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識看了一眼程斬。

程斬卻是闔眼靜坐在一旁，無聲無息地打坐，嘴唇雖說沒什么血色吧，但整體看上去比剛剛能好些。

周遭有絲絲縷縷的神力在縈繞，因為有了合虛血的緣故，所以兩種力量在相互排斥，相互融合。，

現在姜周終于明白為何程斬的神力散發的光芒跟從前的不同，他現在哪怕是已經記起之前種種，也哪怕神力蘇醒，可他一身神骨是給出去的，從根本來說他的神識是恢復了，但曾經戰績累累的神骨早就不復存在。

過往境內陸吾一直在擔心洪荒晶的事。

枯燈看得出他已經完成了封印，想了想問他，“其實你有沒有考慮暫時只封印他的魔性？”

這樣一來重琴軀體還在，魂靈也不用封在洪荒晶中，而陸吾的神骨還在，就算進了時荒，那能活著出來的可能性也很大。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么。”枯燈看著陸吾又道，“可現在沒人再能為他重塑軀體，而你又要斷神骨滅神魂，這無疑就是送死。”

陸吾何嘗沒想得周全？

他反問枯燈，“如果只暫時封印，那他還有清除魔性的機會嗎？”

一句話問住了枯燈。

陸吾就笑了，清清淡淡的，“重琴想要徹底擺脫魔性無非兩樣東西，一是合虛，二是洪荒晶，合虛是巫族在洪荒時期煉造，不可能再有重造的機會，洪荒晶也一樣，神族正在消亡，洪荒晶一旦沒使用也會跟著自主消亡。所以就算我能活著從時荒出來又怎樣？重琴再沒機會了。”

“可是他的軀體……”

“重塑軀體一事要從長計議，哪怕將他永生永世困在洪荒晶里我也認了，總好過他日后一旦魔性蘇醒痛苦地活著要強得多。”

枯燈輕嘆。

陸吾說得也并非虛言，日后一旦巫族和神族徹底隕落，地皇的確再無清除魔性的可能，相反趁著現在合虛和洪荒晶都還在，長痛不如短痛。

只是，這短痛陸吾到底能不能扛過去才是關鍵。

“地皇體內還有祖巫的魂靈，我原本是想著要你以除掉祖巫魂靈為己任，如此一來去到時荒之前也會得到眾多神將的力量加持，可現在……”枯燈又是一聲嘆。

陸吾決定換骨時就意味著將接受神族的審判了，褫奪神號在所難免，那么憑什么要求神族將領的協助呢？只能為陸吾按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如此一來神族的顏面也能保得住。

有了神族將領的力量加持，陸吾在時荒洗凈魔性時痛苦才會減輕，能活著出時荒的可能性也很大。

陸吾倒是不以為然，為枯燈添了茶，“勞煩上神煩憂了。”

枯燈輕嘆，“你我相識一場也是緣分。”

生死離別的話陸吾不會說，哪怕知曉今日一別將永生永世不復相見。他也就沒再說惺惺相惜的話，神明終究都會隕落，不過是早晚的事。

想來關于這種事，還是重琴想得通透。

陸吾突然問枯燈，“后土退居地府，什么意思？”

枯燈也是困惑，不知。

翌日，陸吾封了無慮山，去了地府找后土。

過往境中，地府黑漆漆的一片，到處都是混沌不堪。

姜周看在眼里，這的確是她最早對地府的記憶，昏暗、鬼影憧憧。那時候的地府還不算完整，至少沒現在這么健全的體系。

說白了只不過就是魂魄無處可去只能寄身于此的地方，或者說，是容納萬靈死后的一處安身之地。

可自打天地初開，洪荒到上古盡是戰亂，大多枉死的萬靈都帶著怨氣，這怨氣不斷下沉、下沉，不但形成了森森地府，還令這種地方幽暗無光。

地府左右不過內心。

一念之間，或神明或妖魔，同樣的，心之所向，或天庭或地府。

“我決定化身六道，來徹底凈化九州之中巫族散下的咒術，彌補巫族落下的罪，讓這世間眾多枉死之魂有往生之路可走。”后土對陸吾說。

“往生之路？”陸吾不解。

后土說，“萬物有靈，死后化為魂魄，魂魄有形者可走往生之路，可輪回轉身魂魄重生。魂魄無形者為聻。聻者無法重生，就是神族口中的魂飛魄散，死也就是死了。”

陸吾沉默許久，“重琴的魂魄有沒有可能進六道？”

后土也聽陸吾提過利用洪荒晶徹底清洗地皇魔性的事，輕聲說，“巫族和魔族很難進入六道，但像是魔族，一旦徹底除去魔性尚可輪回，然而巫族自身的族印無法驅除，一旦輪回就是隱患，像是地皇，體內不但有洪荒巫力，還有……”

陸吾明白了，“祖巫？”

后土點頭，“地皇吞了九只祖巫，再加上眼下這一戰，祖巫們連最后的骸影都徹底消失，魂靈就會跟地皇附著在一起。神族雖面臨隕落之危，可蒼天未老，這場戰爭是巫族挑起，引發除了人族外其他各族的衰敗滅族，巫族要付出代價，一旦破誓準許巫族進入六道，那么整個黃泉都將會不復存在。”

后土又道，“現如今涌入地府的魂靈越來越多，它們何嘗不該受到保護呢？”

見陸吾沉默不言，后土又小心翼翼解釋，“我不知道我表達清楚了沒有，就是他們即使進入六道了，他們身上的巫力還在，這樣一來將會……擾亂六界秩序。”

見陸吾抬眼看自己，后土的聲音越來越小。

清清嗓子，“我是祖巫不假，但既然要化身六道，就不能徇私枉法……”

這話說到最后挺沒底氣了。

陸吾能明白，但還是直截了當提出了請求。

后土一聽，驚訝，“將洪荒晶留在地府？”

陸吾點頭。

這是他能想到的最安全的辦法了。

當他開始替換魔骨時他就失去了保護重琴的能力，眼下九州動蕩，人族詭計多端不值得相信，唯獨這地府雖說幽暗無光，卻是最安全不過的地方了。

后土也明白了陸吾的心思了，恍然大悟，地府還真是最合適不過了。

“放心，我會守護好洪荒晶，只是……”后土又問他，“日后呢？”

日后，當陸吾還有命從時荒里出來，重琴要如何重塑身軀？

又或者，日后當陸吾終究沒能出得了時荒，這洪荒晶又該如何？

陸吾看著后土，目光堅定灼灼，“我一定能出時荒，所以后土，還有什么辦法能讓重琴化形而活？”

后土怔了怔，然后下意識咽了一下口水。

陸吾眼尖，“有辦法，對吧？”

后土也知有些事情最終瞞不住，便跟陸吾說了。

其實祖巫在失去身體后并非簡單魂魄，他們會化靈，那靈就將會轉化成巫靈，就是凝聚巫力所化。

巫靈面世將會為禍九州，而且它們也會積極尋找復活的機會。

“洪荒晶困不住它們？”陸吾問。

后土搖頭，很難。“說到底洪荒晶并不是封印法器，能撐到你從時荒而歸已屬不易。”

陸吾明白了，也就是說洪荒晶一破，巫靈就會逃出，會在九州之中肆意橫行。

“那重琴呢？”陸吾問。

重琴也是魂魄，身軀勢必化無，那也意味著他也會化作巫靈。

后土的話驗證了陸吾的想法，確實會成為巫靈不假，但是……

“其實地皇曾經有過交代。”

陸吾一怔，交代？

看得出這件事后土說出來挺心不甘情不愿的，畢竟是被人托付。可不說吧，眼下的情況又不允許，于是就告知了陸吾一件事。

關于祖巫化巫靈地皇是知曉的，其實這是祖巫們都知道的事，作為地皇豈有不明之理？所以一日陸吾主動找上后土，要它日后不論如何都要想辦法，想能制衡巫靈的辦法。

辦法，也不是沒有。

祖巫化巫靈，性情不定，但不管化成何種模樣的巫靈，一旦產生天、地和命三魂，那就能鉗制住巫靈，尤其是命魂。命魂為巫靈之首，雖說善惡難定，可它就是巫靈們懼怕的利刃。

“地皇愿化命魂。”后土道。

陸吾一激靈。

“當然，如果只靠命魂自己的話，想要徹底鉗制巫靈也非易事，還需天魂和地魂安穩才行。”后土說。

陸吾問他，天和地二魂要如何安穩？

后土道，“需要完全收服化為天魂和地魂的巫靈，要天地二魂心甘情愿為自己驅使。”

陸吾沉思良久，“也就是說，重琴想以自己為器封印巫靈？”

后土點頭。

就是這個意思。

陸吾思來想去總覺得不對勁，“重琴一旦軀體全無，要如何以身為器封印巫靈？這是他在剛吞巫靈的時候跟你說的？”

也就是無慮山那場大戰之后。

“其實……是他知道你要為他換骨的時候。”后土還是老實巴交地說了。

陸吾愕然。

在通過后土來描述當時的場景，陸吾就心如刀割了。

重琴入魔，大部分的時間都是渾渾噩噩的，尤其是吸食魂靈之后，他的意識和心性就會變得愈發模糊。但也有清醒的時候，而他在清醒次數不多的情況下想到了對付一旦巫靈形成的辦法。

當然，這也是最終重琴跟后土商量出來的辦法。

重琴來找后土那天，就是陸吾從天帝手中拿到洪荒晶之后，他知道了陸吾的決定，知道哪怕他當下阻止了，一旦意識消散時也就任由陸吾“處置”。

他跟后土商討出了兩條路。

如果陸吾只是將他體內魔性封印，那他將會陷入一段很漫長的沉睡期，一旦如此，后土就會開啟上古巫咒以地皇之血煉化血珠，將地皇連同巫靈一并封印。

后果是，能封印多久未知，一旦巫靈沖破封印，或許也會將地皇魔性喚醒，而那時能再次封印巫靈的人可能不復存在，九州將會遭受滅世之劫。

但如果陸吾達成換骨的條件，那后土就勢必要跟隨左右。

陸吾聽到這兒不解問后土，為什么跟隨左右？

“地皇只打算汲取你的神力，但到那個時候他意識喪失無法掌控，所以就讓我時刻盯著……你。”后土艱難說。

重琴不想換骨，這對陸吾來說也是件極其危險的事，但如果能擁有一些神力，即使未來魔性覺醒，那體內的神力也會制衡，可這一步鋌而走險。

所以重琴就一個勁叮囑后土，無論如何都要盯好陸吾，見到神力注入洪荒晶后就要阻止他進行下一步。

當時后土還挺為難，他畢竟是戰神啊，連地皇都未必是他的對手，何況它一個祖巫？

但重琴給它打了個強心針，說到時候陸吾是神力最弱的時候，不用擔心打不過。

“那……要萬一打不過呢？”后土還是挺害怕的。

回頭自己再被戰神給打一頓。

就算它腦子再不靈光也能預感到，那個時候殺出它那么個程咬金，戰神非得撕了它的皮不可。

重琴倒是給它出了一個極好的主意——

沒事，真要是覺得打不過他，你搶了洪荒晶就跑。

陸吾：……

后土緊張咽了一下口水，繼續道，“其實地皇也不算是出餿主意，我奪了洪荒晶真要是跑起來戰神你……可能真跑不過我。”

陸吾不想說話。

見狀后土也沒敢耽誤，繼續給他講述。

總之重琴就是鐵了心的要以自己為器來封印巫靈，有了神力自然是再好不過。

并且，他重重跟后土強調一定要記住他的話。“我清醒的時候不多，一旦墮魔或者從封印中醒來就只能記得仇恨，所以后土，不論如何都要幫我達成心愿。”

陸吾沉默了許久。

后土將這些事講完后也不說話了，他摸不透陸吾的心思，末了輕聲又道，“戰神，不是我背叛地皇，只是覺得地皇不管選哪條路都是絕境，我不想看著他……”

“你的意思是說，重琴壓根封印不了巫靈？”陸吾反應了過來。

后土深吸一口氣，點頭，“對，他根本沒命能熬到封印巫靈的時候！”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