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抿了抿霜白的唇,如今才向我說出實話,“是蠱,當年桃兒的母親去世前,曾在我與桃兒身上都種了這個蠱。
一旦動情,這蠱就會反噬我們,我離桃兒越近,桃兒對我的喜歡越強烈,這蠱發作得越厲害。
最開始我也曾抱著僥幸心理,沒將這蠱當回事,可那天桃兒就在我的身邊發作,七竅流血,全身冰涼,痛苦不已,疼得在地上打滾。
我也是那會子才知道在此之前桃兒和我一樣,已經私下發作過許多回了。只是我的修為高強,能壓得住這蠱,故而發作起來只疼一小會兒。
可桃兒,卻備受折磨,幾次都痛的暈過去。桃兒找冥醫看過,但冥醫沒查出她體內有蠱,因此她也不知自己為何突然會那樣。”
“桃泠的母親也忒自私了吧,為了斷了你與她女兒的姻緣,竟用這個絕情法子!”我出乎意料地詢問:“那后來呢,桃泠身上的蠱,你是怎么給她解掉的?”
土伯嘆道:“那時我為了保住桃兒的性命,狠心將桃兒趕出混沌宮,桃兒最后一次發作昏倒在黃泉口,勾魂使者路過正好撞見,便將她抱回了我的府邸。
我看著日漸消瘦的桃兒,深知即便讓桃兒遠離我,即便我惡言傷桃兒的心,桃兒也還是放不下我,總會念著我,她對我的喜歡也無法消失,趕她走,終歸只是治標不治本……
所以我就強行運功,求南尊幫忙,一起將桃兒體內的蠱蟲,轉移進了我的身體。
我本想讓她平安過完一生,卻不料她的蠱蟲剛解,我還沒來得及多看她幾眼,她就因公殉職,喪命在我懷中。
她臨死前,撫著我的臉頰哭著和我說,她活了一輩子,只遇見過一件做不到的難事,那就是忘記我……她說她死了也好,就不用再備受煎熬了。
可我,怎忍心讓她消失,我違反冥律,強行將她的殘靈送進六道。
我本想著她若有機緣轉世成人,便算是徹底斷了我倆之間的孽緣,但她此生卻自幼體弱,為了護住她神魂不散,此世不夭折,我只能入她夢,為她養魂。
我與她,其實不是今年才見第一面的,她三歲時,九歲時,十六歲時,我都曾入夢陪過她一段時間,不過我離去后便抹去了她的記憶。
今年是她失明后我第一次來見她,她的眼睛并非全是此生因果所傷,前世她的雙眼誤被地獄火灼壞,故此今生才屢屢求醫都治不好。
怪異的是,她失明后我再入她夢,走時,卻無法讓她遺忘我……”
“所以你們才會有了今生的糾纏。也許,這正是天意呢,你和她緣分未盡,注定是分不開的。”我咬唇想了想,問:“這些年過去,你體內的蠱毒還沒解?”
他頷首,淡淡道:“這蠱蟲刁鉆的很,宿主的靈力越高強,越不好解。雖然蠱毒發作我能壓制,但我卻暫時無法將它弄死,它會與我共存。
原本的一只蠱蟲,倒是還容易解,可現在我體內有兩只,著實棘手。”
“這些天你蠱毒發作的越來越厲害,是因為你回陽界又陪在桃泠身邊了么?”
他道:“此蠱斷情,動情即傷。”
“這樣說的話,還是暫時分開對你倆都好。”我壓沉聲。
他瞧了眼還了無生機的桃泠,拒絕道:“娘娘說得對,我賭不起了,我不能再拿桃兒的命去搏。”
“你的蠱毒……我回去問問龍玦,我會設法幫你解掉!”我向他承諾。
他卻不再抱有希望:“娘娘不用費心,這蠱毒存于我體內多年,我已經適應了。只不過是最近損了些修為才讓它有可乘之機發作,我自己能解決。你也該,好好保重身體才是。”
我抬眼朝外看去,不由感慨:“你我,相伴多年,是老朋友了。我不希望你有事,也不希望你錯過自己的良緣,追悔莫及。”
“是啊,老朋友了。娘娘能夠回來,屬下也算了卻一樁心愿。”
我握住桃泠冰冷的手,“希望我們大家這輩子都好好的,諸事順意,如愿以償。”
土伯側首看了我一眼,“會的。”
第七天,桃泠身下的桃枝突然一夜花苞綻放,桃花清香傳遍整個桃花鎮……
桃泠家門口那棵象征她生命力的桃樹也起死復生,在那天的第一束陽光穿透云層灑向人間時,瞬息抽芽生葉,綻出滿樹冠的粉霞。
緊接著方圓百里的桃樹都反季節地開了桃花。
忽如一夜春風來,滿鎮盡是桃花香。
“真是奇了怪了,今天路邊的桃花都開了!這都要到農歷九月份了,桃花咋還會開呢!”
“不會是咱們桃花鎮又要鬧什么邪事了吧?”
“我剛從縣里回來,縣里路邊的桃花也開了,今早上新聞還報道這件事了呢,那播音員不是說了嗎,專家研究過,可能和今年的氣候有關系,這幾年秋天太暖和,有春天的感覺,所以那些桃樹把秋天當成春天了唄!”
“那我就放心了,只要不是單咱們桃花鎮不對勁就成!”
“我看啊,這是好事!自古桃花主喜,這次開的是桃花,說不準是老天爺降吉兆給咱們桃花鎮沖沖晦氣呢。”
“也對,蛇妖剛死,咱們鎮子上還有晦氣呢,桃花一開說不定晦氣全都沖散了,是吉兆,吉兆啊!”
“那咱們快去給城隍爺龍王爺,還有龍王廟門口那棵老桃樹上上香!請仙家老爺們再保佑保佑我們。”
“說得對,走,咱們快去上香燒紙,祈求平安……”
我和龍玦剛出門就遇見一群中年女人和兩個老大爺湊在一起站路邊談論這件事,歪頭看我家院墻邊上的桃花也開了,我欣然說道:
“桃花主喜,鵲上枝頭,我們宮里養的桃樹仙就是與眾不同!”
龍玦輕聲道:“桃泠在冥界本就是喜仙,今日重生有喜兆也是正常。走吧,我們去接她。”
“嗯。”
剛到桃泠家,桃泠的弟弟就緊張地跑出來牽住我的手,著急把我往靈棚里扯:“你怎么才來啊!你看我姐姐剛才突然就變樣子了!身上的衣服變得好奇怪,像畫里的仙女似的!”
陸錦年和桃泠父母已經在靈棚里守著了,桃泠爸見到龍玦,緊張地迎上來問:“我閨女、她,她到底是什么東西轉生來的?”
我和龍玦走到桃泠的桃枝床前,桃泠的臉色已經恢復紅潤,身上穿著粉色桃花廣袖仙裙,如墨長發挽成松散發髻,髻上桃花朵朵明媚溫柔。
氣色比前幾天好多了,銀色仙澤浮在她的袖邊衣角,身下桃花正拼命為她輸送靈氣。
“她是桃仙轉世,不是妖孽,她上輩子就已經得道了,只是遭了劫難,才來人間走這一趟。”
龍玦瞧了眼站在另一邊滿臉擔憂的土伯,道:“她已功德圓滿,可以回來了。”
說完,施法往桃泠身上落了一層金光。
金光斂入桃泠的身體,桃泠閉著雙目,突然就從桃花床上坐了起來。
“桃兒……”土伯伸手欲扶住桃泠。
桃樹仙子驀然睜開清澈雙眼,在土伯抓住她胳膊時,訥訥轉頭,疏離眸光迎向某人擔憂的眉眼。
“舅、舅……”桃泠沙啞開口。
也是這聲舅舅將本是滿懷希望的土伯給嚇得陡然松手,放開了她。
陸錦年敏銳地反應過來:“她、成仙了?”
“成、成仙?那那那、桃兒啊,你還認得我和你爸嗎?”桃泠媽急紅了眼,忙是擠過去撈住桃泠的纖纖玉手握進掌心,憂心忡忡地問。
桃泠眨了眨似水般清澈溫柔的美人眼,報以一笑:“我當然認得,媽、爸,弟弟……”
桃泠的老父親此時此刻才終于松了口氣,重重點頭:“行,還記得我和你媽,還有你老弟就好!我就說,你敢沒良心把我們忘記……看我不拿榔頭把你趕出家門!”
“姐,你終于又活了!這幾天我都沒睡好覺,每天半夜都和媽起來好幾次看望你!預報說今天有雨,還好你醒得早,不然你被泡進雨里了我們還得把你撈出去換個地方!”小家伙嘴上抱怨,可見到桃泠蘇醒,眼角都忍不住潮濕了。
桃泠從花床上跳下去,摸摸自家小弟的腦袋:“放心,姐姐命大,死不了。”
說罷,又擁抱了一下自家爹媽,拍拍他們的后背好生安慰一通,才轉頭和我們說話。
“錦年,這幾天你辛苦了。”
陸錦年欣慰嘆道:“舉手之勞而已,你能醒過來就好。”
桃泠淡笑著點點頭,最后才來見我和龍玦。
“大帝,娘娘,多謝大帝再造之恩,小仙感激不盡。”
我抓住屈膝行仙人禮的桃泠胳膊,欣然道:“和我們還客氣什么,桃泠你終于又活過來了,看你以后還敢不敢再給我擋刀!”
桃泠抬眼,對上我歡喜的眸光,再開口,聲音也不自覺溫軟下來:“我是怕你肚子里的小娃娃有事!你的肚子才三四個月,萬一她把你捅出個好歹你又懷著孕,到時候多遭罪。
還不如我替你把這罪受了……再說我也沒吃虧,我本來已經與仙途無緣了,是大帝看在我舍命救你的份上才將我的元神喚醒,設法讓我重回仙班!
我這輩子想都不敢想的事,竟然有一天真的砸我頭上了!大帝簡直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我嗆了聲,“可別了,龍玦可沒你這么大的閨女!”親密的牽住她手,我問她:“現在感覺怎么樣,身上可有哪個地方不舒服?”
桃泠抬袖,在我眼前轉了一圈,確認道:“神清氣爽!脫胎換骨,換了一身仙骨的感覺就是不一樣!”
我偷偷往土伯身上掃,桃泠醒來和每個人都熱情打了招呼,唯獨土伯被晾在一邊上……該,讓他之前那樣任性!
“這幾天土伯一直在你床邊,寸步不離地照顧你,桃泠你……”
我試圖給土伯刷刷好感,可話沒說完就被桃泠心口不一地笑著打斷:
“我知道,舅舅一直很照顧小仙,舅舅對小仙頗為愛護,小仙對舅舅心懷感激,日后……定好好孝敬舅舅,聽舅舅的話,不讓舅舅為小仙煩心。”
我與龍玦相視一眼,頗為無奈。
她一口一個舅舅,一口一個小仙。
是在剜土伯的心吶。
問題看起來挺嚴重。
我朝臉色越發難看的土伯投去了憐憫的目光,讓你作,好吧,一覺醒來老婆沒了,多了個外甥女!
這下可就有好戲看了。
“舅舅?錦年不是說你和這位仙人是……”桃泠父親欲言又止。
桃泠母親也迷茫發問:“女婿變兄弟了?”
陸錦年正要開口解釋,桃泠卻先一步自證清白:“爸媽,你們有所不知,舅舅是我上一世母親的義兄。
曾經我是對他有非分之想,只是如今我已經想明白了,舅舅永遠都是舅舅,我道行淺容易有妄念,還望舅舅不要怪罪桃泠從前的不懂事,桃泠以后,再也不敢,褻瀆舅舅了。”
土伯低頭,面上風平浪靜,但掩在袖下的那雙手,指甲都快掐進肉里了……
拳頭緊攥,手背上青筋凸起,密汗淋漓。
“這、不對勁啊。”桃泠媽直性子,扭頭和她爸說話,“義兄……是干哥哥吧!那就是干舅舅。干舅舅算什么舅舅,還褻瀆,桃兒你這說得也太嚴重了些。”
我趁機連忙搭話,利用桃泠媽的爽快心性故意問道:
“他們就是臉皮薄,礙于這個身份不好再近一步……咳,我也覺得干舅舅算不上什么舅舅,阿姨,如果桃泠看上了您的干兄弟,您會允許她倆在一起嗎?”
桃泠媽當即發話:“那憑什么不允許!我要是有個這么年輕的干兄弟,桃兒看上我巴不得她倆早點結婚呢!俗話說干親不算親,又不是有血緣關系。
什么舅舅外甥女的,與其要干親,那還不如親上加親!當女婿多好!”
我接著套路她:“桃泠上輩子的媽去世前,留的有話,不讓他倆在一塊。這身份關系膈應的慌。”
“那她可真是管得多,自己的閨女嫁給自己的干哥哥……雖然是有那么一丁點的別扭吧,但是她這位干哥哥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沒啥可挑剔的,也不老,性格也好。
我如果是她,就寧愿孩子和干哥哥在一塊呢,至少把孩子交給他照應,我放心!
反正都是自己人,守著那奇葩規矩干什么!當然,還是要看孩子自己的意愿,孩子想和誰在一起就和誰在一起,孩子想和干哥哥在一塊,成全了不就是。
終歸孩子的幸福是要靠自己去選擇的。死就死了,還管身后事做什么!
她這個母親當的可真是,咸吃蘿卜淡操心,就因為自己的一個交代,一句遺言,毀了一段良緣,值得么?”
她抱怨完,又一本正經和桃泠說:“孩子你想喜歡誰就喜歡誰!別有啥心理負擔!什么父母遺言,那都是上輩子的狗屁了!
你自己的終生是要靠自己去選擇,去追求。我也是當媽的,我拿你當親閨女看待,所以我更希望你能勇敢跟著你的心走,做你喜歡的事,愛你喜歡的人!
更何況你都說了那是你上輩子的媽留下的話了,上輩子已經過去了,這輩子,媽和爸誰都不干涉你的感情問題,管他什么舅舅干哥哥,只要不違背道德,你倆沒有血緣關系,該在一起就在一起!”
“媽……”桃泠凝噎低吟,感動地看著她。
果然桃泠她老母親才是那個神助攻。
桃泠老父親有些尷尬了,咳嗽兩聲心虛問:“那,桃兒和那個小伙子都訂婚了……”
桃泠老母親瞪了自家男人一眼:“我們的桃兒現在是什么身份,人家成仙了,咋還能嫁給凡夫俗子呢,再說之前商量訂婚的時候,誰知道桃兒心里已經有人了……”
老父親為難:“那我怎么和親家交代嘍!總不能說我閨女成仙了,不能嫁普通人了,那人家八成會以為我腦子有病!”
桃泠她媽嘆口氣:“你就不能編點別的理由嗎?就說桃兒……眼睛又看不見了,咱家不想拖累他們,所以取消這樁婚事。”
“事到如今只能這樣……”
“爸。”桃泠出聲喊住她爹,目光飄忽不定地沉聲撒謊:“婚事不用取消。”
“啊?”
眾人聞言皆驚訝。
桃泠媽不解:“為什么?不解除你們的婚事,你和那個仙人……”
桃泠激動道:“我和舅舅沒有那種關系,我,不喜歡他。”
站在不遠處的土伯僵硬脊背狠狠一震。
我別過頭輕咳,得,玩過頭了吧。
現在是人家不稀罕要他了。
她家的情況忒復雜,我拉上龍玦,給陸錦年使了個眼神。
隨后我們三人一道離開了她家。
“桃泠這回怕是真被傷到了,不知道土伯大人有沒有辦法讓人家姑娘回心轉意。”
我折了枝桃花拿在手里,接上陸錦年的話:“土伯,也得吃點苦頭了,他啊,向來是木頭腦袋,一根筋,辦事就喜歡認死理。
他在感情方面是不開竅的,或許被桃泠這么一折騰,他就能認清自己的內心了。”
陸錦年點頭:“但愿吧。”
我故意逗龍玦:“我記得你以前也沒少在土伯面前吃閉門羹,這些年他輔佐你,你都是怎么熬下來的?”
龍玦用余光掃我,頗為心累:“那能怎么辦,是你留下來的神官我總不能一腳將他踹了?咬咬牙就熬過來了。”
之前聽楚云說,整個冥界敢光明正大懟龍玦,龍玦還不還口的也就只有土伯了。
看來情況屬實。
想想還挺有意思,龍玦撞上土伯這種木頭疙瘩,也得吃癟。
“龍玦,這些年你究竟去了什么地方,為什么這幾天,他們都叫你,大帝?”陸錦年陰著臉,忍無可忍地問出了這個問題。
龍玦面不改色的斜覷他:“你說呢?”
陸錦年哽了哽,沒有底氣地猜測道:“你莫非就是酆都大帝?”
龍玦抓住我的手,默默握住:“本帝原以為你早該發現的。”
陸錦年頓時上了火:“我怎么發現?!你們一個個瞞我瞞的密不透風,我又不是神仙還能未卜先知!
原來當年救我的人是你,你……為什么救我,你知不知道……當年是我,讓人故意和你說姐姐已經嫁到了人族,并且和人皇夫妻恩愛,設計阻攔你與姐姐相見的!
姐姐的死,與我也有關系……鳳顏當年造的孽,有一半都是我與她同流合污狼狽為奸,若不是我,你也不至于連姐姐的最后一面都沒見到。
你,為什么救我,你該恨我,恨不得殺了我才對!”
龍玦握住我的大手陡然用力,無意間都把我抓疼了。
安靜片刻,才說:“不知道,若知道,本帝不會救你。”
陸錦年突然苦笑出聲:“呵,我就猜,你不知道。你若知道,怕是做夢都想將我挫骨揚灰!”
“現在知道,也不妨礙本帝想將你挫骨揚灰。”龍玦直言不諱。
陸錦年干笑兩回,抬頭,又將渾濁目光投落在我身上,無力自嘲道:“你知道,當年我有多嫉妒你嗎?
同樣是姐姐救下的人,同樣是無家可歸只能依附姐姐而生的人,你我其實沒多少差別,不過是原身不同,你是龍,我是紙人,我原身不如你。
但那又如何,我雖先天資本比不上你,可我生來比你干凈,我是姐姐親手所制,親筆所繪,我是得了姐姐的神仙血才生出靈的紙人,而你卻是擁有魔族血脈的罪龍!
我生來就會討姐姐歡心,而你,只會一次又一次的傷害刺激阿姐!
我自認為容貌性情天分不輸你,我對姐姐的愛,不比任何人少,可為什么姐姐就是只喜歡你,姐姐每次看見你,哪怕你故意沒事找事前去尋她不快,她望著你的目光也永遠都那么溫柔深情。
而我,無論怎么用手段,都頂替不了你在姐姐心目中的地位……
姐姐看著我,永遠都只有對弟弟的寵,卻沒有對你時的愛。
你讓姐姐難受時,是我陪在姐姐身邊哄她開心,你傷到姐姐時,是我跪在她的腿邊給她包扎傷口,你用鳳顏去刺激姐姐時,是我陪著姐姐在混沌宮的彼岸花圃里一站一個徹夜,但姐姐,卻從不肯把對你的愛,分予我一些。
就連后來你帶鳳顏離開了冥界,姐姐也是動不動就去你的寢宮門前站著發呆,姐姐連夢里都喚著你的名字。
我多么想讓姐姐的余光瞥見我,但姐姐不要我啊!
我想頂替你侍奉姐姐,卻遭到了姐姐的訓斥,姐姐口中斥責我不該為了私欲誤了修行,實則我明白,她只不過是心底還忘不掉你……
我想讓你在姐姐的眼前、心里,永遠消失,所以,我在偷聽到姐姐要以身化六道,此行十分兇險,可能僅有一分生機,想見你最后一面的秘密后,把這個消息,設法傳給了鳳顏,讓她千萬,要攔住你,不許你與姐姐見面。
我本想,用這個方式讓姐姐斷了對你的念想,我只是希望姐姐一直等不到你,自己絕望,不再對你抱有任何希冀。
但我沒料到鳳顏竟想趁機要了姐姐的命,她慫恿你來偷地靈草,地靈草移位,姐姐被迫用自己的神力化成地脈金蓮代替地靈草穩住冥界,還為了給你頂罪,親自進了刑罰司接受天譴轟頂的懲罰……
那時,我看著遍體鱗傷渾身是血的姐姐,有過那么一瞬間的后悔。
但再后來,土伯依舊瘋了般不停給你寫信,我明知道土伯是想用你留住姐姐,可我還是控制不住內心的嫉妒。
尤其是在發現你偷偷溜進冥界妄想見姐姐一面時,我被嫉妒沖昏頭,就命人欺騙你,姐姐已經嫁去人族,且與人皇恩愛,不會再回冥界了。
我看著你臉上的失落神色,格外快意,我覺得,姐姐終于只屬于我一個人了……哪怕死,也只有我陪她了。
所以她殉劫那日,我義無反顧地撲進火海,抱住了她。我想,既不能與姐姐生同衾,那便同姐姐死同穴吧。”
“便因為你自己的私欲,你害得阿姐葬身在那片火海,魂飛魄散,差一點,就生生世世都回不來了。”
龍玦呼吸漸沉,壓抑著胸口怒火,嗓音似淬了冰,目光如刃:“你倒是還敢提這些事!你這是愛么?真正愛一個人,會抱著和她一起死的念頭么?”
“我承認我是極端,做了不該做的事,這些年來我也在人間尋找姐姐……我總想著,若姐姐能出現在人間,我定快你一步得到她,但,呵,也許這就是報應吧。
我見到了真正的姐姐,卻還是被你捷足先登了。
龍玦,這么多年了,我始終都沒想明白,憑什么。
你怎配,得到姐姐的愛,為什么這世上好事你不用努力就能落到你頭上,姐姐成了你的女人,酆都大帝,也是你,如今你可真是名利雙收!”
我聽不下去地開口告訴他:“酆都大帝,是他一步一個腳印修煉十來萬年才修來的。你問憑什么?
憑我的身體,是龍玦剝皮抽骨塑成的,憑他曾將我的一片元神碎片放進心坎用心頭血養護了數十萬年,憑他從上古時期等我,等到如今。
憑他為了守我用命護下的蒼生,放棄天界的高官厚祿,一意孤行入了冥界,在酆都一守就是幾十萬栽春秋!
玉魄,沒有一份愛,是無緣無故便滋生出來的,沒有一份執念,是毫無理由。
就像你執著于我,是因為我曾給予你的溫暖,而我執著于龍玦,也如此……
我之所以一次又一次原諒他,是因為我知道他從未真正恨過我,他甚至會在刺傷我以后,趴在我的床頭握著我的手,問我為什么不要他。
我們雖明面上針鋒相對,可實際上,我倆的心從未分開過。
我喜歡龍玦,是因為只有看見他,我才能真切感受到,我活著,我不是游蕩世間的孤魂野鬼,我不是沒有感情的行尸走肉。”
于龍玦來說,我或許算是他人生的救贖。
可對我而言,龍玦又何嘗不是我被肩上使命壓得喘不過氣的歲月里,天邊裂出的一縷明媚陽光呢。
陸錦年哽住,無措地別過頭,許久都沒說出話。
龍玦聽完我的話,心情好了很多,“原來本帝對夫人這么重要。”
故意瞧了陸錦年一眼,“本帝方才,是真的想殺人,但聽完夫人的話,才發現沒必要。畢竟有些人,從頭到尾一廂情愿已經夠可憐了,讓他認清現實,或許就是最好的懲罰。”
陸錦年窩火的扭頭狠狠瞪了他一眼,死鴨子嘴硬:“別以為你是酆都大帝救過我的命,我就怕你!”
“嗯,你本就無需怕本帝,畢竟本帝是個大度的人,是不會為了前世的陳年舊賬同你斤斤計較的,只是本帝突然覺得你轉世這么多次,每一世都恰好是人,難免太便宜你了。這樣,下輩子本帝命人將你撥去畜生道試試,讓你體驗一下新生活。”
“你!”
“再給你添個十條八條配偶,讓你們產個百十來條后代,一家子熱熱鬧鬧,總好過你現在孤身一人看別人夫妻恩愛好。”
“龍玦!”
“你放心,本帝說到做到!”
看龍玦的臉色還挺認真,我無奈搖搖頭,這對活祖宗,真是拿他們沒辦法。
晚上,龍玦同土伯一起出門散步消食外加商量什么小秘密去了。
白竹本來在我屋里陪我剝栗子的,可誰知她口中八卦還在講著呢,突然就抽風似的拿栗子僵著脊背站起身,目光呆滯,直挺挺地朝門外走了去……
像中邪了一樣!
我抬眼,忽有陰風襲進窗,攜了兩片火紅的彼岸花瓣,翩翩然落在我手邊。
這是……
我頓時警醒,站起身,面向門外漆黑夜色問了句:“阿綾,你來了。”
下一刻,一名身著墨色金絲雙鳳華袍,梳著高髻,頭戴鳳冠斜墜紫琉璃步搖的年輕女子就現身在我眼前。
穩重一揮臂上鎏金黑紗披帛,很不見外的直接坐在白竹位置上,提起茶壺給自己倒了杯水。
“又被你猜到了!你怎么連元神未醒時都能認出我?我在你心目中,難道就這么重要?”
姑娘端著茶杯,沖我嬌俏一笑,明眸皓齒,雪鼻朱唇,眉眼精致如畫,微微啟唇,輕漫語調好似三月春風拂開枝頭盞盞桃花。
我見慣了她不著調時的模樣,抬手刮了下她鼻頭,無奈道:“忘記誰也不能忘記你啊,你這么小氣,我要是把你忘了你不得把我家拆了。”
她拿住我的手,笑起來眼角彎彎,連眉尾那朵艷麗的彼岸花都旖旎妖嬈了幾分。
“好久不見,阿姊。”
我也回以一笑:“好久不見,冥王。”
年輕女子飲了口茶水,揮揮袖袍,“長話短說,我現在不僅是冥王,我還嫁人了,我男人就是天帝,所以我現在也是天后娘娘。”
我頷首:“恭喜,覓得良人。”
冥王搖搖頭,“天帝天后可同朝議政,如今是我與阿淵一起掌管九重天。”
我把剝好的栗子推給她:“那……你老公帥不帥?”
我可記得這姑娘是個顏狗!
冥王有點小驕傲的昂了昂下巴,“那當然,我家那口子當年可是三界第一美男!”
我想了想,不要臉的問了句:“你和你家那位是姐弟戀吧,我記得你明明和他爹是一個時期……”
我還沒說完就見冥王的臉唰的一下黑了。
于是我果斷識趣的閉了嘴。
“這不重要……說的就像你和你家這口子不是姐弟戀一樣。”
“我倆也沒差多少歲。”
“這不重要……我和我家那口子也沒、咳,反正沒有其他神仙差距大!”
我捧住下巴:“哦,所以你家那口子三界第一美男究竟有多美……”
“我家、”她要被我逼瘋了,黑著臉再次強調:“這不重要!”
我挑眉:“說重要事!”
她差些被我幾句話氣的厥過去,“天帝天后可同朝議政。”
我點頭:“然后呢?”
她從大袖里掏出一份奏折,啪的一聲放我桌上:“重點是今天朝會有人彈劾你那位小徒弟以權謀私,密謀毀六道!”
我一怔,撿起折子就控訴:“哪個不怕死的彈劾的?”
冥王心累扶額:“人皇。”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