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遷徙?”布蘭多深褐色的眸子里透著淺淺的狐疑之色,他腦海中似乎對于這個名詞在什么時候建立過一點印象,這個念頭幾經輾轉之后,才終于想起,在第二紀之后地下的黑暗精靈與惡魔之間曾經發生過一場慘烈的大戰——地底矮人稱之為‘灰野之戰’——這場以生存與毀滅為目的戰爭最終波及喬根底岡的上層區域,從而導致整個地下世界住民向上的遷徙。喬根底岡不是玩家的國度,關于這場遠離于塵世的戰爭,地表世界得到的關于它的消息很少,甚至一直到戰爭開始很久之后,玩家才得到一些只字片語的傳聞。布蘭多心中閃過一絲疑惑:難道說這就是那場戰爭的開端,但它從這個時代就已經開始了?隨即他微不可查地搖搖頭,歷史上的遷徙雖然在地表世界直到第二紀四十年之后才顯露征兆,但這之前可沒有什么喬根底岡的大舉入侵,他雖然不是克魯茲人,但如果克魯茲發生這么大的事情,他作為玩家沒有理由不聽到任何風聲的。
就在忽然之間,他心中冉冉升起一股強烈的預感:或許就同圣戰的提前到來一樣,黑暗精靈與惡魔之間的戰爭也因為不知名的原因而提前了——不,正確的說法或許應當是——正是因為這場戰場的提前,從而促使了圣戰的提前爆發。本次圣戰的導火索歸根結底是因為托奎寧金鬃獅人的大舉進犯,它們原本打著收回大地之劍的幌子,但自從布蘭多見過龍后之后,就明白這根本是克魯茲的那位女皇陛下自導自演的一場好戲罷了。
布蘭多微微凜然,在此之前,他對于這位女皇陛下的謀劃有過一種猜測:歷史上這位女皇陛下也有過同樣的謀劃。只是失敗了,因此兩個世界才會展現出迥然不同的歷史。畢竟安培瑟爾一戰的結果最終由他親手改變,隨后天青之槍現世,克魯茲帝國皇長子的‘失蹤’,自己這只‘蝴蝶’扇動翅膀引起的改變,或多或少影響了帝國內部的格局。這聽起來有些天方夜譚。但未必不可能,布蘭多明白白銀女王是何等的人物,讓她抓住一線機會翻盤是完全可能發生的事情。
然而這一刻,他心中關于灰野之戰的猜測卻推翻了這個猜測。
自從穿越到這個世界以來,布蘭多可以確認的是自己和黑暗精靈、和惡魔沒有半分聯系,如果非要扯上關系的,也只有安培瑟爾一戰時與惡魔之間有過唯一一次接觸,然而安培瑟爾一戰發生的時間與現在不過半年,黑暗精靈與惡魔之間的戰爭波及灰燼之尖。又導致喬根底岡地下世界住民向上的遷徙,到現在不可能只有半年時間。他還記起另外一件事情,在惡魔入侵安培瑟爾時,手下便奴役了不少喬根底岡的軍隊——有鷹身鳥妖,也有穴居人,甚至連這位美艷的美杜莎女士,也是從惡魔手上逃脫的,也就是說。這些足以證明在安培瑟爾戰爭爆發時,地下世界的‘灰野之戰’就已經爆發了相當長一段時間。
再往前。他連自身的根基都還未穩固,就更不可能影響整個沃恩德的世界格局。如此說來,只能說明一個問題:
眼下這個世界,與《琥珀之劍》的世界,本來就并不相同。歷史上這位女皇陛下并沒有這樣的謀劃,兩個世界的歷史與未來也原本就走在兩條并行相似但互不交錯的道路上。
學姐說的可能是真的。
布蘭多不禁輕輕吸了一口氣。這個事實對于他來說有些難以接受,畢竟他本身就是靠著對于未來的預見才走到眼下這一步的。他抬起頭,看向平原之上,淺褐色的目光越過穴居人的帳篷、遷徙的馱獸群、還有風中飛舞的碎布片似的喬根底岡旗幟,他眼神中孕育著難明的色彩。仿佛看到時光流轉,歷史的洪流滾滾向前,碾碎一切他所熟知的一切,甚至脫開了空間的桎梏,可以看到那曲折繁復的命運長河盤繞于山川與平原之上,一層朦朧的迷霧,籠罩于整個埃魯因,甚至籠罩于整個沃恩德之上。
這就是支離破碎的預見與未來。
但輕輕搖了搖頭,布蘭多不禁有些驚訝地發現自己對于這個結果似乎并沒有太過恐懼。那種感覺,就好像是經歷了繁多的挑戰與磨練之后,心中那軟弱而虛幻的、隨時可能化為泡影的‘對于未來的依仗’真正破滅之后,自己的本心卻反而變得更加堅定,一種無法言喻的信心仿佛化作了手中熠熠生輝的寶劍,只要緊握,就能感受到它真實而冰冷的觸感,而那些站在他身后所有仰仗與依靠他的人們,就如同力量的源泉。
布蘭多心中甚至有一種感覺,憑借這樣的力量,只要輕輕揮劍,前路的迷霧仿佛自然煙消云散,在那迷霧背后,自有一條坦蕩的大道。
那即是埃魯因的命運,也是他的命運。
歷史或許已經改變,但卻反而擁有了一種把握自己命運與脈搏的感覺,這種異樣的感觸,奇妙而又堅韌,根植于心靈深處。
萊絲梅卡自然不會知曉自己簡單的開場白會引起那位年輕的領主大人心中這么多的感觸,,她看到布蘭多沉默不語,再看看其他人的神色,在場的貴族們無不一片愕然,顯然還沒明白這個所謂的‘大遷徙’究竟代表著什么意思。萊絲梅卡仿佛是十分滿意自己的話造成的效果,并沒有繼續開口,她是一個十分精擅于言語藝術的女人,自然明白這個時候最好是讓這些人類自己引出話題,方才能讓她接下來的描述更加深入人心。
果然不出她所料,不消片刻,便有一位衣著體面的男性貴族開口問道:“這位美麗的……女士,你所說的遷徙,恕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他的話顯然代表了在場大多數人的心思,在他開口之后。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萊絲梅卡明艷的臉龐上。
美杜莎女士微微一笑:“如各位所見,所謂遷徙……就是殖民而已。”
“殖民?”貴族們有些不解,畢竟在常識之中,地表世界并不適宜穴居人生存,何況喬根底岡寬廣無垠,好像這些地底居民還沒有人口爆發到需要來占領地表世界吧?
“難道地下世界發生了什么變故?”又有人問道。
萊絲梅卡有些贊賞地看了那個方向一眼。答道:“猜得不錯,原因是因為惡魔。”
“惡魔?”
貴族中傳出一陣驚呼,在任何傳說之中惡魔都是焦獄之下最極端邪惡的生物,它們的存在對于地表世界就是一個禁忌,圣殿在過去十個世紀中嚴厲地打擊任何與惡魔有關的邪教與個人,但隱秘的集會與結社始終無法斷絕,血祭、活祀、殘忍血腥的儀式。不過在場的大多是有見識的大人物,不會像是那些愚民一樣聽到只字片語就惶惶不可終日,但問題在于——自從天青的騎士擊敗了黃昏之龍后。惡魔似乎已經沉寂了無數個歲月,它們又能和地下世界的劇變扯上什么關系?
“惡魔入侵了喬根底岡,那些來自于硫磺之河下代表著混亂與毀滅的存在摧毀了焦熱平原與灰燼之尖的眾多地下城市,燃燒的足跡之后只留下血與火;而居住此地的居民們自然無法幸免,其中就包括了我和我的族人們……”萊絲梅卡仿佛回憶起了什么,臉上不由得閃過一絲驚悸的神色。
“你說什么?”
“瑪莎在上,那些焦獄佬又開始蠢蠢欲動了?”
這一次顯然就不僅僅是驚呼了,萊絲梅卡的話在人群之間引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貴族之間頓時爆發出一片紛雜而驚訝的聲音,眾人好像要消化這個信息。表現得神色各異。尤其是在眼下這個時節,人們難免會將惡魔的異常舉動與罕見的魔法潮汐聯系起來,這顯而易見地不是一種多么妙的聯想。
大多數人的臉色有些差,有些人不禁記起了半年前的安培瑟爾之戰,埃魯因與炎之圣殿之間的權力斗爭淡化了這場戰爭背后惡魔的影子,但現在。他們卻重新將之回憶了起來。
“難道那些該死的末日教徒預言的是真的,罕見的魔法潮汐正在改變未來,凡人的時代已經快結束了!?”
“黃昏之龍真的會從混沌之中復活,那些焦熱地獄的惡魔們不過是它的先鋒?”
一片竊竊私語的聲音在人群中響起,那些稍微膽小的人甚至忍不住哆嗦起來。畢竟如果真是如此,那就是黑之預言的最后一章——末世降臨的前兆,黃昏之戰。
貴族們議論紛紛終于讓布蘭多從沉思中回過神來,他聽到惡魔二字,眉頭微微一皺,而至于貴族口中的末日教徒,就是那些游走于街頭巷尾、藏頭露尾的家伙,由于圣殿的禁令與搜捕,這些人不敢在公開場合宣講,只敢在私下里傳遞那些蠱惑人心的所謂的‘教義’,其中有相當一部分人本身就是邪教徒,剩下的也大多居心叵測,這種人口中的‘預言’究竟有幾分可信,實在是有待商榷。
不過這種擔憂畢竟不是空穴來風,雖然在諸多傳說中天青的騎士擊殺了黃昏之龍,然而作為玩家,布蘭多卻心知肚明,作為《琥珀之劍》的最終boss,黃昏之龍最終還是要與玩家見面的,何況在真正的蒼之詩中,天青的騎士也只是封印了黃昏之龍,帶來了凡人的紀元的開端而已。混沌的復蘇勢不可免,在游戲之中大魔潮成形之后,戰爭石板與狼禍相繼顯世,隨后是永夜與巫師之戰,一直到他穿越之前,黃昏之戰的再臨其實已經有所征兆,不過這一切距離現在的沃恩德來說,還為時尚早。
布蘭多想到這一點時,心中忽而微微一跳。
真的還早么?
他的目光下意識地越過城垛,再一次落在平原之上,在哪里聚集的穴居人像是某種征兆,或者一個心中細微的聲音,在提醒著他什么。熱地獄之下的硫磺之河究竟發生了什么,為什么黑暗精靈與惡魔之間的戰爭會提前那么早爆發?下意識地回過頭。目光與身后的尼玫西絲相交,布蘭多才愕然發現女騎士也正看向自己,后者隱隱顯出紫色的漆黑眸子里顯然帶著同樣的憂慮之色。
真是多事之秋啊!他喟然長嘆,大魔潮提前成形,而天青之槍恰巧在這個時候突然現世,帝國的強勢介入與布加人一反常態的對于凡世的熱衷。對了,還有銀精靈的返世。這里的每一件事都與歷史上各個時期有所關聯而又似是而非,就像是游戲劇情進展驟然加快然而又糅合在了一起,雖然他還不明白背后究竟發生了什么,又是什么推動了這一切,但也隱隱感到那種時代變遷,舊的紀元逝去,新的紀元開啟,歷史承前啟后的磅礴浩瀚。
“不過我倒更寧愿生在一個平靜祥和的年代……”他忍不住有點苦惱。這些本來與他沒什么關系,但埃魯因要再這樣一個大環境下在夾縫中求得生存,卻未必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說什么?”尼玫西絲沒聽清楚布蘭多的腹誹,但也猜到幾分,她不由得皺著眉頭問道。
“呃……沒什么。”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布蘭多已經漸漸摸清了這位異世的‘學姐’的脾氣,心知肚明對方如果聽清楚自己如此憊懶的宣言,多半又要皺眉頭。趕緊改口道:“只是心有所感罷了。”
“心有所感?”布蘭多微微點了點頭,他倒不是在說假話。
古代石板帶來的動亂與戰爭。接踵而來的狼禍,乃至于大魔潮本身,但它們都有可能并不是一切的原因——在他穿越之前,《琥珀之劍》正處于一個成熟的章節的末期,下一章節已經隱隱開始揭示:瑪達拉的第二次東進,阿爾喀什山脈戰役不過是拉開序幕。序章之中更隱約提及的東方大平原之上的流浪者,在那個環境下,整個大陸同樣蠢蠢欲動,與現在何其相似。
這絕不僅僅只是一個圣戰而已。
布蘭多不禁聯想到那枚戰爭石板——石板已然降世,然后呢?
是否是七晝七夜。狼行于荒野……
從魯恩港的主要街道國王大街上向西眺望,雪白的街道與鱗次櫛比的屋頂在此層級下降,在視野的盡頭匯聚于一片湛藍的鏡面之上,在港口區,一排排象牙般的高塔直插入云,將眼簾中的海一天一線分割。
這就是一級港口的特等泊位區。
雖然單純從港口的規模上來說,崇高之海南方最大的港口、新海明珠魯恩港或許還及不上安培瑟爾——后者畢竟是溝通兩大外海的樞紐,數十個國家的海船在不同的季節都會選擇在這里停泊落腳,但作為一個小王國的商業中樞,安培瑟爾卻同樣不具備帝港的獨特風采。
一個世紀之前,魔導技術自哈澤爾人傳入大陸,魔導動力中樞發明,浮空戰艦問世,專用的碼頭也就應運而生,這就是特等泊位。在此之前,整個沃恩德大陸所有的港口還沒有特等泊位一說,在大陸上每一座港口所有的碼頭區,即使是用以停泊皇帝陛下的座艦的碼頭,也只能稱得上是最上等泊位或者是皇家專用泊位而已。
而對于浮空戰艦這一新興事物來說,它的特殊性質決定了它能也只能作為最重要的軍用裝備出現在世人面前,因此所有擁有特等泊位的港口,都被賦予了另一個特殊的含義:海軍要塞。
魯恩港即是如此。
魯恩港是帝國海軍的三個備用基地之一,雖然并不常用,但卻作為冬季訓練的后勤基地存在,克魯茲帝國的海軍主力雖然不會在此地駐扎,但只要進入崇高高之海,就會依仗這座港口補給物資。而作為后勤基地,事實上魯恩港平日里還是有幾條戰艦常駐的,這些戰艦一部分屬于地方艦隊,一部分屬于帝國的支艦隊,只不過從喬根底岡入侵以來,帝國海軍認為魯恩港未必能守得住來自于陸地方向的進攻,為了謹防艦隊落入敵手‘資敵’,所以也就自作主張將原本駐扎在此地的支艦隊遣往了紫羅蘭地區。
由于駐扎魯恩港的帝國海軍并不歸屬于地方管轄,因此就算是魯恩港城主與港務長官沃拉斯竭力反對,最終也是不了了之。
“事實證明這是一個極為明智的決定,”夏爾站在十四號碼頭的橫向走道上,深深吸了一口氣,在這個高度上,迎面撲來的勁風吹得他長袍獵獵作響,冰冷的空氣仿佛直接灌入肺葉深處,激得人頭腦越發清醒。向下看去,魯恩港的海灣在近千英尺之下變成了一小片深藍的玻璃碎片,被港口區延伸向海灣的海峽與棧橋分割得支離破碎,卻也異常美麗。
嘴里咬著根狗尾巴草,他繼續說道:“帝國上層雖然官僚無比,但上行下效,那些大人們顯然也明白地方上那些家伙比他們有過之而無不及,指望這些人靠不住的,如果說帝國的支艦隊還在這里,多半也落不到我們手中。”
夏爾這話是對身旁的尤塔所言,絲毫不在意一旁幾個克魯茲地方官員難看的臉色——在橫向走道對面,兩座彼此對立的高塔之間閃爍著微光的空域,就構成了這座特殊的泊位。魯恩的空港,也不過才修筑于十年之前,在這類建筑中還算得上嶄新,但已然染上了戰火的痕跡,龍獸群的襲擊在這里留下了醒目的傷痕,近乎三分之一的泊位已經完全損毀——他幾乎可以斷定,在襲擊到來之前,這座港口根本沒有半點防備。
因此若是當時那支艦隊還停留在這里,多半也是要化作半空的煙花。
尤塔微微點了點頭,雖然龍獸與浮空戰艦參與的戰爭早已超出了這位女傭兵團長想象力的極限,不過從那幾個帝國地方官員身上的習氣里她就能看出端倪;那些家伙一方面眼睛里面像是長了鉤子在她身上不懷好意地瞄來瞄去,一方面又對她的身份不屑一顧,這樣的地方貴族,她在埃魯因實在見得太多了,他們是些什么人,她洞若觀火。
不過她倒沒有心情去附和那位法師先生的冷嘲熱諷,比起來,她更關心布蘭多吩咐下來的任務:在她的目光中,那些身披長袍的巫師學徒在橫橋上忙忙碌碌,卻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更不知道進度如何,要知道,留給他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她忍不住有些焦躁地看向正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的年輕巫師,后者這個樣子實在是讓她難以安下心來。
“夏爾先生,領主大人他……”
尤塔終于忍不住開口尋問,只是她話還沒說完,就看到夏爾回過頭,對她擺了擺食指。
后者正抬起頭,盯著高塔之間閃爍著微光的空域,目光炯然,仿佛發現了什么有趣的東西:“噓,尤塔女士——已經有動靜了。”
只見猶如一道波紋從空無一物的空間中蕩漾開來,仿佛一粒石子投入平靜的水面。
“聯系上了,夏爾導師!”一個學徒高喊道,聲音在風中斷斷續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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