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的眼神復雜了不少，也沉默了許久才道，“魔主為禍九州，若你能將其鏟除，那我也能有個借口讓你功過相抵，最起碼真到時荒清洗魔性時能保證你的神骨尚在而少些受苦，甚至因為你誅殺魔主修為大增能完全克制魔性免了去時荒的痛苦。”

他眉頭緊鎖，“陸吾，你是我看著長大的，這是難得的機會，你不能不錯再錯了。”

陸吾垂眸看著陰霾下的九州，相信要不了多久魔族將會屠戮這片祥土，一場大戰避無可避。

良久后他說，“天帝，何為對何為錯呢？”

天帝一怔。

陸吾的目光看得很遠，“這些年來我一直覺得我們四處征戰沒有錯，為的是九州，為的是蒼生，神族就是對，異族就是錯，后來我才發現，神族想要得到的并不是九州和平，而是九州臣服。”

他轉頭看向天帝，“一旦悖逆，神族便要誅殺，試問這就是對？”

天帝臉色變，“你……”

“異族也有無辜，最初神族將妖視為邪，說到底無非就是利益之爭，真跟匡扶九州安穩有關？這千百年來但凡崛起的異族，順服神族的便為善，悖逆神族的便為邪，所以所謂的對與錯不過就是神族口中的對與錯罷了。”

“魔族所為你盡收眼底，難不成你也認為魔族沒錯？”天帝不悅。

“魔族是汲取天地怨氣惡氣所生，如果神族真以九州和順為己任，又怎會有魔族的誕生？”陸吾反問。

天帝被這一問問得啞口無言。

“天帝，或許在你眼里我為了巫族放棄做神的機會是錯，但在我認為，我出賣知己來保一己利益才是錯。”

天帝眼底沉沉的，“我著實不明白你為何能跟個巫族成為知己。”

陸吾笑了，俯視眾生。

“為何不能？神族就一定是高高在上？我既是眾生，眾生既是我。”

如果不曾遇上重琴，他或許永遠會認為神族與其他異族有著不可逾越的鴻溝，神高高在上，眾生都需要仰視膜拜。

可神就是從眾生而來，神生惡為魔，魔生善也能成神，所以神的高貴何來？

重琴從沒因他是神族而伏低，也從沒因自己的出身而心生罅隙。初見他時陸吾就十分好奇，這天地間怎么還會有這樣一種少年，身攜洪荒邪力，卻是心思如空山清泉般清澈。

關于世道重琴更是想得清楚明白：何為神？何為巫？何為妖又何為魔？不過是身份枷鎖罷了，自己是誰才尤為重要。

當時陸吾問他，你這番豈不就是自私自利？

重琴笑著反問他，你自己的利都不懂得去爭取，又何來的為眾生謀利？

陸吾跟天帝說，“從他叫我兄長的那天起，我的命就跟他的命拴在一起了。”

天帝重重一嘆氣，良久后語重心長說，“那你想過以后嗎？我可以收回命令，但他體內魔根深種，魔性一天不除就早晚都是隱患。”

“所以，我需要天帝的洪荒晶一用。”陸吾看向天帝。

天帝愕然，“什么？”

“洪荒晶。”陸吾強調，盯著天帝，“只要有了洪荒晶，天帝剛剛的擔憂就都沒了。”

天帝面露駭意，“你、你是想……”

“對。”

“不行。”天帝都沒猶豫，“你身上雖有魔性，但只要這次戰勝就能修為大增，尚且有救，一旦用了洪荒晶你就徹底廢了。”

陸吾說，“這是唯一能除掉他體內魔性的辦法，請天帝成全。”

天帝沉默不語。

陸吾單膝跪地，雖是有懇請之意，語氣卻十分堅決了，“天帝若要我出征，便這么做吧。”

天帝見狀，一時間來了氣，指著他，“你……用不了洪荒晶！”

“天帝剛剛也說了，只要戰勝就會修為大增，如此一來我就用得了洪荒晶。”陸吾信誓旦旦。

天帝可真是……真想撕爛自己的嘴。

他咬牙，“陸吾啊陸吾，原來你在這等著我呢。”

陸吾抬眼看天帝，“只要重琴沒了魔性，又能封印洪荒巫力，那天帝也沒必要對著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痛下殺手。”

天帝臉色別提多難看了。

“你知道你一旦用了洪荒晶意味著什么？”

“知道。”陸吾說。

洪荒晶，是天地初開之時大妖神化身而成，是天地最純粹的力量之石，極為珍貴，后來神族奪了天權后天帝便將這洪荒晶納入珍寶閣，輕易不得動。

重要的是，能動的了洪荒晶的必須要有著極高修為才行。

天帝很清楚陸吾的心思。

地皇魔性深種根本除不掉，除非有人甘愿置換他一身魔血，換他一身魔骨。

替他去承受魔性噬骨之痛，生生死死。

不日陸吾出征，率領天兵天將。

而二神他只帶了姬神，蛟神被他留下照應重琴，雖然因為洪荒晶一事也算是了卻了天帝的顧慮，可他始終對神族留有警惕。

雖說二神不清楚陸吾到底跟天帝是如何商定的，但也隱隱感覺到，這該是戰神陸吾的最后一役了。

因為蛟神感覺到了悲壯。

來著那場天地廝殺的戰役，也來自戰神陸吾的決絕。

誅殺魔主之戰打了一段時日，魔主力量龐大不易對付，可相對以往大型戰役來說，這場仗并不算時間太長。

陸吾有心速戰速決，姬神心知肚明是因為重琴。

據蛟神說，重琴的魔化速度在變快，它很擔心重琴會成為下一代魔主。

這都是極有可能的事。

重琴為地皇，體內本就有洪荒巫力，本就能催生更戾的魔性。

好在陸吾勝了。

他徹底摧毀了魔主的魔骨，擊碎了魔主的魔魂，凈化了魔主的魔血，九州大地又重見光明，與此同時，陸吾也是一身傷痕。

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了重琴。

重琴整個狀態就極其差，但好在還沒魔性大發。

這天陸吾跟蛟神、姬神交代了一件事。

要他倆不日啟程去找祖巫后土。

蛟神詫異，這個時候差遣他倆離開嗎？而且找后土要做什么？

陸吾沒說。

只是告訴他們去找后土就行，多余的就不要再問了。

但臨行前陸吾跟姬神要了一個時空印，具體用來做什么他也沒說。姬神也沒多問，便給了陸吾一個時空印。

蛟神和姬神因為陸吾戰勝一事沒再被關押，能自由出入，二神離開時神族也沒為難。

那一日陽光很好，蛟神往身后看了一眼，遠遠的能瞧見戰神陸吾站在云端上的身影，風姿卓越，孑然獨立，傲骨凜凜。

不知怎的心里就泛起一股預感，它跟姬神說，“我怎么覺得這一別就是永遠了呢？”

姬神頓了頓腳步，也回頭看了一眼，良久后說，“不能，總有再見面的時候。”

陸吾的確是目送二神離開的。

之后他將合虛刀收好，又去藏寶閣請了洪荒晶出來，跟天帝道了別，提出帶重琴回無慮山的請求。

天帝遣散了眾神，又是看了陸吾很久。

才語氣沉重地問他，“你真的考慮清楚了？你有可能連去時荒的命都沒有。”

陸吾始終沒猶豫，跟天帝說，這是他自己做的決定，所有后果他都想到了，所以無怨無悔。

天帝眉心緊皺。

陸吾說，“現如今魔族已滅，巫族和妖族的勢力都在凋零，其他族群也勢單力薄已不足成為天帝的大患，從此以后這天地可無戰神。”

天帝說，“你認為我留你，只是當你是打仗的利器？”

陸吾微微一笑，“九州仁和，就需要天帝無情。”

話畢，他別過天帝轉身離開了大殿。

陽光刺眼得很，很快就吞沒了陸吾的身影。

天帝于高高的神椅而坐，漸漸的臉色落寞。

是啊，想要九州和順，他這個做天帝的就不能有情。

不能對那個自小在他身邊長大的孩子有情，割舍下形同父子般的情感。就要眼睜睜看著他要替地皇承擔的一切苦痛，不能出手相救，不能心存不舍，否則難以服眾。

但他還是找來了枯燈。

他問枯燈，“一旦陸吾有命去了時荒，那怎么保證他能有命出了時荒？”

枯燈想了想，“除非他有必須要完成的任務。”

這也是他提醒陸吾跟姬神要時空印的原因。

終歸是一代戰神，就此殞沒在時荒也是可惜。

天帝問，“勝算能有多大？”

枯燈回，“要看他自己，天帝很清楚時荒不屬于神族領地，哪怕我們有心相幫下，陸吾也極有出不來的可能。”

天帝急了，“那……”

最終還是咽下了所有的話。

天命如此，不可強求。

司家老宅。

司野被惡靈之力束縛于半空，其中一束力死死纏著司野的脖子。

司迦蕓的外形完全幻化成巫靈的摸樣，一大團黑暗的影子，那影子似女人非女人的，看來是迫不及待想要進到司野的身體里了。

司野像是昏迷，可又不像，眼皮一個勁在動，胳膊垂在身體兩側，手指頭時不時會動一下。

懸在他頭頂上方的怒靈也是活躍，叫囂著不斷掙扎，似乎要從那股力量里鉆出來似的。

姜周二話沒說以靈力對抗，不想那惡靈的力量十分暴戾強悍，不但輕而易舉躲開她的靈力，巫力鋪天蓋地襲來，竟是打了個姜周措手不及。

若不是姬淡眼疾手快，姜周必然會受傷。

他們看到那怒靈已經有掙開力量的跡象了，那力量的邊緣變得薄而透明，就跟一只氣吹得十足的氣球，氣球越來越大，邊緣就越來越薄。

只等著炸開的那一瞬間。

惡靈冷笑，“看你們兩位活得時間也夠久的，倒不如我做把好人，讓你倆徹底歇歇。”

話畢，黑霧化化作數把鋒利之劍朝著他倆疾速而來。惡靈的力量太過陰鷙兇戾，以這般力量姜周根本抵擋不住。

心剛說，這下完了。

就見眼前陡然乍亮！

恰似萬丈光襲來成了一道結界，瞬間抵擋了洶洶而來的利劍。

結界？

記憶里的熟悉感又回來了。

能設這種結界的人就只有戰神陸吾。

想當年在無慮山的時候，這結界倒是叫她吃了不少苦。

于是，在萬丈光芒里當姜周看見程斬的這一刻時心情怎么描述呢

就是想說，久違了戰神陸吾，時隔千年我們終于見面了。

雖然在這之前姜周就知道程斬就是陸吾，可親眼這么瞧見了的感覺還是完全不一樣。

震撼，激動，總之從未有過的心潮澎湃。

這一刻縈繞在程斬身上的力量雖說還是合虛，可明顯是散發金色耀眼的光，不再是曾經似血的紅色。

也是這一刻姜周才想起來，之前程斬使出合虛之力的時候也有過金色晃耀的時候，原來當他懷揣渡他人之心時體內沉睡已久的神力就會一點點蘇醒。

姜周別提多激動了，還緊張得夠嗆，一時間竟不知道叫他程斬還是陸吾好了。

程斬卻沒心思看姜周和姬淡的神情，手朝旁一伸，結界力量加強，就見那耀眼的光瞬間增強，結界化作萬道光，光芒似劍，如數還給了惡靈。

從程斬從姬淡打開的時空口出現到反擊，不過短短數秒，將惡靈打了個措手不及。

所以這萬丈光沖過去，生生穿透從惡靈的影子穿過去，惡靈歇斯底里慘叫。

可它并沒像之前的巫靈那么好對付，雖說被擊中卻也及時發起攻擊，黑暗力量導致窗外整個天空都暗了，竟是瓢潑大雨了起來，電閃雷鳴間惡靈竟引了天雷，沖著程斬就過去了。

姜周曾經的記憶里陡然一閃，下意識就泛起陣陣寒意來。

下一秒程斬又以合虛之力抵擋住了。

天雷滾滾，閃電劃過，映亮程斬的眉眼。

惡靈冷笑，“據我所知，你受過雷刑啊，怎么，時過境遷現在倒是不怕天雷了？”

司野還懸浮半空，他的眼皮跳動得愈發快了，頭頂的怒靈只差一點點就能掙脫出來。

程斬不想跟惡靈拉鋸戰，他怕司野承受不住。再一用力，竟主動破了結界，緊跟著合虛化刀，疾速刺向惡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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