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一聲異常凄厲的慘叫,石像鬼猛撲而下,鐵鉤一樣的爪子攫住伯恩利爵士的肩膀,將這樣一團球形的身材提起來飛向半空。實業家一開始還沒反映過來,驚慌失措地手舞足蹈,想要大喊大叫,不過等他一看清自己的處境頓時嚇得臉色蒼白、動彈不得。
眾人抬起頭,雖然心下鄙夷,不過也知道換自己上去也不會好到那里去。
布蘭多單手持劍,一人立在大軍之前,頭也不回地向前一招手:“石像鬼,Uom!(巫語:回來!)”
他再回過頭,仿佛大海退潮,上百人在他的目光之下竟齊齊后退一步。而貴族私兵一退,就露出后面被無數長矛架住的夏爾來。
“不要動,我投降!”年輕的巫師扈從見狀,二話不說先舉起手來,一副表示自己完全沒有反抗企圖的意思。
我說,這家伙好歹有點骨氣吧?布蘭多見狀忍不住嘆一口氣,搖搖頭。可夏爾卻好像沒看到似的反而朝他眨眨眼睛,意思是:接下來就看領主大人你的了,我已經盡到力了。好懸沒把布蘭多氣個半死。
而這個時候白鬃騎手正在進場,他們在布蘭多背后形成一個半包圍圈,似乎打算從這些亂糟糟的貴族私兵手中接過場面上的控制權。
遠處的金果勛爵看到這一幕雖然忍不住想要大聲罵娘,可一方面他失去了馬卡魯,一方面一直幫他出謀劃策的伯恩利現在懸在半空中,而他的另一個隊長格蘭森正在攻入城堡,他身邊除了一幫烏合之眾以外近乎無人可用。
他忍了忍,只得一個人騎馬跑上來。事實上他是強忍著背心冷汗淋淋,剛才石像鬼那一波沖鋒他幾乎都要以為是沖自己來的:不過那年輕人抓去伯恩利干什么?
金果勛爵懷著心中的疑問來到包圍圈內,帶著一群貴族士紳在呂克貝松對面站定。兩邊都沒有多話——或者說壓根就沒什么好談的,戈蘭—埃爾森貴族士紳與地方軍團之間的矛盾由來已久——不需要表面上的客套。
而另一邊的‘老虎’呂克貝松更像是一支立在馬背上的標槍,這個皮膚黝黑的軍人看了以金果勛爵為首的這些士紳貴族一眼,不屑地笑了笑。他雖然身在白鬃軍團,但心在王黨復興派,兩邊都看不起,自然不會和這些他認為目光短淺的家伙一般見識。
相反他的目光落在布蘭多身上,這個在大軍面前仍能波瀾不驚,一劍之間就擊退自己四個隊長的年輕人,才真正引起了他的興趣。但讓他吃了一驚的是,那個年輕人的目光也穿過眾人落到他身上。
他認識我?
呂克貝松一皺眉頭,不過很快平靜下來。“年輕人,我給你一個機會把可憐的伯恩利爵士放下來,你也看到了,你的同伴也在我們手上。”他一開口,就從金果勛爵那里接過全局的指揮權。
布蘭多一聽到這聲音,就認出這是‘老虎’呂克貝松。在第一次黑玫瑰戰爭之前,他在里登堡要塞做榮譽任務時,遠遠聽過幾次他講話。
‘老虎’呂克貝松,白銀上位劍士,在整個埃魯因也是數得出的實力杰出者。
在這樣一個大高手面前布蘭多不敢大意,輕輕舒一口氣使自己放松,同時思緒飛轉,他看了看一邊的金果勛爵,再看了看呂克貝松,知道自己的一線生機就建立在著雙方的對立上。
這種對立并不是偶然產生的。
在里登堡,地方貴族議會與地方軍團勢力的對立就像這個古老國家的大多數矛盾一樣,要從埃魯因獨特的政治制度說起。因為起源于分裂的格魯茲帝國,埃魯因的律法脫胎于那部黑色的帝國法典,但經歷了漫長的領主戰爭之后,為了避免歷史重演——王國的第四任君主安因一世重新訂下由王室掌握軍隊,地方上軍政分治的制度。
以公國與伯國為基礎,領主們組建起一個個小型‘國家’。在這些國家內部領主們享有完整的地方立法權與行政權,只是在賦稅上,國王對任一領地內一切礦山、林場與農田享有第一征稅權,而貴族們則只有第二征稅權。并且除了民兵與警備隊,貴族們不得組建自己的私軍,地方上的防務由王室成員掌控的各個軍團負責。
通過稅務官—中央軍團體系,在王權強盛的時代,王室嚴密地監控者地方,建立起一個強大的埃魯因王國。然而布蘭多知道只要是人就會犯錯誤,一時的輝煌背后藏著這個王國的隱憂,隨著王權衰落,弊端也逐漸浮現。
矛盾源自于王室內部的分裂,自從大約六十年前‘虔信徒’愛德華登基以來,埃魯因進入科爾科瓦王朝統治時期。同樣擁有繼承權的安列克公爵對此一直懷恨在心,當王室內部離心離德后,地方軍團也開始出現不同的派系。
而當王室發現自己無法有效控制龐大的軍隊時,中央在地方上的權威就開始削弱;事實上自從穴獸之年以來,國王的稅務官甚至無法進入三分之一的領土,王室的威信被削弱到什么地步由此可見一斑。
他知道事實上自從十一年前子承父業的安列克大公逼迫當時的奧伯古六世更改了新的防務法令之后,王室所真正控制的軍事力量就只剩下禁衛軍,西法赫的黑刃軍團和駐扎在安培瑟爾的第十一自由騎兵連縱隊。
而基于這個背景之下,王室的對于地方的影響雖然越來越弱。但即使是這樣地方上也同樣不是鐵板一塊,地方貴族與地方軍團之間的爭權奪利一樣趨于白熱化。就像在戈蘭—埃爾森,普拉伯爵與戈蘭—埃爾森大公之間的恩怨情仇早就是流傳在外的談資。
而在里登堡,這種矛盾就在金果勛爵一干人與呂克貝松身上體現出來。雖然他們都對放棄布契地區持一致態度,但最后由誰來背這個責任,卻要任憑本事、各使手段——想必本來呂克貝松一直處于下風,可而今自己一行人的出現卻讓事情有了轉機。
這個轉機就是自己究竟是不是布契的民兵,只要有他們在,金果勛爵事先準備好的借口就成為一個謊言,欺君瞞上,這可不是一件小事。王室雖說是名義上的王室,但中央的責問正好可以成為一個貴族們互相攻訐的名正言順的借口。
想通了這一點,布蘭多就意識到自己至少一時半會還沒有生命危險。或許金果勛爵會想讓他死,可這還得問呂克貝松同不同意。
布蘭多忽然覺得有點悲哀,他其實早就知道這一切,只是沒辦法和芙雷婭說清楚。若讓那個女孩知道她們這一切努力注定要葬送在這些在最后關頭還要互相爭斗的人手上,恐怕她也會一時接受不了吧。
可悲哀歸悲哀,他此刻卻要感謝瑪莎讓這些人目光短淺,才讓他可以利用這個機會開口。他聽了呂克貝松的話,忍不住露出一個冷笑來:“真是可笑,諸位。”
他這句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話讓所有人都是一愣。
“可笑?”呂克貝松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笑道:“可笑在何處?”
布蘭多心想馬上就讓你笑不出來,他揮揮手讓石像鬼來到自己身邊。然后拋了一下手中的精靈寶劍,由左手換到右手。
“呂克貝松爵士。”他又轉過頭:“勛爵大人,你們讓我把這個死胖子放下來?”他用手拍了拍伯恩利的臉,心中不由得閃現過一兩個小時前第一次看到這些人時的場景。
那個杜恩伯爵沒收了他的劍,然后舉起劍的一幕——
這些記憶像是流水一樣淌過他心頭,讓他平靜下來。他抬起頭來,答道:“我覺得可笑的是,某些人死到臨頭還不自知,你們真以為里登堡可以高枕無憂,瑪達拉大軍不敢踏足埃魯因境內?”
“瑪達拉?”呂克貝松和金果勛爵再一愣。
“小子,你究竟想說什么。”金果勛爵心中還想著對方和加布巫師的關系,不由縱馬前進一步問道。
布蘭多不和他們廢話,而是拿起劍放到伯恩利爵士脖子邊上,他還一句話未說,精靈寶劍早已大放光彩,表面閃爍起一層熒熒光華。
“伯恩利爵士家財萬貫,見多識廣,能告訴我這把劍有何來歷?”布蘭多忽然冷冷一笑,學著某個人的口氣開口問道。
那個被石像鬼攫住的胖子忽然死命掙扎起來,一個勁地向后退。
但布蘭多不管他,他此刻終于確認了自己心中所想,忍不住開口怒斥道:“這把劍叫做湛光之刺,從光中誕生的寶劍。一切亡靈在它面前都無所遁形,可惜你們只顧著欣賞寶劍,卻忘了杜恩伯爵拿到這把劍時的光景,你們這些目光短淺的蠢貨。”
“各位大人,你們以為這頭肥豬是你們的同伴嗎?真是可笑可笑,塔古斯早就在你們之中安插了探子你們還不自知——”
呂克貝松和一干貴族瞠目結舌,不知真假。雖然這位白鬃軍團的劍士團團長已經下意識地相信布蘭多的話,但他還是寧愿希望對方說的不是真的。
可布蘭多已經舉起劍一劍刺入伯恩利那球形的身體中,后者哀嚎一聲,身體迅速干癟下去,然后外貌迅速變化,化為一頭面目可憎的、渾身干癟的怪物。
“尸巫!”呂克貝松第一眼就認出這東西。
金果勛爵見狀更是一屁股坐回馬背上,大叫一聲:“不可能!”
他這反應嚇了眾人一跳,幾乎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他。只有布蘭多神色冷然,知道此刻已經發生了什么事,歷史并未更改,只是直到今天他才明白歷史上的這一天究竟發生了什么事,為什么里登堡為如此迅速的陷落。
而金果勛爵只感到額頭冷汗淋淋,之前那個該死的胖子對他說的每一句話此刻在他看來都變成一個惡毒的陷阱。為了搜捕布蘭多一行人,他已經把城堡三分之一的守備部隊抽調出來換成伯恩利的私兵。
至于那些私兵,現在似乎想想也該知道是些什么東西了。
他們正在猶豫,卻猛然看到里登堡西邊、西北邊一片幽幽藍色的火光沖天而起,這個時候無需多言,大家都明白發生了什么。
一時之間,這位爵士大人忍不住感到天旋地轉。
“撤,快撤!走東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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