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也不必太過緊張。”

宗寰端起旁邊的茶水喝了一口，以此掩飾自己的情緒。

“朕不緊張。”他笑道。

“拿輿圖來。”商夏看向岑非。

宗寰的桌子上就有天幽國南境的輿圖，他這幾日反反復復地研究著天幽國南境和南黎國交戰的地方，思索著這場戰爭的種種可能。

最終，只得到一個答案。

那就是天幽國的三十萬兵馬，根本無法抵抗南黎國八十萬大軍。

天幽國南境一破，中原一馬平川，南黎國大軍隨時都可北上，直搗天幽國望京城。

屆時，天幽國將不復存在。

他這個天幽國皇帝，亦將成為亡國之君。

宗寰想到這里，不由面色一沉，這場仗的勝算，幾乎沒有。

姐姐雖然保證，打不退南黎國提頭來見，可他想要的不是姐姐的人頭。

他想要天幽國打敗南黎國，滅亡南黎國，再一步步強壯起來，成為九州大陸上最強大的國家，一統九州天下。

他也會成為千古一帝。

這是姐姐曾在他心上種下的種子，現在已生根發芽。

岑非顫顫巍巍地將南境輿圖拿過來，在桌案上輕輕鋪開。

“陛下請看這四個地方。”

商夏修長天然白皙的手指在輿圖上輕輕滑動，從西自東，一一指出四個地方。

“這是酤城、瑜城、鳧城、周城，這四城，每一座城池臣都派了重兵把守，陛下從輿圖上可否看出，臣為何要如此做？”

宗寰將心里躁動不安的情緒掃開，靜下心來，目光一一掃過輿圖上商夏所指出的這四座城池，若有所思地說：“瑜城地勢處于天幽國的最南端，一旦南黎國大軍向北挺進，瑜城便是首當其沖。

“酤城在瑜城的東北方向，鳧城又在瑜城的西北方向，三城連成一個三角。

“而周城在瑜城西部，臨近巨鹿國和曾經上丘國的地方，又在鳧城的西南部，啊……”

說到這里，宗寰忍不住驚呼一聲，抬眸看向商夏的眼神之中滿是震驚。

他神情激動地道：“此四城兩上兩下，遙遙相望，猶如犬牙交錯，形成兩個鐵三角，相互之間的距離不近，但也不算遠，若有敵軍攻打其中任何一城，另外兩城的兵力，可隨時相互援助，敵軍若深入我境，還可三城聯合起來，共同擊退敵軍。”

宗寰作為皇室子孫，自小也是熟讀兵書兵法的。

商夏指出這四城的布局后，他很快就明白了。

宗寰不由滿心佩服，姐姐人還未到南境，他們的大軍卻已有組織有計劃地往目的地而去。

他即便覺得這場大戰希望渺茫，可對姐姐不得不服。

“沒錯，陛下。”商夏點點頭，微微一笑，“酤城位于南境最東邊的一點，由虎威大將軍傅榮鎮守，北上可與他的長子鎮東大將軍傅晨風相連，南下則可與敵軍周旋，甚至對敵軍發起進攻，守著此地，進可攻，退可守，進退自如。

“鳧城位于南境最靠北的一帶，接近中原，成為朝堂與南境一線的中心，我將這里交給對中原地區十分相熟的英威大將軍蕭曄把守。

“蕭曄與你三哥從小一起長大，在各方面的才能都不差，他守在這兒，可隨時援助周城和瑜城，也可隨時與中原地區相呼應，以防國中有人暴亂。

“周城位于南境的最西部，由神威大將軍賀鐵星鎮守，賀鐵星有鎮守宣州亂城的經驗，對我國民風彪悍，百姓難管的西部地區，能起到很好的震懾和管理作用。

“同時，賀鐵星作為一名殺伐決斷的勇猛悍將，將吸引很大一部分南黎國的大軍到西邊，可大大減輕瑜城的壓力。”

宗寰靜靜聽完，對商夏點了點頭。

他沒想到商夏會給賀鐵星如此之高的評價，但他看得出來，姐姐對這場大戰，的確有充分的準備。

這讓他安心不少。

“姐姐安排之周到，讓人深為佩服。”

宗寰深呼吸一口氣，看著商夏的目光帶了笑意，眼里涌動著驚艷的情緒。

商夏回以皇帝一笑，繼續說道：“陛下，最后要說的是瑜城，南境最重要的一座城池。

“瑜城是丞相龍瑜的老家，也正如你所說，一旦南黎國大軍大肆挺進，瑜城將會首當其沖，迎接他們的第一場大戰。

“實際上，瑜城現在已經是四面圍敵，形勢危急，不過有商洲鎮守，堅持個十天半月的，還是沒有問題，等援軍一到，瑜城的危機或可緩解。”

“姐姐，援軍是和瑜城形成三角的傅榮一支，還是蕭曄一支啊？”

宗寰眉梢輕蹙，有些疑惑，“他們過去，不是先得守好自己的城池？南黎國八十萬大軍不可能只盯著瑜城……”

商夏輕輕回道：“援軍是我，以及軍學院的兩屆學生。”

空氣中安靜了一瞬。

宗寰看著商夏的眼睛微微睜大。

有那么一瞬間，他甚至覺得姐姐是不是昏頭了。

當他看到商夏冷定鎮靜的神色，才慢慢平復下心情，臉上扯出一個牽強的笑。

“姐姐，前線軍報說，南黎國大軍十數萬人馬圍著瑜城，軍學院所有的學生加起來，總共不足還一萬人馬。”

“是，陛下。”商夏微微一笑，大大方方地承認道，“實際上，軍學院總共只有六千人，并且，里面的特種兵我可能還要抽調出來，讓他們去執行更難的任務。

“但這便是軍學院學生要做的事情，正好趁著這次機會，讓陛下看一下軍學院學生以一敵十的實力。”

宗寰滿目震驚，南黎國大軍究竟有多強悍，他不是特別清楚，只是從這幾年與天幽國交戰的情況，略微能猜測到他們的強大。

但姐姐卻是在南黎國待了大半年時間，對南黎國軍隊肯定是了解的。

姐姐說出這話，不會是開玩笑。

商夏看著宗寰，微微一笑，“當然了，我們也不會只有這一個動作，整個戰場是相互關聯，又相互牽制的，這些只能到時候隨機應變。”

“戰場上一切都聽姐姐的。”

宗寰不再發表意見，姐姐在這方面的本事，比他強。

“臣得向你要一個人。”商夏說道。

“行，龍丞相給姐姐便是，姐姐可要保證他的安危。”

“保證不了。”商夏回道。

她的眸中涌出從未有過的冰冷無情，連宗寰也不禁愣住。

商夏神情冷淡，渾身凜然冷意，“陛下，任何人的安危我都保證不了。”

商夏垂了垂眸，“我唯一能保證的，是天幽國的江山。”

宗寰渾身一震，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岑非額頭上滿是汗珠，陛下親政以來，還從來沒有人敢用這種口氣和陛下說話。

商夏姑娘的語氣，未免太冷了。

“姐姐，朕明白了。”宗寰神色認真地看著商夏，點了點頭。

雖然也知道這場仗不容易打贏，但這是他第一次感到那種迫人的壓力。

姐姐心中所承受的，肯定要比他多得多。

商夏緩和了語氣，神情也柔和下來。

“龍瑜父親是瑜城城主，他本人是三少城主，上面還有兩個哥哥，龍家在瑜城有百年根基，威懾力很大。

“他們有自己的一股勢力，讓身為丞相的龍瑜南下，可讓瑜城更有粘合力，讓我軍和瑜城的百姓們粘合起來，共同抗敵。

“至于商洲，只是暫時接管瑜城，我對他還有大用。”

“姐姐安排就好。”宗寰只輕輕說了一句。

他在想，姐姐為何要告訴他如此之多的信息，有些事情，未免太細致了。

“陛下，瑜城作為前線壓力最大的地方，也是直面南黎國大軍的地方，在這場大戰中損失將會十分慘重，陛下要有心理準備。”

宗寰感慨：“姐姐，朕似乎已經看到南邊的戰火了。”

他輕嘆口氣，閉了閉眼。

商夏神色嚴肅地說道：“臣想告訴陛下的是，無論南邊怎樣，陛下在朝中一定要穩住，前線的戰況勝敗都是常事，只要我們守住的這四座大城還剩下兩城，陛下就不必驚慌。”

宗寰默了一下，問出了心頭的一個疑問。

“姐姐，敵軍若是多線并進，同時攻打這四城呢？那我們可毫無援助之力。”

“那我們就得龜縮，消耗，偷襲，同時，我們也要讓南黎國多線受擾。”

商夏嘴唇有點干澀，宗寰將一旁的茶遞了過來。

商夏接過喝了一口，繼續說，“南黎國周邊小國雖然無法撼動南黎國，但也不是毫無作用，你三哥會在這些小國之間游說，或可取得一部分援兵。”

宗寰笑道：“有三哥親自出馬，定能將南黎國周邊小國的作用發揮至最大。”

皇帝說是這么說，卻沒怎么在意。

南黎國周邊小國都被南黎國打怕了，三哥再有三寸不爛之舌，恐怕作用也不大。

要想從他們那兒搬來援兵，還不如在天幽國境內征兵。

商夏看出宗寰對周邊國家不抱什么希望，也不多做解釋。

有時候，語言是很蒼白的。

只有事實會說真話。

這事兒姑且以后再說吧。

商夏輕輕抬起眸光，神情嚴肅地看向宗寰：“陛下要做的，便是信任臣。”

宗寰微微一笑，開口說道：“姐姐這不是來給朕講述這場戰爭代價的，而是來給朕吃定心丸的。”

“是，陛下聰慧，一眼就能看穿。”

商夏是為了讓從未經歷過此種大戰的皇帝心里有個底。

不然，仗打到一半，朝中出了亂子就不好整了。

宗寰對商夏搖搖頭：“朕愚笨得很！是姐姐太神秘，太強大了，朕心中十分震撼，朕有時候甚至懷疑，姐姐是不是天外來人？”

商夏也搖搖頭：“我不是。”

她無意在這個話題上多做解釋，繼續道：“但我還是得說，陛下，這場戰爭要付出的代價是慘痛的，這三十萬或許一人不剩，您的將領也或許不能活著回來。”

“朕明白。”

宗寰重重地呼出口氣。

方才姐姐已經說過了，誰的命也不能保證。

要想打敗南黎國，本來就已是艱難至極的事情，他又怎能對姐姐要求那么多？

“能守住天幽國就好。”宗寰說道，“朕相信姐姐。”

商夏從一旁端起滿上的酒杯，輕輕舉起來，對皇帝笑道：“這第二杯酒，敬陛下對臣的信任，商夏能以一介女子之身立于朝堂，若非陛下放下對女子的成見，信任臣，支持臣，看重臣，縱容臣，商夏不會有今日。”biqubao

恭維好聽的話，宗寰聽得太多了。

可這樣一連串的話語，從冷傲的姐姐嘴里說出來，讓他覺得說不出的受用。

宗寰掩下眸中的笑意，挺直脊背，對商夏搖了搖頭。

他神色嚴肅地說道：“不，這第二杯酒，該由朕來敬姐姐，敬姐姐對朕的教導，對朕的輔佐，對朕的關愛，也敬姐姐一顆為天幽國之心。”

商夏沒再說什么。

兩人舉起手中的杯子，將清冽的酒一飲而盡。

岑非忍不住抹了抹濕潤的眼眶，心里酸澀得厲害。

陛下只有和商夏姑娘在一起的時候，他才感覺到陛下的內心不那么孤寂。

如果說這世上有一人能夠理解陛下，那便是商夏姑娘。

“第三杯酒，是杯警戒之酒。”商夏的語氣陡然嚴厲起來，聲音里也充滿了鏗然的味道，“警戒陛下，也警戒臣自己，陛下于朝堂之中穩住朝臣和天幽國百姓，商夏于前線奮勇殺敵，我天幽國方可保住。”

她的臉上沒有了笑容，語氣也十足的冷硬，“若是陛下耳朵不幸進了奸佞之言，商夏在戰場上哪怕再英勇，也無濟于事。

“如今，商夏的命不是握在自己手上，而是握在陛下手上。

“陛下若是想我死，想天幽國亡，盡可以不信任臣。”

商夏的話，如此嚴重，讓宗寰也是一愣。

岑非低垂著頭，心中大為震驚的同時，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普天之下，恐怕也就只有商夏姑娘敢在陛下面前說這些話了吧。

偏偏他看陛下神情，雖然有些驚訝，卻沒有半分生氣的模樣。

陛下看向商夏姑娘的眼神，反而一片灼熱。

宗寰隔著衣服抓住商夏手臂，眸中愛意洶涌：“朕寧可讓天下人去死，也不會讓姐姐去死。”

他這話發自肺腑，讓人震驚。

商夏張了張嘴，終是沒說什么，她從懷里拿出一塊玉佩，遞給皇帝。

“陛下，這是一塊上好的血玉，送于陛下警醒自己。”

宗寰一陣苦笑不得，這血紅色的玉佩，還真挺警醒人的，讓人看了腦子里都不由得一陣興奮。

宗寰收下玉佩的同時，拿出一把眼熟的金黃色的匕首。

“姐姐，這是三哥還給朕的黃金龍鱗匕首，朕今日將之賜給姐姐，姐姐持有此物，姐姐的命令，便相當于是朕的命令。”

商夏默了一下，將匕首朝宗寰推了回去。

“陛下厚愛，商夏心領了，但商夏已是這次戰爭的總指揮，無人敢不聽我的命令，這黃金龍鱗匕首，就不必了……”

“姐姐一定要收下。”宗寰神色認真地看著商夏，堅持說道，“朕能坐穩天幽國的江山，姐姐有一半的功勞，朕愿與姐姐共享這江山……”

“陛下。”商夏神色冷厲看著宗寰，輕輕打斷他，“此話不可再說。”

宗寰笑著點了點頭，強行將黃金龍鱗匕首塞到了商夏手中：“那姐姐把這匕首收下。”

商夏推脫不得，只好收下，以后說不定有用。

這時，前線的軍報緊急傳來：“報！瑜城告急，戰九州親自率領大軍猛攻瑜城，瑜城快守不住了。”

“陛下，臣該告辭了。”商夏朝宗寰行了一禮，大步往外走去。

戰九州，對決的時候來了。

三月，初春。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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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

大神商夏宗云蒙的妖孽嫡長女又狠又煞檸檬的果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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