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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事不斷,一具具尸體抬到軍營之中,就地埋葬,立了一排排碑,軍營里十多萬的兵,經過日落西沉,數百場戰事,最后活下來的不到三成。
封戈好幾次死里逃生,童漁從軍醫那里得知到,他所剩壽命,不到兩年。
她想起在現實已經成為鬼的丈夫同她說過。
他是死于刺客手中。
恐怕他早就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在面對皇帝派來的刺客時,他都沒有反抗,自愿死在帝王手里。
畢竟他命不久矣,何不遂了帝王的心愿。
即便知道千年后會在再次見到丈夫,童漁在聽到軍醫說的話,還是忍不住難過。
如今戰事徹底了結,本該過好日子的丈夫,卻活不了多久了。
上天屬實不公平。
似是察覺到童漁近日情緒不對,封戈說道。
“明早回程,城鎮中有很多新奇事物與各種美食,我已安排妥當,等你過去,這一生都不會為金錢發愁,想去何處便去何處……”
他想要借此轉移她的注意力。
童漁愛玩,不喜靜,平日若聽到這些必然高興不已,可此時卻提不起半點興趣。
她同他來到軍營,一待便是半年,這半年封戈大部分時間都在打仗,極少時間呆在軍營中,他們待在一起的時間也少之又少。
童漁等著他回營,看到他受傷,次日又爬起來騎馬上戰場。她沒辦法制止,因為這是他必須要去做的事。
可等一切塵埃落定,他所剩時日卻又無多。
童漁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至少他還活著。
對她而言,就已足夠。
她眼底陰霾掩去,假裝生氣說道:“那你不陪我一塊兒嗎?”
在他話中,都是利于她的,并沒有他的身影。
封戈與她目光錯開,輕聲道:“我是主將,陛下已下旨召我回宮,也許無法再離開皇宮了。”
封戈知道自己身體的情況。
張口時,心臟像被挖空了一般血淋淋,細細密密的疼痛蔓延全身,灼燒眼眶,染上猩紅血絲。他話語沒有一絲停頓,完整地說完這番話。
他知道她聰明,所以只能避重就輕。想讓她知道,離了軍營,他們不會再見面了。
童漁自是知道他是不想耽誤自己才說這些話,但聽完還是讓她有些生氣。
不管這是夢還好,是穿越也罷,她之所以愿意留下來,皆是因為封戈,若他不在,童漁早就尋了條河自盡算了。
說不定在這里死了能回到現實。讓她孤身一人在這個陌生的古代世界里,那還不如殺了她。
童漁很清楚他的性子,一旦決定的事不會改變。
她也毫不保留地說道。
“倘若你現在丟下我,我定會跳河自盡。”
童漁神色沒有半點玩笑,一字一頓地說。
這不是氣話。
封戈能聽出來。
她真的會在他離開后,選擇自盡。
封戈如雷轟頂,整個人怔在原地,顯然沒想到在她心中,他會如此重要,甚至比她性命都要重要。
封戈當然不會想到,千年后他陪伴童漁長大,是童漁心中最重要的存在。
他想到什么,眼底破天荒露出慌張的神情。
“可,我只剩兩年……”
她難道會他死后,隨他而去嗎?
童漁打斷他的話,沒有一絲猶豫地道:“我也會隨你一同去死。”
得到肯定的答案,封戈雙眸泛紅,不由伸手緊緊攥住了她的手腕,嗓音嘶啞異常,顫得幾不成聲。
“何苦……不值得,我們相處半年而已。”
一向沉穩的‘閻王面’大將軍,此刻失了所有的冷靜。
童漁沒有回答他的話。
在現在的他心中,他們只相處了半年,但在童漁心中,他們原本便是夫妻,在一起很長時間,非彼此不可。
當然她說出來,面前還未變成鬼的丈夫,只會覺得她的話是天方夜譚。
不過不重要,只要她記得就好,一切都不重要。
最終封戈答應了帶她一同前往皇宮。
軍營上下整裝待發,喂好馬匹,浩浩蕩蕩的軍隊前往邊關城鎮。
封戈自是不能帶著軍隊回皇城,即便只剩三成,軍隊也烏泱泱一片,若帶隊進宮,會被人誤以為逼供造反。
況且戰事結束,軍隊需留在邊關,防止逃兵聚集攻城。
一路漫長,童漁體質差,騎不了馬,只能坐馬車。
馬車顛簸,她水土不服,途中生了好幾場病,好在軍醫跟隨,否則她真得死在半路上。
也因她,行路速度放緩了不少。
她覺得愧疚,封戈卻道。
“這一路來我也未好好欣賞過景色。”
有她在,他反而想要路程能更慢一些,不愿那么快進京。
童漁看出他不是為了安慰她編出來的瞎話,這才松了口氣。
其實她也想要路程慢一些,越往邊關氣候越惡劣,但當離了邊關,路途綠植繁茂,已是初春,空氣極好,風景也美。
只是童漁生病時候占了大半路途時間,真正與丈夫欣賞美景的時間少之又少。
童漁卻很滿足。
她無比珍惜這段時光。
這是她與千年前的丈夫,相處的最后兩年時光。
馬車在兩個月后抵達京城。
童漁想起丈夫曾說他回京,百姓歡迎的場面,忍著身體的不適,出了馬車,固執地要與丈夫同騎一匹馬。
封戈不再像以前那般說她不成體統,只是擔心她身體,“你大病初愈……”
又要聽他嘮叨,童漁瞪了他一眼,說道:“我就要坐,你不讓我和你坐一起,我就和孔副將一起坐。”
無辜躺槍的孔副將冷汗直冒:“……”
封戈只好抱著她上馬。
他自然是不肯旁人抱她的,偏偏她每次都能讓他妥協。
童漁坐也沒有坐像,像軟骨頭般靠著他的胸膛,感受到他心臟劇烈跳動,不由回頭偷看他。
封戈從未與她緊密接觸過,縱使她每天夜晚偷偷鉆進他被窩,他也是第一時間離開。
比起自己,她身體柔軟至極,散發著淡淡的清香,不受控地鉆入他的鼻腔,封戈握緊韁繩,全身都跟著僵硬起來。
而且她老是喜歡亂動,就比如現在,腦袋晃來晃去,烏發時不時蹭過他的下顎與脖頸,帶來陣陣癢意。
“莫動。”他嗓音微啞,透著幾分幽沉。
童漁后背感受到一陣熱意,明白他此時煎熬無比,也不再亂動,只是覺得好笑。
她這個丈夫唯一的毛病,就是太守舊古板。
想到千年后便是如此,千年前也就是現在,他這個毛病就更嚴重了。
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城門口聚集的百姓吸引。
百姓們簞食壺漿,喜笑顏開,大聲歡呼著‘將軍班師得勝’。
從城門口的人數能看出,京城幾乎所有百姓都來了。
早早等在城門口,就為了接封戈一行人回京。
這種畫面是用言語難以形容的,令童漁震撼與眼熱。
她之前在現代,聽丈夫說時,曾想過,想親眼見到這一盛世,卻沒想到上天真的圓了她的心愿。
直至穿過路兩邊歡呼的百姓,進入皇城,童漁依然沒能從方才的場面中回過神來。
她喃喃自語:“真好。”
封戈離她近,聽清了她的話,不禁問:“什么真好?”
童漁笑容燦爛,清澈眼眸在陽光下亮起寶石般美麗的光彩。
“我說沒有戰爭的國家真好。”
封戈面具下的薄唇微微勾起,心口涌入一股滾燙的熱意,蔓延至全身各處,化作喜悅、幸福。
進宮后,封戈不愿讓她見到皇宮里的腌臜事,以及貴族之間的鉤心斗角,她被丈夫安置在一處院中。
不久她從孔副將口中知道了陛下收走了封戈的虎符。
等同于封戈此時即便還是將軍,但形同虛設,沒了將軍的權利。
封戈主動請辭告病還鄉。
皇帝沒有如愿放他歸去,一是封戈在邊關征戰多年,皇帝擔心那些士兵即便沒有虎符也會聽他調遣,二是誰也不知道封戈有沒有暗中養兵。
只有封戈在他眼底下,皇帝才會放心。
封戈早有意料,并不憤怒。
只是將住處從皇宮搬遷至城中。
皇帝不想寒天下人的心,但封戈威望盛大,各個城池百姓只認封戈,不認他這個皇帝,他只能借著給封戈賜婚的機會,將他徹底收攏到身邊。
任何事封戈都會答應,唯有此事他選擇了抗旨。
抗旨代價是被關在皇宮里三天三夜。
童漁好幾次想要闖宮,都被攔了下來。
她在家門口等待,等到第四天,終于見到歸家的丈夫。
童漁幾乎以最快速度跑了過去,伸手緊緊抱住了他。
封戈依然戴著面具,看到她剎那,將面具摘了下來,俊美面容稍顯憔悴,并沒有什么大礙,彎身摟住了她的腰身,低沉的聲音含著笑意。
“陛下應了我娶你,阿漁。”
童漁悶聲問:“你就是因為這件事,這么久都待在那里?”
以丈夫的能力,他造反全天下的百姓與朝堂百官都不會有異議。可他不愿意,不是因為他命不久矣,只是他若造反,戰爭會重現,到時苦的就是百姓。
他去邊關打仗,也是為了讓百姓免于戰爭,安居樂業。
封戈進宮以戰功求了這個恩典,拒了陛下的賜婚。
陛下關他三天,對封戈而言,并不算什么。
只要結局是好的,他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嗯。阿漁,你可愿嫁與我嗎?”
童漁抬起頭,在他漆黑的瞳眸倒映下,認真地點了點頭,笑著道。
“我愿意。”
封戈欣喜若狂。
童漁不想要隆重的婚禮,她不需要旁人的祝福,何況皇帝正盯著他們,她不想節外生枝。
裝扮了一下庭院,請了封戈和一起打仗的幾位將軍,童漁在這個世界沒有親人,便如此擺酒席。
封戈不能喝酒,但今晚還是喝了兩杯酒,在兄弟們的嬉笑下,他進了婚房。
在他進屋瞬間,童漁便出聲道:“快把蓋頭掀掉!”
她在這里靜坐了兩個時辰,戴著紅蓋頭,什么也做不了,無聊得很。
封戈大步上前,用桿秤掀開了紅蓋頭。
眼前的妻子臉上抹了胭脂,唇也涂了鮮紅的口脂,容貌若披煙霧,如對珠玉,美得不可方物。
大紅的嫁衣襯得她膚色瓷白如玉,眼尾微挑,澄澈干凈的眸子唯有他一人。
“你喝酒了?”童漁聞到他身上淺淡酒味,不由蹙眉,氣急地抬手拍了他一下,氣得面色嫣紅,“你身體怎么能喝酒?”
丈夫遲遲沒有動靜,童漁更氣,眼角都跟著翹起來。
“你干嘛不說話!”
封戈卻在這時俯下了身,吻在她鮮紅欲滴的唇瓣上。
長夜漫漫,他手輕掐著她的后頸,狼一般迫切地嘬吮著她的唇,將口脂吞下肚,氣息漸沉——
童漁一股子氣在他的親吻中消散,如同擱淺的魚,沉溺在欲望的沼澤之中。
現實。
童漁窒息一般從睡夢中蘇醒,氣息急促,額頭被熱汗布滿,沉沉喘息。
在她身邊的封戈第一時間察覺到她的異常,連忙起身詢問她身體的情況。
童漁過了許久才緩過來,瞳仁逐漸凝聚,視線變得清晰起來,看到身旁丈夫瞬間,伸手抱住了他。
她也分不清那是夢還是什么,含糊不清地咕噥。
“我夢到了我穿越到了千年前,見到了還活著的你。”
童漁陪伴著丈夫征戰,戰平回京,他們成了婚。
兩年時間轉瞬即逝,丈夫身體一日不如一日,童漁也做好了陪他一塊離開的準備。
卻沒想到在丈夫斷氣剎那,她便醒了過來。
她原以為自己不會再回到現實的,但當看到封戈的時候,童漁起伏不定的心臟被欣喜填滿。
封戈摟著她腰,抬手輕輕在她后背拍了拍安撫。
“若那是夢,我也在你身邊。”
童漁聞言從他懷里抬頭,滿眼驚喜:“你也夢到了?”
封戈細長手指拭去了她額頭的汗珠,頷首道:“嗯,阿漁。”
童漁在懷里笑得打滾。
這是上天的恩賜,給她認識千年前丈夫的機會。
她哼了哼說:“千年前的你更古板,老古板!”
封戈并沒有因為她說自己生氣,但當聽到‘老’字時,一下慌了神,如墨的眉眼被陰霾籠罩,顫聲問。
“你是不是嫌棄我老了?”
童漁見他整個鬼都被負面情緒籠罩,暗暗罵自己竟忘了這件事。
自他們成婚,丈夫就成了敏感自卑的鬼,聽不得一個‘老’字,唯恐她嫌棄。
她連忙解釋:“不是,我這個老字,是強調的意思,不是說你的老……”
封戈垂下了腦袋,像被遺棄的大狗,看著格外令人心疼。
童漁只好使用老辦法,轉過身,伸手捧起他的臉龐,湊近親在他的嘴巴上。
夜又變得漫長起來。
時光流逝,童漁畢業后依然端著走陰人飯碗,到處解決危害到人性命的鬼。
五年不到,馮奶奶去世,她是在美夢中去世的,她攢了一輩子的功德,下輩子會投一個幸福的家庭。
到童漁六十歲,母親也去世了。
她依舊走南闖北,解決各地的邪祟。
直到她八十歲,生命也走到了盡頭。
本該短命一生的童漁,卻賺到了幾十年的光陰,已經是十分幸運的了。
她不知道自己死后投胎還是什么,畢竟她無法抵抗天道的力量。
讓童漁沒想到的是,她死后成鬼,卻見一排鬼差跪在丈夫面前,喚他王。
封戈征戰多年,最后血脈虧空,早早去世,功德無量。
早被天道封為十大鬼王之首,只是他不愿回歸地府,始終待在陽間。
等童漁壽終正寢,封戈將近半的功德轉移到童漁的身上,以‘鬼后’身份,將她從天道手中強行留了下來。
自然他也受到了天道的懲罰,靈魂被雷電劈了千次萬次。
封戈與童漁兩人在地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再也沒有任何能將他們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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