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縣外,小燕山,青蓮觀外燒鵝香。
臟兮兮的僧袍掃開多年的青苔,將青石抹成明鏡一般。
邋里邋遢的老和尚啃著半只燒鵝,腳上還踩著個人,正是那倒霉的魏長生。
魏長生只覺得人生走到了盡頭,而這一切都因為那個該死的小魔頭。
若非遇到陳業,他怎會淪落到如此境地。
陳業與蘇純一駕馭劍光追得飛出崔縣了,卻不知道魏長生根本就沒跑遠,兩人純粹是追過頭了。
他還記著師門任務,讓他來換取那天書秘術,怎能就這么跑了。
等脾氣過去些了,魏長生也想明白,那令他蒙受奇恥大辱的小魔頭便是掌握天書秘術之人。兩人都鬧翻了,還怎么換秘術。
就算那小魔頭肯換,怕是也要獅子大開口。
魏長生還在心疼自己的法寶和丹藥,心情便越發的煩躁。
本想找個地方先歇息一番,仔細想想對策,便到了這小燕山青蓮觀,準備散散心。
誰曾想,剛落到地上走上幾步,便在這山間小徑遇到一個古怪的老和尚。
魏長生頓時心生厭惡。
當今佛門只有兩支,涅槃宗與慈心寺,涅槃宗是妥妥的魔門,不過已經被清河劍派的掌門張奇殺成了縮頭烏龜,慈心寺則是旁門左道,平日里閉門苦修,旁人幾乎見不到慈心寺的和尚。
不過眼前這和尚看著不像是出身這兩個門派。
涅槃宗必須剃成光頭才能加入,從宗主到剛入門的小沙彌,是不能帶半根頭發的。但眼前這和尚一頭亂發跟茅草般,結團打繚仿佛十年沒洗過。
他也不是慈心寺的和尚,因為慈心寺講究清凈,從身到心都要不染塵埃,不管再窮,身上都不能臟。而且這個和尚身上僧袍是各種污漬,都看不清楚本來的顏色了。
魏長生只有一個推斷,這就是個假和尚。
看他氣息,似乎是個修士,但想來是那種撞了仙緣,撿了點殘篇苦修的散修,所以才會成了這么個四不像的和尚。
這邋遢和尚滿身異味,見到魏長生便咧嘴一笑,露出滿嘴黃牙。
雖然這和尚笑臉迎人,但魏長生卻滿臉厭惡,他本就不高興,遇到這等邪門歪道更是不想理會,張嘴便罵道:“好狗不擋道。”
聽得這句,那邋遢和尚不僅不生氣,反倒是笑得更加燦爛。
但別看他滿臉高興,說話卻跟魏長生一般氣人。
“阿彌陀佛,貧僧本來只想問個路,不料施主惡語傷人,一看便知需要管教,貧僧今日還未行善,正好引施主你入正途,也算功德無量。”
魏長生當場便怒了。
“邪門歪道,竟敢在我焚香門面前撒野,我看你是不知死活。”
魏長生祭出五仙爐,朝著這和尚當頭砸去,若是中了,怕是要直接砸成肉醬。
邋遢和尚笑道:“嘖嘖,好厲害的法寶,當真是狠辣無情。”
嘴上說著狠辣,但這和尚卻絲毫不避,任憑這巨大丹爐砸中他的腦袋。
魏長生本想嚇唬他一下,未曾料到這和尚就這樣用腦袋撞丹爐,想要收回已經來不及。
魏長生心想:“我已經放慢了動作,你自己找死,那便怪不得我。”
一聲悶響,如同古剎鳴鐘。
邋遢和尚卻并未撞碎腦袋,反倒是那五仙爐上多了一道道裂紋。
魏長生目瞪口呆,自己的法寶最是堅固,怎么可能被肉體凡胎給撞碎?
但事實如此,五仙爐已經遍布裂紋,在那和尚大笑聲中徹底崩裂。
崩裂的剎那,青銅碎屑如暴雨傾瀉。魏長生耳膜被震得嗡嗡作響,眼睜睜看著篆刻其上的云紋符咒寸寸湮滅,法寶核心的離火精魄化作流螢四散。
反噬的氣勁如毒蛇竄入經脈,喉頭腥甜尚未涌出,老僧枯爪已扣住他天靈蓋,直接將他按到地上,然后用那沾滿泥塵的黑腳踩住。
邋遢老僧枯瘦的腳掌裹著層層污布,腳趾處破洞里透出暗黃趾甲,此刻正深深嵌進魏長生左臉。
粗糲的麻布紋路在他顴骨上壓出血痕,黏膩汗臭混著腐肉般的異味不斷鉆入鼻腔。
魏長生能清晰感受到對方腳底黏著的碎石子正隨碾壓力道在皮肉間游走,仿佛有千百只毒蟻在啃噬,一張臉被踩得快要變形。
明明已經罡煞煉體,這肉身已經算得上是銅頭鐵骨,不僅力氣巨大,尋常法術都傷不了分毫。結果剛遇到陳業這個不講理的,法術直指神魂,轉頭又遇到這個不講理的和尚,這修為高得不可思議。
早知如此,自己該轉頭就走。
但如今已經晚了,那邋遢和尚碾著魏長生的腦袋,苦口婆心地勸道:“施主滿身戾氣,行事乖張跋扈,不如跟貧僧念經,好降服心中之魔。”
魏長生用盡力氣,從嘴里擠出一句:“我是焚香門弟子!你敢殺我,必將身受萬劫而死!”
“阿彌陀佛,施主難道不知道,在佛眼中,眾生平等。管你是焚香門弟子,還是路邊一只野狗,貧僧都是一視同仁。”
這和尚仿佛真不在意魏長生的師門,那大黑腳還多用了幾分力,將魏長生的腦袋直接踩入泥土之中,時不時還碾上幾下。
魏長生只覺得自己臉皮都被磨破了,那和尚腳底的污穢像是從他的傷口融入血肉,讓他渾身酸軟,就連體內靈氣都無法調動。
“來,施主跟我一起念,阿彌陀佛。生死熾然,苦惱無量;發大乘心,普濟一切。愿代眾生,受無量苦;令諸眾生,畢竟大樂……”
和尚念得高興,便席地而坐,也不知從何處取來烈酒燒鵝,大快朵頤。
吃著酒肉,也不忘念經,這和尚仿佛真要化解魏長生的戾氣,直到他服氣為止。
魏長生雖然失手被擒,但他還是咬牙堅持。
心里想的是,這和尚既然不殺他,必定是忌憚焚香門的威勢。
既然如此,自己更加應該咬牙堅持,不能丟了師門的臉面。等到師門長輩前來救援,再來將這和尚千刀萬剮,一泄心頭之恨。
兩人便這般僵持著,過了好久,直到天上有劍光掠過。
邋遢和尚這才住了嘴,抬頭望去。
“清河劍法,嘖嘖,這崔縣何德何能,惹來這么多名門正派的弟子。”
聽得和尚這么說,魏長生連忙大聲道:“那是我蘇師妹,清河劍派與焚香門乃是世交,我與蘇師妹并肩出行,她定是在找我,你快放了我,否則你便是招惹了焚香門與清河劍派!”
這和尚之前聽得焚香門的名字并未在意,此時聽得魏長生提起清河劍派,那碾著他腦袋的腳卻是緩了些力氣。
“清河劍派……那位掌門確實是不好惹啊。”
不過老和尚感慨了一聲,便又將魏長生的腦袋踩得入土三分。
“不過,貧僧又不是招惹清河劍派,貧僧這是日行一善,為你消災解厄呢。快隨貧僧念經,等你念完了,我還有話要問你。”
魏長生倒是硬氣起來,咆哮道:“焚香門弟子,寧死不會向你這魔頭屈服,你要問就問,我絕不會念你的魔經!”
和尚笑道:“你這滑頭,難道不是該說要殺便殺么?”
魏長生才不會接這句,他可是焚香門弟子,有大好前途,誰愿意就這么死了。
這和尚也不跟他斗嘴,只是腳上又加了幾分力,都快要將他腦袋給踩下來了。
魏長生終于忍不住大聲慘叫,他感覺自己脖子都要被踩斷了,這和尚像是真想要他的命。
眼下可不是硬氣的時候了,魏長生連忙說:“我念,我這就念。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哈哈,這才對嘛,貧僧日行一善,你好好接著便是。”
和尚得意大笑,逼著魏長生念了一遍經文,卻并沒有將那大黑腳松開,只是收了幾分力氣。
等到魏長生有了喘息之機,和尚這才問道:“你是何時到此地?可曾見過另一個法號苦厄的和尚?”
魏長生連忙說:“苦厄和尚?沒有,我剛到此地,還沒到一天,不曾見過什么和尚!”
“那你……嗯?”邋遢和尚突然皺眉,右手做拈花狀輕輕一揮。
動作輕柔,卻像是打在波濤之上,憑空震蕩出層層漣漪。
做完這動作,和尚又說:“竟然算到貧僧的頭上,看來,那清河劍派的弟子還真是來找你的。你說你剛來崔縣,但我卻聽聞崔縣與那清河劍派有些糾葛,已經持續了不少時日。”
“不知道,我一無所知,我真的只是剛到崔縣,從未見過什么苦厄和尚。”
魏長生只當這邋遢和尚是來尋仇的,畢竟和尚都不是什么好東西,若是蘇純一真遇到另一個和尚,多半是動過手。
這是師門長輩給后輩弟子報仇來了,自己肯定是被連累的,那清河劍派真不是東西。
若當真如此,那自己肯定不能為她擋災。魏長生連忙說:“我聽說過崔縣之事,有人冒充清河劍派在崔縣收集童男童女。清河劍派便讓蘇純一前來查探,她已經來過崔縣數次,如果那苦厄和尚真的在崔縣,那她一定見過。”
和尚放下手上的燒鵝,嘆息道:“若是真讓他碰上清河劍派的弟子,估計已經丟了性命。”
“對對對,清河劍派向來辣手無情,多半是蘇純一殺了苦厄和尚!”
剛才那和尚差點將他脖子踩斷,生死危機就在眼前,魏長生已經顧不上清河劍派與焚香門的關系了。
死道友不死貧道,這可不僅僅是魔門修士會這么想。
到了生死關頭,沒幾個真能做到大公無私。
而且魏長生覺得自己也沒撒謊,他確實不知道那苦厄和尚是誰,至于蘇純一是否真是兇手,那就讓這和尚自己去問吧。
蘇純一修為比自己高,說不定能打得過這和尚呢?
心里念著與我無關,魏長生只希望這和尚能高抬貴腳,放他一條生路。
“你說得有理,這緣之一字當真玄妙,貧僧隨便問一問就找到線索了,當真是佛陀保佑。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腦袋上的大黑腳挪開了,魏長生連忙爬起來,揉著自己一片淤青的脖子,仔細觀察這邋遢和尚的表情。
腳是松開了,但自己是真的能走了么?
和尚看魏長生這畏畏縮縮的模樣,笑道:“莫慌,貧僧也不是什么抽魂煉魄的魔頭,剛才你念了經,可有感覺戾氣化解了許多?”
“有,多謝大師指點,我日后定當……定當……”
魏長生本想假意奉承,說日后一定會銘記于心,不敢再肆意妄為。但話到嘴邊,卻是怎么也也說不出來。
那和尚只是咧嘴笑著,仿佛在等魏長生繼續說下去。
魏長生用盡力氣繼續說道:“日后……定當……定當……將你千刀萬剮,扒皮抽筋,讓你神魂永生永世被劫火炙烤!”
話剛說完,魏長生就捂住了自己的嘴邊。
遭了,怎么將心里話說出來了?!
這和尚手段殘暴,這話說出來,那不是找死嗎?
原以為自己要再受酷刑,卻聽這和尚哈哈大笑道:“這才是你的心中所想吧,在貧僧面前,你可以不說話,但可不能撒謊騙我。”
魏長生震驚道:“你,你對我施了什么法術?!”
和尚雙手合十,虔誠無比道:“這不是法術,而是規矩。你隨我念了經文,便算是出家人了,出家人,不打誑語。你若想再說謊言,那就得先還俗了。”
魏長生萬萬沒想到,自己不過跟著念了幾句經文,竟然就被下了如此惡毒的禁制,而他竟然半點感覺都沒有。
這和尚修為高得不可思議,絕不是通玄那么簡單,而是更高的境界!
知曉這和尚與自己相比是云泥之別,魏長生連忙說:“大師,你就放了我吧,既然我不能撒謊,你應該知道我說的都是真話,我從未見過什么苦厄和尚。”
“我信你,你確實沒見過苦厄,但你說得也沒錯,清河劍派的弟子應當見過。貧僧不善卜算之術,只能麻煩你來引路了。”
魏長生哭笑不得,連忙推辭:“大師,我也不知道那蘇純一身在何方,你剛才都看到,她劍光之快,我根本追不上。”
“無妨,貧僧并非讓你親自去追。”
聽得此言,魏長生還以為自己能逃過一劫,但和尚接著便伸手抓住他的肩膀,將他朝天上一扔。
魏長生只覺天旋地轉,然后重重摔在地上。
和尚瞧了瞧魏長生趴在地上的姿勢,左手正好甩在前方,手指指向北面。
和尚嘆息道:“可惜,看來你與那清河劍派弟子牽扯也不深,只能指出大概個方向。”
說罷,和尚抓起摔得暈頭轉向的魏長生朝著北方飛去。
數里之后,魏長生又一次被扔到空中,打著旋兒落在地上。
和尚疑惑道:“咦,怎么換方向了?這邊是……焚香門?清河劍派的弟子跑去焚香門,難道是要報信?”
請:m.badaoge←→新書推薦: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