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故技重施第107章故技重施←→::mayiwsk
“過癮!過癮啊!”
入夜,涼州草原上亮起微末火光,同時傳來了許多將士的笑聲。
此處在昌松以北六十里,姑臧東北三十里。
此時此刻,一千八百精騎穿著甲胄,用白天劫掠得到的糧食喂食軍馬,自己則是啃著涼透了的熟羊肉。
由于需要隱蔽,所以他們只升起了兩三處篝火,火光并不大。
加上此地距離姑臧三十余里,而姑臧輕騎只在二十里內范圍巡哨,故此并未有人發現他們。
有的人不想排隊,拿起白天的熟羊肉就啃,有的人則是稍微講究些,拿著熟羊肉在篝火堆旁排隊,炙烤半盞茶后才開始啃食。
“折沖,我們今天起碼燒了幾千畝糧食吧!”
“不止,恐怕有兩三萬畝了!”
“唉……說起來我都覺得心疼,那些糧食要給我們該多好啊!”
“是啊,我們今天頂多搶收了幾百斗,也就夠大伙一頓飯,而且還只能給馬吃。”
“別說了,說了我就來氣,連頓熱飯都吃不了!”
“豬犬的番賊……”
坐在篝火不遠處,張昶幾人又是高興、又是惋惜,最后甚至罵罵咧咧。
在此期間,劉繼隆就這么看著他們,隨后看向遠處的鄯州軍將士。
對于“番賊”這個稱呼,參加了山丹軍營掃盲班的鄯州將士已經不抵觸了。
不過話說回來,他們對于吃食的要求倒是變高了許多。
今日大軍搶收的幾百斗糧食雖然有粟、麥殼,但也完全可以熬成粥喝,甚至可以說在這個世道是極為不錯的飯食了。
然而對于享受過山丹飯食的他們來說,這種糧食竟然淪落到只能給牲畜吃了。
放在一年前,這種糧食煮的粥,這群人恐怕吃的歡心得不行,但現在……
一時間,劉繼隆心里也不知道是覺得好笑還是覺得無奈。
“折沖,吃肉。”
斛斯光沒有參與吃食的話題,他只是默默去篝火旁為劉繼隆烤熱了一大塊羊肉并帶了回來。
劉繼隆接過后看向斛斯光,伸手拔出短刀割下半塊遞給他。
“坐下一起吃。”
“是……”
在他的吩咐下,斛斯光坐在了一旁,而劉繼隆也割著羊肉一邊吃一邊說起了正事。
“今日我們火燒昌松,加上尚摩陵在番和搜尋不到我軍蹤跡,想來他很快就會反應過來,調轉兵鋒馳援昌松。”
劉繼隆說罷,尚鐸羅愕然道:“可是折沖,我們已經從昌松撤離了,您看這……”
“我們是撤離了不假。”劉繼隆頷首笑道:
“可你別忘了,昌松求援的哨騎已經派出去了,而姑臧肯定也派出哨騎去番和通稟尚摩陵了。”
“尚摩陵得到消息后,必然會率軍撤回來。”
“屆時昌松的第二批塘騎前往姑臧,再把消息送向尚摩陵時,你們覺得尚摩陵會怎么做?”
劉繼隆提出了一個問題,那就是時間差。
從昌松前往姑臧六十余里,而從姑臧前往番和一百二十余里,合計一百八十乃至九十余里。
涼州幾座城池之間沒有驛站,這也就導致了不存在“驛站加急換馬”這一說。
匯報消息的輕騎,只能每隔一座城換馬一次,而涼州幾座城池距離基本都在四五十里。
按照這樣的距離,哪怕是輕騎,從昌松前往番和也需要四五個時辰的時間,而四五個時辰足夠做很多事了。
等尚摩陵接到昌松第二批塘騎消息的時候,恐怕他早已在返回姑臧的路上。
這種時候他會怎么做,便是劉繼隆拋出的問題。
“應該會撤回姑臧吧?”
“不一定,也有可能在嘉麟觀望。”
“說不定會撤回番和呢?”
一時間,尚鐸羅幾人開始爭論起來。
不過爭論到了最后,張昶卻眼前一亮,直接對劉繼隆詢問道:“折沖,您就直接告訴我們吧!”
“我?”劉繼隆輕笑,隨后拋出一個讓人愕然的答案:
“我不知道!”
誰也沒有預料到劉繼隆會這么說,畢竟在他們眼中,劉繼隆簡直和未卜先知一樣。
然而面對他們的愕然,劉繼隆卻繼續笑著說道:“我說過,因地制宜,因事而為。”
“尚摩陵等人昨日的舉動我能預料到,是因為我們利用了他們的不相信。”
“他們不相信,那我們就選擇他們不相信的這條路走。”
“但現在這條路我們走完了,他們的選項也多了,那我們具體怎么走,就得看我們怎么做了。”
“什么意思?”張昶等人有些迷糊,他們被劉繼隆說的有些懵了。
恰好劉繼隆也吃完了肉,因此他用短刀在地上畫出涼州的地圖,標注幾座城池后,開始指揮道:
“尚摩陵怎么走,取決于他覺得哪里最危險,亦或者我們選擇進攻哪里。”
“如果我們不作為,那他最有可能前往嘉麟或停在原地觀望。”
“屆時張刺史他們出焉支山包圍番和,那尚摩陵就會反應過來去援救番和。”
“所以我們想要他走哪條路,決定于我們能在哪條路制造的威脅最大!”
劉繼隆把話說通透后,尚鐸羅也聽懂了,他沉著道:“那折沖,我們應該怎么做?”
“怎么做?”劉繼隆輕笑一聲,隨后看了看天色,估算了時間后他開口道:
“把前幾日我們俘虜的另一個部落小頭人帶上來!”
“是!”
張昶起身便去找人,不多時便將那小頭人帶來了。
這小頭人瞧見劉繼隆便立馬跪下,而劉繼隆卻拍拍他的肩膀把他拉起來。
“你不用跪我,于你而言,我是你的敵人。”
“不!您讓我吃飽了肚子,吃飽了肉!”
這小頭人竟然感激的再度跪下,磕頭道:“我這輩子從來沒有吃過那么多肉,是您讓我知道了吃飽肉是種什么滋味!”
說話間,他竟然隱隱啜泣起來,而劉繼隆卻沉默了。
管理上百人的小頭人竟然吃不飽肉,這聽上去天方夜譚,可一想到吐蕃貴族對牧戶們的盤剝,劉繼隆也就想通了。
但凡吐蕃的貴族能對下面的農戶、牧戶好一點,也不至于弄得百姓皆反。
不過即便如此,劉繼隆也沒有輕易相信這小頭人口中的話。
只是于他而言,這小頭人不管是真情還是假意都不重要。
想到這里,劉繼隆拍拍這小頭人的兩臂,再度將他拉起來。
面對這啜泣的小頭人,劉繼隆頷首道:“我要你幫我一個忙。”
“將軍請說,只要您開口,我一定幫您!”
小頭人擦干眼淚,紅著眼眶行禮。
只是他不曾想到,劉繼隆一開口便是:“我要你帶著你的族人走回姑臧,告訴那里的守將,我明日還將入寇昌松,直到攻陷昌松城!”
“您……我……”小頭人被劉繼隆說的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不止是他,就連旁邊的尚鐸羅等人都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帶著你的族人一起回姑臧,把這件事告訴守將,能做到嗎?”
劉繼隆再次笑著詢問小頭人,小頭人卻直接跪下。
“我聽軍中的鄯州兄弟說過,他們說山丹是一個好地方,我如果跟著回去,我和我的族人都將有自己的牧群,不用交沉重的牧稅。”
“我想和我的族人一起跟隨將軍去山丹,請您不要舍棄我們!”
讓劉繼隆沒想到的事情發生了,小頭人被鄯州軍的兵卒三言兩語說動了,竟然想著跟他回山丹。
對此,劉繼隆哭笑不得的再次將他扶起:“你如果相信我,那你就把消息帶回姑臧,然后好好在姑臧生活。”
“我答應你,兩年內我會帶兵收復姑臧,屆時我會賜你千頃草場,牧群千頭!”
“在此期間,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在返回姑臧后把我說的話告訴姑臧的守將,然后繼續為他們放牧就行。”
劉繼隆好賴話說盡,可小頭人還是不情愿。
好在劉繼隆執意要他把消息帶回姑臧,他這才點頭同意返回姑臧。
“你叫什么名字?”
劉繼隆詢問他名字,他也行禮回答道:“我叫廓勒登!”
“好,我記住你的姓名了,你也要記得我說的,按照我說的去做,不管他們問你什么,你都照實回答。”
“總有一天我會收復姑臧,把我承諾的東西賞賜給你!”
拍拍他的肩,劉繼隆便讓他帶著族人前往姑臧。
在返回姑臧的時候,廓勒登帶著族人每走幾十步就要停頓回頭一次。
直到他們漸漸隱沒于黑暗中,劉繼隆轉身看向了尚鐸羅等人。
“折沖,您這收復人的手段真是厲害。”
張昶樂呵呵的給劉繼隆拍馬屁,不過劉繼隆卻瞥了他們一眼。
“不管是漢人還是番人,亦或者是回鶻人,只要是老百姓,求的無非就是一口吃的罷了。”
“誰能讓他們吃飽,誰能不折騰他們,他們就支持誰。”
“我們都是被人壓迫過來的,我希望你們別忘了自己曾經的經歷。”
“日后你們治理一城的時候,我不可能一直盯著你們,只希望你們憑著良心能少盤剝點百姓就行。”
曾經的經歷告訴劉繼隆,是人都會變,沒有人會保持一個心態和狀態一輩子。
一個人孤苦伶仃的想法,和他家庭美滿時的想法肯定不一樣。
對于這個時代來說,或者對于整個封建時代來說,老百姓過的好不好,全看現管的官員有沒有良心。
正如河西一樣,吐蕃在河西執行的制度明明在時局安定后有所改善,百姓的日子相較曾經也過得好了許多。
可隨著地方的吐蕃貴族和官員們漸生貪婪,最終還是把河西百姓盤剝的不成樣子,甚至壓榨到戶戶為奴的程度。
邏些城的那些貴族恐怕到現在都想不通,他們對河西的治理明明比之前已經寬松了很多,為什么河西還是會冒出像張議潮、張淮深、劉繼隆這樣的人來反抗他們。
他們也想不到,他們派到河西的官員,到底用什么借口將河西盤剝的不成樣子。
官吏都有口,不同的是前者兩張口,一張對上,一張對下,而吏只有一張口,卻一口吃得下一個人。
治理山丹以來,劉繼隆的感觸是越來越多。
他能把山丹治理好,是因為山丹不大,他一個人也看得過來,知道哪里好,哪里壞,知道誰欺上瞞下,知道誰盤剝百姓……
可隨著需要他治理的地盤越來越大,他便會擔心自己能否治理好一州數城,一道數十城之地。
哪怕這一切都還沒有著落,可他也漸漸感受到了肩頭的擔子。
他承認他也想享受享受,可后世的教育總會時不時的提醒他,讓他看看老百姓過的日子是什么日子,他自己是否用心。
他不知道他這種心態還會持續多久,興許隨著經歷的事情越來越多,誘惑越來越多,權力越來越大后,這種心態便會被消磨殆盡吧。
這么想著,劉繼隆也收回了心神,對尚鐸羅他們交代早點休息后,一頭扎進了牙帳內休息。
在他休息的同時,被他釋放的廓勒登也在返回姑臧的路上,不斷地與族人串通口供。
他們不能承認自己在山丹軍那邊吃到了肉,幫著他們收割了糧食。
為此,他們只能往自己的肚子里灌水,啃草根來去味。
三十里的路程并不長,更別提姑臧城二十里范圍還有哨騎巡哨了。
所以從他們被釋放時開始算起,他們不過向著西南走了兩個時辰不到,便被巡哨的姑臧哨騎發現了。
他們被哨騎帶往了姑臧城,而作為頭人的廓勒登也在被帶到城下后,和那個抓到他們的哨騎一起被守軍用吊籃吊上了城墻。
不多時,他便被守軍押著前往了衙門。
當他走入衙門正堂的時候,在凌晨被叫醒的折逋羅已經披著披風坐在主位上了。
他看著廓勒登皺眉,顯然是知道了廓勒登的身份。
“廓勒登,我的牧群呢?”
“被那群漢奴吃了,都護……”
折逋羅第一個問題竟然是問自己的牧群,而廓勒登也老實交代并跪了下來行禮。
“我聽他們說,你也是被劉繼隆放出來的,就連你的族人也一起被放出來了。”
“是的,都護,他放了我們,是想讓我們來轉告您一件事。”
廓勒登緊張說著,折逋羅瞧見他的模樣,不由想到了前日的贊東欽。
“這個劉繼隆,又在搞什么鬼……”
折逋羅臉色一黑,隨后冷著臉質問道:“他讓你來說什么!”
“他……他……”廓勒登支支吾吾,最后才說道:“他說他明日清晨還要繼續進攻昌松。”
“你說什么?”折逋羅懷疑自己聽錯了。
明明黃昏的時候,他才接到了昌松的最新消息,說劉繼隆焚毀上萬畝糧食后便北逃了,而他得到消息還派人把消息送往了番和。
現在劉繼隆竟然又派人來說他要進攻番和,那現在自己應該怎么向乞利本稟報?
不管是如實稟報還是添油加醋,乞利本都不會饒恕自己。
一會昌松危急,一會昌松無礙,現在又來個昌松危急……
別說尚摩陵會怎么想,被劉繼隆這么戲耍幾次后,就連折逋羅自己都氣得火大。
“他們現在在哪?”折逋羅盡力壓著怒氣詢問。
廓勒登聞言本不想回答,可他一想到劉繼隆的交代,加上此時距離出發已經過了很久,因此便回答道:
“他們在姑臧東北三十余里外,不過我被釋放時應該是丑時(21點),不知道現在是什么時辰。”
廓勒登說罷,折逋羅下意識就側頭去看夜漏。
只見卯時的夜漏已經被擺了上來,而且已經到了寅時四刻(4點)。
稍微推算時間后,竟然有了三個時辰多四刻。
這么長時間都夠人睡一覺起床了,再搜尋恐怕也搜不到什么蹤跡。
饒是如此,折逋羅還是不甘心的對外喊道:“來人,往東北方向派出輕騎搜尋,三十余里外是否有漢奴的蹤跡!”
“是!”班值的百戶長行禮后走出衙門,而折逋羅則是看向廓勒登。
“你在他們軍中多待了那么久,具體都跟著他們干了什么,另外他們還有多少隨軍軍糧?”
折逋羅的問題犀利,問得廓勒登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劉繼隆交代了可以如實回答,所以他在片刻后便連忙回答道:
“幫著他們喂食馬料,在他們襲擊昌松時,被迫割了些糧食。”
“軍糧呢?”折逋羅忍住脾氣繼續追問。
“不知道……”廓勒登低下頭,他是真的不知道劉繼隆他們還有多少軍糧。
“那他們讓你們喂馬的馬料是什么?”折逋羅深吸一口氣再問。
“一開始是豆料,去了昌松之后換成糧食了。”
廓勒登如實回答,而折逋羅后續又追問了他幾個問題。
直到他發覺問不出什么,他才黑著臉對廓勒登道:“記住,你欠我一千頭牧群!”
“是……”廓勒登聽著這翻了四倍不止的牧群數量心里發顫,可想到劉繼隆的承諾,他還是點頭認下了。
見狀,折逋羅也擺手道:“滾吧!”
“是……”廓勒登起身退出衙門,而折逋羅也起身來回渡步。
他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把這情報告訴尚摩陵,猶豫許久后,他最終還是決定等前往東北方向探查的輕騎回來再視情況回稟。
不過這輕騎速度再快,來回六十余里的路程也需要兩三個時辰。
想到這里,折逋羅心里不免有些發虛。
“這劉繼隆,不會真的又去襲擊昌松了吧……”:mayiwsk←→新書推薦: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