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出大唐第一百零二章:君子魔劍_365
第一百零二章:君子魔劍
不知是餓得太狠,還是天賦異稟。
兩個小子胃口頗大,竟將包子餛飩全部吃下。
“白衣老大,我叫寇仲,他叫徐子陵,你可以叫我們小仲小陵,老大請我們飽餐一頓,有什么差遣我們揚州雙龍哩?”
寇仲學著江湖人的樣子頗有氣勢,一旁徐子陵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
“小陵你干嘛,我又沒有說錯。”
徐子陵看了周奕一眼:“什么雙龍,這位大哥別聽他胡說,我們倆吃了上頓沒下頓,哪里是什么龍。”
周奕喝了一口餛飩湯沒急回話,笑著問:“你們現下住在哪?”
二人又對望一眼,他倆現在雖說是小混混,但能在言老大的鐵拳下活到現在,摸爬滾打之下,也學到很多在江湖上的生存道理。
兩人極有默契,彼此一個眼神就大致能懂對方心意。
隱隱感覺這位白衣大哥不是壞人,徐子陵低聲道:
“在城東一處荒棄莊園,那里有個破落石屋,我們用木板封了瓦頂,平日就住在里面。”
寇仲對江都十分熟悉,連說幾個關鍵地標,比如官署、妓院、賭鋪的位置。
順著他的話找,一定能找到這莊園。
寇仲話語較密,又說起他們的父母家人均在逃難中被盜賊殺死,于是相依為命。
他的性格強硬一些,一旁的徐子陵聽到這些,不由面色暗淡。
周奕心下稍嘆。
若他們只是普通人,恐怕很難活到現在,更別說有這樣的身高體態。
這時看向寇仲,回了他方才的話:“其實我們的命途差不多,不過我比你們幸運一些,有師父收留教導,方才見你們站在包子鋪外.”
他話音稍滯,寇仲和徐子陵已明白他的意思。
二人看向周奕的眼神,明顯多了幾分親近。
在江都他們遠遠望見過很多大人物,大都不屑用正眼瞧他們。
言老大則是壓榨他們,要出力干活,還要偷取錢財。
稍不稱心,便拳腳打罵。
對他們好的人屈指可數,與他們這樣說話的幾乎是沒有。
更別說,這位大哥的氣度不凡,也許是個比言老大更牛的人物。
寇仲眼底深處的戒備也淡了下去。
“見你們對江都熟稔,我才來此地不久,有些保密之事想朝你們打聽。”
二人一齊點頭。
“江都的事我們很熟,大哥你只管問。”
三人坐在鋪子角落,周奕四掃一眼,低聲問:“你們可知近來石龍武場有什么變化?”
寇仲徐子陵聞言,露出心有余悸之色。
要是旁人問起,這會兒他們絕不會說。
寇仲道:“那天我和小陵在石龍武場旁的大樹上偷看,想多偷學一點武功,瞧見有人闖到武場里面殺人。”
徐子陵有些害怕,道:“武場里面幾個教授拳法的教頭全死了,然后又有許多隋兵涌入,把武場包了好幾圈,我們倆在樹上一動不敢動,差點就被發現。”
“后來呢?”
寇仲道:“后來那些隋兵抓走了幾個人,說是什么鄱陽湖那邊過來的反賊。我看一點也不像,是不是啊,小陵?”
“嗯,那幾個人是武場老教頭,其中有個姓段的天天在武場打拳練腿,不會是起義軍。”
徐子陵又加了句:“動手殺人的那幾人就待在武場沒出來。”
“定是有什么秘密,所以把人看管起來。”
寇仲說完轉臉看周奕:“后來去武場的人就再沒出來過,一些還是石龍的朋友,大哥可千萬別去。”
徐子陵也在一旁點頭:“自那以后,我們都遠遠繞著武場走。”
他倆說話聲音不大,你一言我一語,把看到的事情全都說了一遍。
不愧是揚州雙龍,這事還真叫他們碰上了。
這時候就算找到巨鯤幫的人去問,恐怕也不會有他們說的清楚。
周奕順他們的話往下捋。
江都官署全是尉遲勝的人,等同于宇文閥,他們在找石龍。
看樣子還沒找到。
結合老杜的話,江都官署應該是沒喝到頭湯,聽到些風聲才開始行動,又將石龍武場控制起來,防止消息擴散。
周奕不斷思索,忽然想了起來。
“你們聽過田文這個名字嗎?”
二人全在搖頭,“名字我們不清楚,大哥可知道他有什么響亮的江湖匪號?”
“他是個詩文大家,在揚州很有名。”
周奕解釋了一下,想起雙龍就是從這田文手中拿到《長生訣》。
他是石龍極為要好的朋友。
“我們對詩文一竅不通,只偷聽過白老夫子講課,說一些完璧歸趙,之乎者也這樣的道理。”
徐子陵無奈搖頭,感覺沒法幫上忙。
寇仲反應極快,一拍大腿,把徐子陵的身體搖了搖:“小陵,你好聰明!”
“怎么了?”
“大哥的問題被你解了。”
寇仲興奮不已:“大哥要問田文的消息,我們不知道,但白老夫子一定知道。”
“他講學教書很有名,什么文人雅士那些,他認識很多,或許就有大哥要找的田文哩!”
周奕目色一亮。
“現在方便嗎?”
“當然方便,”徐子陵指了指方向,“去白老夫子家走那條路,我們很熟。”
“走,”寇仲拍了拍飽腹,迅速站了起來。
走時又忙問一句:“大哥,你貴姓。”
“我姓周。”
二人喊了一聲“周大哥”,就領路去了。
他們穿街過巷,十分熟絡。
晨色漸淡,日光遍撒江都,琉璃飛瓦,灼灼以金。
南陽已經夠繁華,可與江都相比,差距遠不止城墻。
放眼望去,江都主道上車水馬龍,滿載吳越絲綢的牛車,馱著波斯香料的駱駝隊,有九州大地各處的商人,還有塞外胡商。
城南的臨風樓高過六層,畔伴內河,憑欄可眺一河烏篷蓮舟,雅間傳來琵琶聲,彈的是楊廣親制的《泛龍舟》曲。
周奕望著風樓瑰麗,聽到里邊歌姬唱到:“借問揚州在何處,淮南江北海西頭.”
從藝術修養考慮,廣神一旦發興有作,天師也是佩服的。
兩個半大小子與周奕說過幾句話后,他們有股自來熟的力量。
甭管遇到什么人,話都是越說越多。
給周奕這位新客介紹江都風貌時,連本地春風院、春花樓中的姑娘都能說出來幾位。
與言老大這廝混在一起,別想學什么好。
周奕沒覺得奇怪,只是在想
他們饑飽交替,處境堪憂,住在荒棄莊園,破漏石屋,能有這份樂觀處事的心態,已殊為不易.
“兩個臭小鬼!”
周奕正在想著,三人才過巷子,一個他沒怎么在意的人,迎面爆喝!
這人肩寬近三尺,虎背熊腰,聲音奇大。
正一臉兇惡地盯著寇徐兩個小子。
“你們在這里亂逛什么,怎么不去碼頭上搬米干活,想找死了嗎?”
他鼻子喘著粗氣,身后跟著五六個壞笑小弟。
周奕一看便知是標準的反派。
“言言老大!!”
寇徐二人雖然在背后常把罵“言老大”的話放在嘴邊,卻對他怕得很。
可是又離不開他。
得罪了言老大,他們便很難活下來。
雖然碼頭幫工的錢要上交,卻偶爾能混一點飯吃。
至于反抗二人現在可沒那個膽子。
言老大,可是有二十多名手下的大混混。
并且,還認了一位爺爺。
竹花幫的堂主常次大爺不嫌棄,收他做了乖孫。
那可是八幫十會里面的大人物。
在寇徐二人看來,定然是惹不起的。
可以想象,今次被言老大發現在偷懶,一定會被打個鼻青臉腫。
不過,
他們倒是夠義氣,沒有把言老大的怒火轉到周奕身上,寇仲稍稍站在徐子陵之前,兩人露出恐懼之色,不斷后退。
嘴巴里面連連冒出求饒的話。
“老大,現在時間還早,待會我們去碼頭干活也不耽擱,一定能把今天的活干完.”
可是言老大根本不聽。
這位不知從哪里惹得一身火氣,分明是想找個沙包撒氣。
“你干嘛,哎呦!”
言老大才抬起拳頭,忽然痛得叫喚,感覺自己的胳膊像是被鐵鉗子緊緊箍住,且越來越緊。
一雙修長的手,正捏在他的胳膊上。
這時一股大力涌來,胳膊上的手一松,他整個人像是被掀起來一樣。
言寬腳跟不穩,直挺挺后退,身后六名小弟上前攙扶。
結果七人一齊仰跌,哎呦聲一片。
“我的娘!”
兩個小子驚呼一聲,看到這一幕直接呆住了,言老大已是他們眼中的無敵存在。
本來以為周大哥能和言老大媲美。
沒想到,言老大加六位道上大哥,這些專業大混混,全栽了個狗吃屎。
寇徐二人看到他們摔個烏龜爬,又解氣又想笑,但都憋住了。
言老大最為雄壯,身體偏圓,在地上連滾好多圈。
能在江都混得下去,豈能沒有一點見識。
除了胳膊疼,身上沒有其他傷勢,可見對方在大力出手后還能控制巧勁。
言老大一股腦爬起來,臉上兇相沒了。
“恕罪恕罪,小的有眼不識泰山,不知沖撞了哪位高人。”
他話語中的慌張不是裝出來的。
“這位是從淮水來的周老大,也是我和小陵的大哥,我們在幫周老大帶路,去南邊的茶樓喝茶。
言老大能否給個面子,原諒我和小陵今日沒好好干活呢。”
言寬見周奕不說話,也就是默認了。
淮水近來可不太平。
看這氣勢,真有可能是從淮水過來的大人物,那是阿爺常次也不敢招惹的存在。
說什么兩小鬼的大哥,他是不信的,只當是這兩個小子撞了大運。
“在碼頭上好好干,以后正常拿工錢,江都這邊,我言寬罩著你們。”
言寬感覺自己全身被人鎖定,渾身雞皮疙瘩起了又落。
這個虎背熊腰的大漢,此時說話語氣比春風院的娘們還溫柔。
又輕輕拍了拍寇徐二人的肩膀,幫他們整理了一下衣衫。
旁人若是不曉得內情,真要將他們當成好兄弟。
“將周老大送去茶樓,此事為重,今日不用去碼頭做事了。”
言老大說完,沖著周奕欠身微笑。
他帶著手下,頭也不回地跑走了。
徐子陵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寇仲望著言老大消失的背影,高興地搖動他的身體:
“小陵,白老夫子說什么狐假虎威,今次就是了,言老大以后肯定不敢再欺負我們。”
徐子陵埋汰道:“你瞎給周大哥編身份,也就周大哥脾氣好,不與你計較。”
周奕無所謂地笑了笑,他身份多得很,不差這一樣。
他們繼續尋白老夫子,一路上又說起武功的事。
兩小子想拜周奕為師,周奕拒絕了。
他不太適合收徒。
不過,卻與他們講了一些經脈、竅穴之類的理論常識。
如今他也算個大行家,說起這些毫無滯澀。
兩人聽得如癡如醉時,已到白老夫子居舍。
周奕手提幾樣沿路買來的禮物,上前輕輕叩門。
里面傳來腳步聲,不多時門打開。
白老夫子入了花甲之年,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用黑色的頭巾緊緊包裹,身著深灰色的長袍,老臉崩得很緊,一看就是嚴師。
他先看周奕一眼,又皺眉盯著兩個小子:“兩個偷師的小鬼,來我家做什么?”
對于他們偷聽講課之事,白老夫子心知肚明,只是沒趕他們走。
“夫子,是周大哥要來尋你。”
周奕上前道:“夫子,打攪了。”
白老夫子問:“少俠尋老朽為何?”
“田文先生是夫子的朋友,”周奕繼續道,“我此來,是想問問田文先生之事。”
白老夫子面色微變,周奕說話時就盯看他表情。
這時篤定
這位老夫子不僅認識田文,還知道田文的近況。
“吱呀!”
剛剛打開的門,又被關上:“你說的人老朽不認識,你們走吧。”
“朋友有難,夫子要熟視無睹嗎?”
“吱呀”
門又打開了。
白老夫子盯著周奕,用他教書多年的眼力上下打量。
“請進。”
周奕入了屋,一點不愿耽擱:“夫子,敢問田文先生今在何處?”
“你去他府上找過?”
“沒有。”
周奕把手上一些小禮物放下:“如果他還在府上,恐怕早已被抓。”
“他的好朋友石龍惹了大麻煩,田文先生隨時都會送命,你告訴我他在哪,或許他還有一線生機。”
“夫子.”
“他只要在城內,被找到只是早晚的事,城門附近全是兵將,想從揚州總管的眼皮底下溜出去,絕難做到。”
白老夫子道:“老夫如何信任你,倘若你是總管府的人,我豈不是害了朋友?”
徐子陵急忙站了起來:“夫子,周大哥是個好人。”
寇仲則道:“周大哥今日才問我們石龍武場的事,如果是總管府的人,何必打聽呢。”
“夫子別猶豫了,如果是我,我一定會告訴周大哥,這樣夫子的朋友才會有被救的機會。”
“與其等死,不如試試。”
“哼!”
白老夫子冷哼一聲,板著臉瞪了他們一眼。
周奕這生客,明顯是他們倆招來的。
他沉默片刻,去桌邊寫下一張字條。
“希望老朽沒做錯事。”
周奕將字條接過,細看了一眼:“田文先生能不能活下來我不敢保證,但夫子這個決定沒有做錯。”
見周奕說這話,白老夫子坐下來重新寫了一張字條。
這一次,字條上的位置與前一張明顯不同。
可以說是南轅北轍。
“失禮。”
周奕聽罷一嘆:“希望我的朋友都能是夫子這般人。”
白老夫子臉上的淡笑一閃而逝。
“我欲向夫子購書一冊。”
“哪一冊?”
“《禮》。”
白老夫子沒有收錢,從書架取來一本禮記送給周奕。
寇徐二人微微一愣,這本禮記最終落在了他們的手上。
“夫子為朋友說謊,不算失禮。”
“你們兩個,第一次見我就打量我的錢財,恐怕想著我是不是肥羊,這才是失禮。”
二人聽罷,一陣羞愧。
周奕又道:“以后若有機會,盡量將‘從言老大身上學來’的壞毛病改掉。”
“今日多謝你們一路相陪。”
說話間,周奕從自己的盤纏中掏出一些金銀放到二人手里。
“周大哥,我們不能要!”
周奕擺了擺手:“李密欠我足金十萬兩,這點算不上什么,你倆省點花,很長一段時間不用餓肚子。”
徐子陵很是不舍:“周大哥,你要走了嗎?”
“是的,我要做的事很危險,你們碰不得,隨時會沒命。”
“此間之事,也不要朝外說。”
二人連連點頭。
雖然只是短短時間相處,寇仲心中也很是不舍:“周大哥,我們怎么才能再見到你?”
周奕輕扶長劍,留給他們一個微笑:
“江湖再見。”
白影如龍,隨著話音飛出院墻,再難尋見。
“周大哥請我們吃飽飯,又教訓欺壓人的言老大,現在又贈金銀,讓我們看書學好.”
“小仲,我有點沒用,竟然想哭。”
“爹娘死后,沒人對我們這樣好。”
寇仲挺直腰背,奮然道:“小陵,周大哥說江湖再見,我們要爭氣,一定要混出個樣子。”
徐子陵重重點頭。
白老夫子在一旁微微點頭,總算沒有看錯人。
“其實,你們說漏了一項。”
兩人像是想起了周奕的話,朝白老夫子一禮:“夫子請指教。”
白老夫子見二人心智成熟,沒將他們當普通少年看。
這時拈須道:“想想你倆小賊偷的身份,他武功這樣高,與你們說話時卻一點沒架子,這風度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徐子陵問:“夫子覺得大哥是怎樣的人呢?”
白老夫子悠悠道:“義以為質,禮以行之,這便是君子。”
徐子陵點頭。
寇仲也點頭,嘀咕一聲君子,而后又加了一句:“那李密定然是個小人。”
“否則不會欠周大哥這樣多金子”
傍晚,日暮時分。
江都城北。
吳橋街。
周奕察覺到附近有不少江湖人走動,還碰到幾隊騎馬行過的隋軍,心中暗道不妙。
繼續往北郊走。
這時看到一連排有些破落的大宅,尋到大門銅環盡數脫落那一家。
環顧四下,他一個閃身跳了進去。
破宅很大,透著一股陰森。
連過兩個天井小院,終于在長廊盡頭的房間中看到一盞燈火。
人應該還在。
這次江都之行正是為了一觀《長生訣》,好不容易有了與石龍道友論道講理的實力。
若失之交臂,實在可惜。
透過窗縫,周奕看到一位老儒生正伏案燈下,寫著什么。
他看上去五十余歲,面容甚為憔悴。
周奕走到窗邊,這老儒生還沒有發現。
他往后挪了兩步,搞出點響動,接著輕咳一聲。
“誰?”
田文投筆于硯,起身外望。
周奕漫步走來。
沒等周奕開口,田文直接道:“你們不要再逼了,我已經說過,來此只為避禍,不知曉石龍之事。”
周奕心下一沉:
“田老先生,誰還來過這里?”
聞聽這話,田文朝周奕身上的衣服一打量。
“你又是哪一方勢力?”
“田老先生一看便知。”
周奕說再多話,都沒有遞過去的那張字條有用。
白老夫子的字,田文豈能認不出來。
“你——!”
田文朝他年輕的臉蛋一瞅:“你趕緊走,你不是他們的對手。”
“他們是誰?”
“我也說不清楚,他們差不多就要來了。”
田文擺手急促道:“應該是什么魔門中人,一個個就和瘋子一樣,說話也說不通。”
周奕忙問:“《長生訣》怎么會泄露出去。”
“這事不算絕密,只是被人翻出來了。”
田文嘆了一口氣:“石龍的朋友來尋他,與他交流武道心得,兩個武癡忘乎所以,被追殺他朋友的人給發現了。”
“還不止一伙人,所以此事再難壓住。”
“那《長生訣》實在沒什么研究價值,這十多年他的武功不進反退,若是安心練功,豈會有今日之難。”
“不說了,你快走吧。”
周奕不再說話,朝田文單豎一手。
“田老先生,你先回避,我來瞧瞧是哪里的朋友。”
伴隨著輕微聲響,兩道黑衣人影一左一右落于屋頭。
左邊那人是個女子,雙手環抱一柄長劍,她看上去四十余歲,眉毛特別淡,眼睛極為明亮。
右邊那人至少有六十歲,頭發白過九成,眉毛卻烏黑濃密。他身量極高,卻像是一根竹竿般枯瘦,黑衣下凸起的骨節如同銅澆鐵鑄。
魔氣、煞氣.
不會錯了。
周奕眼睛微瞇,猜到他們應該是周老嘆的手下。
三人氣勢碰撞,老宅廊檐上的銅鈴微微搖晃。
“兩位非是等閑,不自我介紹一下嗎?”
那女人撫摸懷中長劍:
“本人明悅,師承天水蝶老,八歲學劍,修蝶雨劍法三十七載,小有所成。人稱天水明蝶,位列奇功絕藝榜。”
那枯瘦老人道:“老朽錢崢嶸,在上洛人稱鐵骨先生,略懂外家拳腳,上洛武林人傳我為外家拳掌宗師,勉強算是第一人。”
“當然,那只是謠傳,老朽還沒有臻至那等境界。”
周奕眸色微變。
這二人可不是易于之輩。
“兩位聲名不凡,為何會要成為魔門鷹犬。”
屋頂兩人全在搖頭。
“我們只是輸了,行走江湖,輸便要輸得起。”
“周老宗主比我們高明,大家公平論道,他拿出道心種魔大法,是我們心志不堅,承受不住他的奇妙之術,甘愿領敗。”
“此刻我們在這里,只是癡武而敗的代價。”
女劍客明悅道:“我馬上要殺你,你留下一個名姓吧。”
周奕拔劍出鞘,單手撫過劍刃,眼睛凝向那女劍客:
“今日你們還要再輸一次,殺你的人叫周奕。”
鐵骨先生笑了一下:“明姑娘,需要老朽出手嗎?”
“不必。”
她話音才落,寒芒暴起時一縱而下,細劍上下輕顫,直取脖頸。
上一劍還未刺完,下一劍又刺.
連續六劍!
蝶雨劍法在魔煞真氣催動下,變得詭異無比,
只見人影在晃,魔影在晃,劍在晃,曼妙絕倫,翻飛劍蝶,戲舞廊前。
“鐺鐺鐺!”
周奕像是看清了她的全部動作。
六劍擊中,如同燕子六抄水,把蝶影全部抄踩水中!
“有點本事。”
明悅低贊一聲,足尖點地騰空八尺,細劍在廊頂青瓦上擦出串串火星,借力旋身時已從上方壓下。
這時劍勢化作漫天蝶影,正是劍法奧秘“劍蝶雨落十九式”。
周奕劍風驟緊,風中之劍越來越快,劍吟風鳴與劍刃清嘯絞作一團,震得廊下燈籠紗罩片片碎裂。
劍上真氣碰撞,女劍客的魔劍吃了大虧!
忽聞“咔嚓“脆響!
劍上的力道一直傳到腳下,明悅將廊檐處的半塊松動青磚直接踏斷!
面前白衣人影一飄,劍光風極如電已刺到面門。
她臨危不亂,借踏磚反震之力側身貼柱,細劍重重磕在廊柱雕花上,其上力道驚人,木屑紛飛中竟生生踏出個缺口,整個人如壁虎般倒貼梁柱。
這時順勢舉劍橫掃對方下盤。
周奕頓覺足底生風,雙腳點離地面騰空而起。
劍上匯聚一口強勁真氣,如山洪奔流,風過無影,帶著霹靂劍光,一劍斬去!
劍氣橫飛,明悅全然不懼。
她雙手抱劍,蝶雨劍法全展,一樣是劍氣橫飛!
這一下,雙方傾瀉大量真元,四周梁柱炸響,木屑紛飛。
然而讓女劍客做夢也沒想到的是.
她這絲毫不弱于對手的劍氣,且在魔劍的加持下,一觸及對方劍氣,真元沖撞,竟然不斷瓦解!
幾乎在一瞬間
大蓬血液飄飛,她已被劍氣貫穿,胸口全是劍傷。
“怎么怎么可能”
女劍客瞪大眼睛,先看著周奕,忽然明白過來。
這時轉臉看向錢崢嶸,想要提醒
但是,她想說的話,卻沒能說出口。
眼中神光暗淡,化作一縷清氣,成夢中之蝶,自由飛走
女劍客,倒下了。
“你知道她想說什么嗎?”那老者對她的死非常平靜。
周奕搖頭:“不知。”
錢崢嶸嘆道:“她也算一方名宿,今日敗劍于你,何其不甘。”
“這比輸給周宗主要丟臉多了,一來她是用劍的,二來你的年歲太小,和她在天水的那些傳人差不多大,屬于晚輩。”
“在你來之前,曾有好幾隊人馬與我們目標一樣,想要你身后房內的那個儒生。可是,那些人都被我們殺個干凈。”
“論功力,老朽自然比她要高,可論及殺人速度,卻遠遜色于她。”
“你的劍法厲害,內家功夫更是了得,劍氣竟能壓制她的劍氣。否則,你要論招,幾百個回合也贏不了她。”
“小小年紀,就有這樣一身功力,實在是難能可貴。可是,今天老朽就要殺你,平白扼去一位天才,唉,真是可憐可嘆.”
周奕舒展眉頭:“錢老兄,你的意識如此清醒,為何還要幫人做事?”
“這就是你不懂周宗主的玄妙之處了。”
“與精神相結合的魔道真氣是難以掙脫的,如果我潛意識里生出背叛,精神便會起伏,進而產生可怕的心魔。這種心魔我嘗試過,只會讓我痛苦,卻沒法掙脫。”
他仰頭道:“老朽的武道之心不如裘幫主,他是個了不起的。”
“周小朋友,很抱歉,老朽這就要殺你。”
周奕忽然把劍一收,這個動作,讓錢崢嶸愣住。
“你什么意思?”
“哦,聽聞閣下是外家拳腳高手,而我呢.”
周奕翻掌在身前相請:“我也略通拳腳。”
“呵哈哈哈哈!!!”
錢崢嶸哈哈大笑,屋頂上的瓦片全部在抖動,這些瓦片像是也跳起來大笑,大家聽到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話。
錢崢嶸和藹一笑:“周小朋友,今日的你就像是老朽的精神燃料,讓我找到了一些快樂。”
“多一些這樣的快樂,或許老朽能擺脫道心種魔。”
說過一句玩笑話之后,陡轉面色。
“轟!”
一聲爆響,枯瘦老者腳下屋梁直接崩碎,他的身影鬼魅般消失在屋頂上。
周奕的目光快速在走廊一側的房屋移動。
鐵骨先生的速度非常快,聲音又壓得極低。
若論功力,毫無疑問在他之上。
又一聲炸響,錢崢嶸從木屋中爆射而出。
隔空一爪,直擊肩井穴,他指尖帶起的勁風壓得廊下燈籠穗子繃直如鐵線!
分筋錯骨之力抓風而出。
周奕不閃不避,左臂屈肘如鐵盾橫架,翻掌使出擒拿手法,掌心翻轉間直擊對方腕脈,拇指節重重頂向“內關穴”!
兩人真氣相交,勁風轟然逸射。
女劍客流出的血被勁風壓得倒流。
周奕自然沒有這份恐怖功力,錢崢嶸心中大震,他的凝練真氣竟被人打散了!
他練氣一甲子,眼前這年輕人如何與他比肩?
“看拳掌!”
錢崢嶸怒哼一聲,二人兩掌相交時再爆悶響,錢崢嶸只覺腕骨如被烙鐵燙過,他借力旋身時右腿已掃向對方小腿。
周奕足尖點地拔起三尺,借廊頂橫梁倒懸之勢,雙掌如刀劈向對方后頸“天柱穴”。
錢崢嶸聽得頭頂風響,竟不抬頭,他在拳掌上敏銳把控極為恐怖。
左掌反撩掃向丹田,右掌化拳直擊橫梁,木屑紛飛中倒踩七星,借力前撲,指尖戳向周奕腳底涌泉。
周奕雙腿驟繃,腳尖擦著對方指尖掃過,膝頭順勢撞向老者小腹。
這招“金雕展翅”從楊大龍頭處習得,乃是廬江金雕拳門絕技。
此刻省去兵器,全憑腰腿勁力,竟將廊頂橫梁震得吱呀作響。
錢崢嶸轉瞬沉腰坐馬,雙掌如抱圓木推出,掌心紋路間隱現青黑光華,鐵骨斷龍式!
掌風所及,周奕急忙避讓,六尺內青磚表面驟然浮現蛛網般的裂紋!
“喝啊!!!”
他招合真氣,以極為犀利的手段,轉瞬間把周奕的拳掌破得一干二凈。
天師論及拳掌,在精微之間遠不及這位老人。
可是錢崢嶸打得太過憋屈,不知是哪里出了問題。
自己的真元積累,非但沒有優勢,反倒受制于此。
先是覺得不可能,忽然多年經驗朝腦海中反饋出一道靈光!
“不是老夫,而是真氣出了問題!”
這時一掌拍向周奕,體內真元順著脈絡行走,也變成了魔煞之氣。
一道銳利黑芒在周奕指尖展現,直直點出,錢崢嶸的掌風碎了!
魔煞像是被一下子點燃,化作熱風吹向四面八方。
這一擊錢崢嶸沒設任何防備,被周奕順勢打中膻中穴!
那道周老嘆打入他體內“玄而又玄”的魔道真氣,直接抽離膻中,于是天頂、中樞內的魔氣,登時化火而燃。
剎那間,錢崢嶸的魔氣燃盡!
周老嘆的玄妙之氣,則是被吸入周奕的膻中生死竅,等著被至陽大竅煉化。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原來你天克周宗主的道心種魔,真氣屬性天然壓制,我們這些外道,空有偉力,卻魔煞粗糙,自不是你半分之敵。”
“本以為周宗主的妙法已是天下間最為罕見,卻哪里能想到啊.”
“當真是天外有天。”
錢崢嶸微微點頭:“原來明悅是想說這個,周小朋友,我之前錯了,她沒有輸給你。”
“對了,你這是什么武功?”
“太平鴻寶。”
老者先是愣了一下,接著仰起頭,忽然大笑。
“哈哈哈!周老宗主,這次老夫沒輸,是你輸了.!”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
雖然身死,但依舊筆直站立。
他的骨骼幾如銅鐵,這是外功將要登峰造極的境界。
周奕喘了一口粗氣。
他擼起袖子,看了看自己的手腕胳膊,青一片紫一片,小鳳凰看到都要心疼的那種。
這老家伙實在太狠了。
真論拳腳,自己絕不是他的對手,不愧是上洛拳腳第一人。
可惜,魔煞之氣將他的真氣同化,對付旁人沒問題。
碰到他這個上位中的上位,真氣破綻太明顯。
同為癡武之人,周奕也為他感到可惜。
這時將他的尸體放到那位女劍客身旁,讓他們躺在一起。
他微微點頭。
這么一來,他倆黃泉路上還可論武,不算孤單。
聽到外邊巨大的動靜消退,田文老先生放下手中紙筆,從屋中走了出來。
望著滿目瘡痍的走廊,破開大洞的屋頂,倒塌的梁柱.
田文用手揉了揉眼睛。
“你竟能贏過這兩個魔頭,我可是親眼見他們殺了數十人。”
田文老先生見他在揉手腕,關心道:“你可是受了傷?”
“沒有。”
周奕拍了拍衣擺:“只是衣角微臟。”
“這兩人的功夫確實高明,但距離本人,尚有不小的差距。”
“方才我們打斗,你沒有看嗎?”
“這些江湖事,觀之便有禍,我只對詩文感興趣,不敢惹麻煩,也不喜歡打打殺殺。”
“石龍他他還是執念太深。”
田文搖了搖頭。
周奕轉過話題:“你待在這里很危險,這兩人還算有點耐心,換了心急手狠之人,不知會用什么毒辣手段來逼迫你。”
“《長生訣》之事或有解法,田老先生不必急著萌生死志。”
“不過,方才動靜太大,此地不宜久留,田老先生要么速帶我去見石龍道友,要么換一處居所。”
田文有些猶豫:“石龍正在想辦法。”
“倘若我倆這一去正好打擾到他,豈不壞了大事。”
周奕很是果斷:“田老先生,你可能幫不上忙,但我或許可以拯救石龍道友。”
田文望著那兩具尸體,心下倒是認可他的話。
“嗯?又有人來了!”
周奕聽到腳步聲靠近,兩個,三個,四個。
“稍等一下。”
他閃身到屋頂等候。
有四名黑衣人沖了進來,一看衣飾,便知是巴陵幫的人。
這四人看到田文,登時大喜。
但很快,在一道白衣人影落下后,四人便在天井院落中呼呼大睡。
這老儒生不再猶豫,回身把詩書全揣入懷中,塞得鼓鼓囊囊。
周奕真有些無語。
可想到他是揚州詩文大家,也就釋然了。
那兩個老魔雖然逼迫他,卻也相當于是護衛。
他們死了,會有越來越多的人找到這里。
“走吧,我帶你去見石龍。”
他想走正門。
周奕抓著他的肩膀,帶他上到屋頂,讓老儒生體會了一把什么叫輕功。
田文不斷指路。
二人在天快要黑的時候終于來到城北一棟靠近內河的莊戶。
田文有節奏地叩響門上銅環。
終于門打開了,
里面走出來個中年人,他長相斯文,胡子稀疏,作一身文士打扮,看上去像是一位書生。
在他目光飛來時,周奕拱手招呼:“在下周奕。”
這文士也拱手:“揚州石龍.”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