,卻選擇了趁虛而入。
偷來的東西,終究是要還的。
腦海中的弦絲繃至極限,仿佛隨時會斷裂。
“可……”玉珩聲音發澀,“你說過喜歡我。”
“失憶時說的話,也能當真?”唐玉箋罕見帶了譏諷的意味。
“為什么不能當真,明明都是真的。”
唐玉箋忽然問,“你也都想起來了,是嗎?”
玉珩知道她問的是什么。
是輪回路上每一段人間世。
塵封的記憶無法恢復,因為他那次輪回后,部分神魂被文昌宮金仙割據存放,只能依稀借由夢境回溯到過去。
于是他只能說,“記憶尚不完整,但我會去仙域取回……”
“云楨清,你不是第一次忘記我。”唐玉箋只是靜靜地看著他,仿佛早已預料到了。
那些他曾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如今像一場輪回,重新回到了他的面前。
“你以前忘記我時,無論我怎么跟你說,怎么解釋,你也都是不認的。”
桌子上的菜色玲瑯滿目,是她親口點的。
現在仍舊散發著陣陣香味,看起來是很溫馨的場面,可從始至終,應該品嘗它們的人沒有垂眸看過一眼。
再不吃就要放冷了。
爐子上的雪梨很快就要吊好了,一柱香后拿出,口感會很細膩。
可玉珩知道,她應當不愿意吃的。
今日是他猜錯了。
唐玉箋一刻也不想再停留,轉身便朝門口走去。
腳步很快,多待一秒都覺得窒息。
可即將踏出門檻之際,又停了下來。
她折返,從袖中取出半條瓊枝,放在玉珩面前的桌上。
瓊枝瑩白如玉,散發著淡淡的靈氣,是仙域內低階弟子們常折走帶去人間賜福之物。
玉珩低頭看著那半條瓊枝,知道這是什么,卻不知道她是何意。
“玉箋,為什么給我?”
唐玉箋不看他的眼睛,怕自己再栽跟頭,偏過頭說,“覺得你好像一直不太好運,這個好像是可以改運。”
她渾身不自在,局促得轉身就要離開。
可擦肩而過之時,衣袖被他的手指拉住一角。
玉珩搓磨一身傲骨,緩緩抬起頭,目光落在唐玉箋身上。
“如果我求你,”他只覺得唇舌被緊繃的弦割破,銳利的痛感刀割一般,連開口說話都變得艱難無比。
“能不離開我嗎?”
唐玉箋抽走袖子,拉開門就出去了。
甚至沒和他多說一個字。
潮氣順著門縫爬進來,屋內漸漸冷寂。
玉珩坐在桌前,遲遲沒動,目光長久停留在桌案上。
砰地一聲。
他聽見那根弦崩斷,頃刻間鮮血淋漓。
屋內少了一個人,驟然靜了下來。
眼前的景象逐漸模糊,耳邊只剩下雨聲,淅淅瀝瀝,無休無止。
像是回到了靈霄殿,又或是削斷半座山峰移到鎮邪塔中的榣山。
那里也是這樣寂靜,萬里無人,空空蕩蕩,年復一年。
明明他已經習慣了這種寂靜,已有上千年之久。
可現在卻覺得每分每秒都無比艱難。
原來他并不喜靜。
金仙跪伏在他身后,低聲懇求,“仙君,請隨我等重回無極。”
玉珩張了張嘴,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的一只手不知什么時候按在了桌沿邊緣,指尖用力到發白,勉強撐住身形,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狼狽。
無盡海的雨季要綿延半年之久,怪不得她不喜歡雨。
下雨的確令人難以忍受,整片天地都籠罩在陰沉之中,壓抑到透不過氣來。
遲遲未等到回應,金仙大膽再次開口,“仙君,請隨我等……”
“出去。”玉珩仙君聲音驟冷。
金仙們幾乎是瞬時逃似的消失。
可并未真正離去,而是在庭院外降下巨大華貴的飛閣。
巍峨聳立,仿若牢籠,將天地隔絕。
知覺無限放大,玉珩能聽到遙遠之外,她與弟子們相認的聲音。
他靜坐許久,直到確認她已離開無盡海,才從衣襟處取出一張折疊好的紙卷,緩緩展開。
紙上是按她要求繪制的圖景,原本也會成為他的家。
在這世上,沒有人敢探尋玉珩仙君的意愿。
自然而然,所有人都認定仙君無七情六欲,自然也不會有意愿。
可其實,他不想回到過去。
不想回到冰冷寂靜的靈霄殿,不想回到萬里無人的榣山。
玉珩第一次感受到思緒間涌起的疲憊和抗拒。
他在空無一人的房間里低聲自語,“可我不愿。”
金仙們自當聽不見這話。
他低頭看著手中的半截瓊枝,有些困惑。
不是說瓊枝可以賜福嗎?
不是拿到瓊枝,便可祈愿嗎?
為什么他已經祈愿,卻無福加身,為什么他心中有愿,卻無人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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