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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蕩蕩的房間,除了擦干凈的桌椅外,只有一套玻璃茶具。
翠綠的茶葉漂浮在玻璃杯中,伴隨熱氣翻轉。
熱氣籠著秦詔的臉,讓人看不清神情。
沈逾白慢悠悠轉著杯子,神情淡然。
還是秦詔先開口:“沈六元好手段。”
一招大義滅親,輕易破了秦家對他的圍剿。
當時大可乘勝追擊,將秦家逼婚一事說出來,可沈逾白并未如此做。
他在等一個更大的機會。
更大的機會意味著更大的冒險。
一旦未中狀元,沈逾白便會錯失最佳反擊機會。
越朝有史以來,會元可中狀元者不過寥寥,沈逾白敢如此做,要么他是個不顧一切的賭徒,要么就是他有足夠把握。
若沈逾白是個賭徒,倒也不怕。
可惜,此子更像那蟄伏起來的猛獸,靜靜等著獵物入他精心布置的圈套,再予以重擊。
一個農家子,卻能突破秦家的重重圍剿,在波詭云譎的局勢下連中六元,絕非池中物。
秦家惹了個不該惹的人物。
沈逾白手指輕輕摩挲玻璃杯,眸光意味不明:“再如何算計,也無法動秦侍郎的根本。”
否則秦詔不會特意上門。
這不過是做給那些言官看的小手段。
“待秦侍郎從我宅子離開,京城便該傳秦侍郎放低姿態,親自上門與一后生晚輩賠罪,而這一切不過是因族中晚輩不懂事。”
秦詔一頓,眼中是毫不掩飾的贊賞:“假以時日,沈六元必能在官場有一席之地。”
沈逾白抬眸,靜靜看著秦詔:“秦侍郎謬贊了。”
秦家已對他多番出手,便已結了仇。
何況此次他對秦家反擊,雖無法讓秦詔丟官,必然也讓他損失頗多。
只一個,往后即便劉閣老退了,秦詔因著秦家的事便無法入閣。
秦侍郎親自上門,雖能暫時緩解危機,卻也表明此事對他影響頗大。
此次反擊也只能到此為止。
不過,秦家必要付出什么,才會讓圣人愿意相信秦詔上門賠罪一事。
“待沈六元成親,我必送上厚禮。”
茶水已只有溫熱,秦詔輕啜一口,茶香便在舌尖縈繞,讓他心情頗為順暢。
此子雖出手狠厲,然終究是年少,有先手卻沒留后手,無法置人于死地,便是給人機會。
沈逾白借著六元之勢攻訐他,靠的不過一個“名”與一個“禮”。
而今,既是長者又是長官的秦侍郎親自登門賠罪,若沈六元還計較,就是“不懂禮數”,必會遭受盛名帶來的反噬。
以沈逾白的聰慧,今夜過后,兩人再見面,沈逾白便要客客氣氣地笑臉相迎。
此一局,終究讓他秦詔輕易化解了。
沈逾白輕笑一聲,不疾不徐道:“我既已發了此誓,必要信守諾言,此生必不娶。”
秦詔呼吸急促了幾分,語氣也不負之前的從容:“你若不娶妻只納妾,也不過是小道,只會被人罵沽名釣譽。”
“既不娶妻,又何必納妾。”沈逾白淡淡道。
秦詔只片刻就冷靜下來,還勸導沈逾白:“你果真只為了出口氣,就要讓自己絕戶?”
他如此成竹在胸,打的便是沈逾白不可能真的不娶妻生子的主意。
若沈逾白果真不成親,這件事就永遠過不去。
世人皆知沈六元被秦家害得成了孤身寡人,時刻提醒著人們秦家如何霸道,他秦詔如何縱容族人為害百姓。
若沈逾白往后升官,官越大,便越會讓人惋惜其悲慘,怨懟盡數落到秦家身上。
沈逾白見茶涼了,又端起爐子上的水壺,將滾燙的開水倒進自己與秦詔杯中,兩個杯子里的茶又滾燙起來,熱氣順著杯口瘋狂往外涌。
“雖非我所愿,然在沈家灣村口發下誓言后,我此生便已注定不能圓滿。”
這便是已經抱好了決心,輕易不會再動搖。
秦侍郎胸口悶得厲害。
明明他已放下三品大員的派頭,親自來了這一趟,為的就是將此事徹底壓下去,如今事情表面是解決了,可只要沈逾白一天不娶妻,對他們秦家的影響便存在一天。
秦詔突然覺得自己看不透眼前的男子。
還不到弱冠之年,又未入官場,更沒家中長輩時時教導,怎么就如此難對付!
秦詔蒼老的臉上面皮微顫,眼見茶水再次滾燙,他已沒了耐性再等茶涼,直接便走了。
馬車沒入夜色中,卻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
沈知行望著遠方道:“我們才搬家他怎么就找來了?”
沈逾白淡淡道:“若不是今日便找來,又如何給我下馬威?”
這便是明晃晃告訴他秦侍郎權勢如何了得,但凡他想,立刻就能找到沈逾白。
而沈逾白就算入了翰林也不過一從六品小編纂,權勢與吏部左侍郎不可同日而語。
沈逾白眼中閃過一抹戾氣。
從六品編纂可隨意窺探,三品呢?二品乃至入閣呢?
鬧到如今這個地步,他與秦家再無和好可能。
那便只能你死我活。
要不斷往上爬,才可有足夠資本對抗秦家。
涼風拂面,吹皺一江春水,卻吹不走憂愁。
羅大舅嘆口氣:“此番我雖要回去,卻極不放心你,逾白,退一步海闊天空。”
他不可能長久居于京城,又恰逢建康府知州是逾白的老師,此時正是去投效崔知州的好時機。
第二日下午,羅大舅拿著沈逾白寫個崔明啟的信便啟程回家。
沈逾白和沈知行來送行,羅大舅又是好一番叮囑,給沈逾白留了一百兩便要走,被沈逾白攔住要還錢,羅大舅卻死活不愿意接。
“你剛買了宅子,手頭定沒剩多少錢,往后還要過日子,多留點錢傍身總沒錯。”
翰林院是有名的清水衙門,清貴清貴,清貧在前,尊貴在后。
而所謂“貴”,也是因在天子身邊行走,有更多機會罷了。
沈知行想推辭,卻被沈逾白攔住。
沈逾白行禮向羅松茂道謝,目送羅松茂與那車夫一同離去。
“大舅將銀錢留給你了,他路上怕是錢不夠。”
沈逾白看著漸行漸遠的馬車,道:“我已在馬車上放了二百兩。”
窮家富路,長途跋涉若錢不夠,必然極艱難。
為了能讓他們路上舒坦些,沈逾白讓車夫將馬車一并趕走。
當了官,便要忙于政務,再見不知是何時了。
而他也要入翰林,正式入官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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