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中浸染著硝煙的味道,火焰好像還殘留在天際,被撕碎的云像是燃燒起來的棉絮,四散在天空中,云層后面透出一層不詳的金光,向四野漫射開來。
圖拉曼滿頭銀在這陽光下閃閃光,他微微一笑:“他們一開始也沒想過要隱瞞,只不過你知道,這是巫師們的壞毛病,喜歡玩文字游戲,耍小聰明,并樂在其中。”
“因為這樣更能彰顯他們遠比凡人更聰明,可惜的是沒人愿意當傻子,所以現在我心情格外不好。”
“放心,你大可以去找他們的麻煩,我和威廉都會為你撐腰。老實說,達魯斯當年脾氣可比你壞得多,這一點上你遠遠不及你的祖父,布蘭多。”
布蘭多不為所動。“圖拉曼大人,布加人當年在皇帝陛下和龍之劍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還有,你們究竟打算做什么。”
淺褐色的眸子里倒影著銀色的帆影,浮空艦隊像是空中的游魚,在空港中穿梭不息,至少有一點克魯茲人的港務官員們沒有判斷錯的是——魯恩港的確是無法承受這支龐大的艦隊,可以想象在戰爭之后很長時間,這座港口都難以恢復昔日的光景。
但這是本地人才需要去操心的問題,至少在現在為止,連奧爾康斯伯爵本人都沒有心思去考慮這個問題。
圖拉曼沉默了片刻。
“你料得不錯,”他答道:“這件事說來話長,巫師們當年扮演的的確不是什么光彩的角色,不過一切還要從阿爾喀什山脈中那場大戰說起。”
圖拉曼抬手畫出一記銀色的符文,‘giseet’,符語中代表黑夜的意思,一道透明的波紋從兩人頭頂上籠罩下來,將四周的聲音阻隔開來。“那場戰斗的過程我不再贅述,想必你也聽說過無數多個版本。但后來的故事與外面流傳的有很大的不同,交戰的雙方在阿爾卡現了一些東西。”
“和黑暗之龍有關。”
圖拉曼并不驚訝于布蘭多會猜到這一點,他點了點頭:“事實上他們現的是最后一戰的戰場。”
“最后一戰的戰場?當年只有龍和奎瓦爾(銀精靈)參與了最后一戰,原來那戰場真在阿爾卡。”布蘭多終于稍稍動容。
“你知道關于最后的戰場?”
“知道一些,四賢者在最后一戰中擊敗了黑暗之龍,那戰場上據說塵封著無數秘密,”布蘭多更了解的是那個關于旅法師之戰的歷史。這段歷史從伊蓮口中道來,至今仿佛還歷歷在目:“最后一戰的戰場在圣者之戰后沒有任何記錄,就像是神秘地消失了——唯一的知"ngen",銀精靈們退隱山林,龍不再出現在大地之上,而剩下的。就是巫師——布加人。”
他抬起頭看著圖拉曼。“銀色聯盟監視著大地上生的一切,凡人能夠得以靠近阿爾卡,找到最后的戰場,很難相信不是得到了某一方的授意。”
圖拉曼神社復雜地看著布蘭多,四賢者擊敗了黑暗之龍背后塵封著無數的秘密,為了保守這些秘密——當年唯一參加過這場戰斗的兩支白銀族裔與龍都先后避世不出。
“你是怎么知道這些秘密的,小家伙?”
“通過一些傳說的蛛絲馬跡。還有猜測,我有一些你們無法想象的經歷,正如同后來我以高地騎士的身份重新出現一樣,”布蘭多半真半假地答道:“我知道得比布加人想象的更多。”
“看得出來,”圖拉曼嘆了口氣,他睿智的目光掃過布蘭多的側臉:達魯斯的孫子與年輕時的他極為相似,這讓圖拉曼仿佛看到了那個人又出現在自己面前,可惜凡人的生命畢竟太過短暫。他仿佛回憶起在埃魯因那些年輕時代的過往:“現在看來,威廉對你的評價果然最為中肯,其他人看待你的目光還停留在達魯斯的影子之下,可你早就已經走了出來。”
走出來的不僅僅是自己,布蘭多心想,這更多的像是一個巧合,當蘇菲凡的靈魂以一種整個這個世界的心態出現時。兩個人的靈魂融合就像是一個契機,讓他們得以互相攙扶著從過去的陰影之中走出來,早在黃金樹下的一夢之后,他就已經不再那個只能在屬于過去的劍面前躊躇不前的年輕人了。
“威廉很欣賞你。我和他都不贊成議會的計劃,但樂見其成,老家伙認為你能做得更多,在這一點上,我不如他有信心,不過不得不承認,到今天與你再一次見面為止,我得說我大概少有地看走了眼,打了個必輸的賭。”
“你們既然不贊成,又何來樂見其成?”
“因為威廉認為你有過人之能,你有和不同于任何人的經歷,你能成人之所不能,有一些事情——這些事情是我、他還有先君閣下都無法完成的,但威廉認為你或許能夠做到。”
“我,何德何能?”布蘭多微微一怔,又心下一凜,這個評價中似乎話里有話,那不同于任何人的經歷是指什么,是不是說對方已經看出了什么。這聽起來有些匪夷所思,但對于威廉.匹斯特——這個站在力量的最巔峰,少數可以運用法術洞悉未來的人眼中,似乎并不是絕對不可能。
但這和先君埃克又有什么關系?
布蘭多皺起眉頭,隱隱覺得自己把握住了什么,但仍舊身處一個迷霧彌漫的迷宮之中,只能偶然撥開云霧一窺真相的一角。
“你們難道想讓我當代理人,和帝國開戰。”他猛然記起風精靈當年做過的事情,那個時代精靈的德利拉王朝就是如此對先君埃克許諾的,布加人大張旗鼓地派遣艦隊,難道是想重復前朝的故事?
“你想得太多了,小家伙。”
“難道不是?”
“你大可放心,和帝國開戰,于我們既無好處,也沒有任何必要。”
“如此行事總得有個理由。”
“理由先前我已經提到過了。”
“所以說,還是和阿爾卡那場大戰有關?”
圖拉曼緩緩點了點頭:“是的,我們的話題有些偏了。那場大戰才是主題。”
布蘭多看了一眼周圍,圖拉曼的結界法術仍舊把內外分為兩個世界,使聲音完全隔絕,他忽然為自己的疑神疑鬼感到有些好笑,堂堂秘銀堡主人的法術豈會提前失效,他已經隱隱感到接下來的談話可能并不那么簡單。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圖拉曼大人。”
“關于那個問題。我只能說你猜對了一半。”
“一半?”
“因為從來沒有任何人刻意為掩蓋最后一戰的戰場做過什么,阿爾卡地區的空間并不穩固,那個地方在最后一戰之后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淪入虛空,或者是被魔力之海吞噬,整個空間都被喧囂的能量吞沒。阿爾喀什山脈在那之后生了幾次連續的大地震,之后整個地區的地形地貌就已經徹底改變,沒有任何人知道戰場被掩埋在什么地方。”
“消失了?”
這個答案也出乎于布蘭多的預料之外。
“并不全是,那并不是普通的地震,而是穩固的法則與秩序被摧毀之后形成的空間亂流,混亂的法則在阿爾卡營造了一片詭異的區域,常理在那里并不適用。事實上千百年來,最后一戰的戰場有好幾次出現在世人的眼皮底下,就像是幽靈一般,忽然浮現,又消失得無影無形。其中有一次,它被一支流亡的敏爾人氏族現,另外有一次,一支古代矮人的后裔闖入了這片區域。”
圖拉曼徐徐答道。他的聲音并無起伏,但所描述的事物卻是詭異無比:“其后又有幾次閃現,但都不為世人所知,為了監測它的蹤跡,布加人在這條裂縫帶上修筑了無數的觀測點。”
“等等,你說的是這條裂縫帶?難道還有別的裂縫帶?”
“自然,我們的世界是整體的。Tiamat的法則一旦出現裂縫,勢必產生連鎖的反應方,事實上這條裂縫帶往南指向安澤魯塔的某個區域,那里也常常生一些詭異事情。并且孕育了大片的黑森林,再往南就是信風之環,往北是大冰川,形成一條標準的圓弧線,這條線太長,即使是以布加人的能力也無法觀測到它的終點,只能推測如果這個圓有一個圓心的話,應該在東方的大平原之上——黃金與白銀之民在混沌的年代之前,在荊棘叢生的荒野之上流浪的那個只存在于傳說之中、卻從沒人見過的大平原。除此之外,在這主要的裂縫帶之外,還有一些較小的裂縫,比方說你所熟知的,死霜森林。”
布蘭多久久不語,即使是算上在游戲中的經歷,這也是他第一次聽聞如此聳人聽聞的消息,如果這位令人尊敬的大學者沒有騙他的話,這些信息已經隱隱昭示了一些東西,即游戲中那些只存在于背景之中的傳說,很有可能都是真的。而布蘭多已經知道,圖拉曼可能并沒有說謊,因為對方沒有必要使用這種明顯會被拆穿的謊話,何況他的一些經歷,已經隱隱印證了這里面的一部分內容。
他幾乎是立刻就下意識地想起一件更加毛骨悚然的事情,在游戲之中曾經有玩家研究過關于死霜森林那些令人難以忘懷的失名者的去向,那些遺失了自己記憶、身份甚至自我本身的——介于人與靈魂之間的存在,他們總是排成長長的隊伍,在森林中前進,引誘更多無知的靈魂加入其中,這些失名者會在死霜森林北邊的某個海岸進入黯光之海中,他們前進的方向仿佛始終是與埃魯因北海岸線相切的一條巨大的弧線。
玩家們為了研究這條謎一樣的路線曾經絞盡了腦汁,但最終都一無所獲,只能將之歸結于游戲設計者的惡趣味。
然而這一刻,一個嶄新的可能性不可抑制地出現在了布蘭多的腦海之中。
那些失名者,正是沿著圖拉曼口中的那條裂縫帶在前進,可是什么樣的力量,什么樣的理由驅使著他們做這樣的事情,究竟是什么讓這些人迷失?
一想到那些膚色蒼白,眼神空洞,茫然無措的跋涉者,布蘭多就忍不住打了個冷戰。他忽然又記起了在布拉格斯遇到過的泰斯特子爵。帶走他的或許是同一批人,那家伙究竟想要給自己預示什么,只可惜當時他完全沒搞清楚狀況,白白錯失了機會。
過了好一會兒,布蘭多才強迫自己將這些念頭拋出腦海,算是勉強消化了這個消息,他抬起頭看向圖拉曼。額頭已經微微見了汗。
這還只是個開始——
“所以說……當年阿爾喀什山脈中那場戰斗的雙方……誤入了最后戰場?”
“仍舊是一半,我們的確誤入了最后一戰的戰場,或者不如說它像是幽靈一般出現在我們眼前。當時指揮炎之圣殿聯軍的,正是你的祖父,我作為他的副手立刻感到了問題的嚴重性,而我們的對手。風精靈中也不乏能人,我們很快決定休戰,并打算在布加人的使節的協調之下退出戰場。”圖拉曼緩緩答道,仿佛是在回憶當日的情形,布蘭多完全可以想象一個古代的戰場,悄無聲地在迷霧之中出現在兩支大軍之間,那是多么詭異的場景。
“后來又生了什么?”他問道。他明白如果真如圖拉曼所說參與戰爭的雙方和平退出了戰場,恐怕就沒有后來的那么多事情了。
“我們犯了一個錯誤,事實上是一個疏忽。”
“疏忽?”
“你之前說凡人能夠得以靠近阿爾卡,找到最后的戰場,一定是得到了一方的授意,我說你猜對了一半。而另一半就是,確實如此,但暗地里出手的不是布加人——”
“……而是龍。”
“龍?”布蘭多大大地吃了一驚。
圖拉曼抬起頭默默地看了一眼天際:“和敏爾人一樣。巨龍身體中流淌著黃金的血脈,在圣者之戰中,并不是所有的龍都站在四賢者一邊,你應該知道這件事吧。”
布蘭多倒是知道這一點,龍至今仍舊分為善惡兩系,源頭就是來自于圣者之戰時代的決裂,可沒人知道原因。為什么巨龍會和凡人并肩作戰,就像很少有人能夠了解布加人、奎瓦爾與凡人之間的神圣盟約一樣,為什么白銀和黃金的一代會放棄屬于他們的時代,為了凡人的紀元而戰斗?
真是因為天青騎士的一個承諾。為了那個預言之中凡人的時代。
恐怕未必。
“巨龍中有一支是奧丁——黑暗之龍的堅定盟友。”
“你是說七極龍王,邪龍芙西婭。”
“正是,圣者之戰結束之后,作為失敗者的命運,芙西婭凱絲被涐溫洛絲與泰奧斯克拉茲聯手封印于大冰川之下。”
布蘭多知道后面這兩個大名鼎鼎的名字,前者是上一代龍王,被人稱之為幾近成神的涐溫洛絲,天空的霸主,而后者是著名的英雄之龍,后來在狼禍之中幫助人類抵御黃昏入侵的重要角色。不過他沒有說話,而是繼續聽圖拉曼說下去:“然而芙西婭的殞落并未根絕龍的野心,事實上時至今日仍舊有一些對上一個時代念念不忘的龍在人類的世界隱秘地活動,由于我的疏忽,叫三頭名叫奧布斯迪恩、阿塔卡莎以及……格溫多琳的巨龍混入了聯軍之中,它們潛伏在帝國的上一代老皇帝身邊已經多年,在圣戰之中以皇室騎士的身份隨行保護公主殿下……想必你已經知道它們是誰了。”
“那位公主殿下……是……”
布蘭多只覺得腦子里嗡嗡作響,幾條重要的線索如同黑夜之中的閃電,在他的思緒之中劃下明亮的電光,一片漆黑之中,真相仿佛已經浮出水面。
“你猜得沒錯,她叫做康斯坦絲,公主之花,皇帝陛下的掌上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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