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口諭:今夜月華流彩,桂影婆娑,朕與諸卿共賞此人間勝景。
眾卿飽讀詩書,腹有錦繡,今特命以月為題,賦詩獻藝,凡詩作佳妙情韻兼美者,朕當重賞,更可于御書房鐫刻留名,望卿等盡展所學,莫負良辰,以彰我朝文運昌隆,欽此。”
劉海的聲音聽著并不大,但卻傳遍整個宴會現場落入所有人的耳中。
這是高手。
裴少卿心中暗道。
同時驚嘆于其才學,皇帝對這件事可能就說了兩句話而已,但經過劉海臨場修飾后就變成了那么長一段。
皇帝說有賞,但卻沒說賞什么。
他猜測可能是根據勝出的人是誰來定賞賜,不同的人賞不同的東西。
當然,除去在坐的老燈,對年輕官員和有幸赴宴的二代們來說,什么賞賜倒是不重要,光是能夠在御書房鐫刻留名,就已經足以令他們興奮。
不過雖然都蠢蠢欲動。
但卻沒人敢第一時間挑頭。
“韓愛卿,你為內閣首輔,那不妨就先打個樣?”景泰帝看著下方左邊首位上的一位老人笑吟吟的說道。
霎時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過去。
老人目測年近七旬,臉上斑痕皺紋清晰可見,兩鬢與胡子皆是已經全白,瘦小佝僂的身子蜷縮在寬大的官袍里,看起來似乎一陣風就能吹倒。
大周首輔韓棟,聞喜致仕過后他就被皇帝點入內閣,當時還只是吏部右侍郎,已經擔任首輔長達十幾載。
是皇帝的絕對心腹。
韓棟沒有起身,坐著答話是皇帝給的權力,面帶笑容,語氣慢悠悠的說道:“陛下,老臣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才情早已不比當年,還是把這個出風頭的機會讓給年輕人吧。
戶部主事廖溫乃景泰二十七年的狀元,頗有才華、詩詞皆佳,依老臣之見何不由他先作詩一首帶個頭?”
此話一出,場中多人神色各異。
“韓卿說這人朕還記得。”景泰帝點點頭,大聲說道:“廖愛卿何在?”
“臣在!”一個早已經迫不及待的青年瞬間起身大聲答道,他身姿挺拔修長,容貌俊朗,目測尚且不到而立之年,整個人氣質出眾,鋒芒畢露。
哪怕是隔得很遠,裴少卿都能感受到他由內而外散發出的那股自信。
當真是配得上狀元風采。
年紀輕輕就當上正六品官。
囂張也是應該的。
而殿中靠前的位置,戶部尚書秦玉看著這一幕,面色卻略有些陰沉。
廖溫是他的女婿。
知子莫若父,廖溫的性格他最了解不過,所以深知韓棟推薦廖溫帶頭作詩用心險惡,可他卻又無法阻止。
只能默默的祈禱廖溫聰明點。
景泰帝笑呵呵的說道:“既然韓卿舉薦,那就由廖卿你來打個樣。”
“臣遵旨。”廖溫躬身應道,接著大步流星走至場中,環視一周,嘴角含笑,神采飛揚的張口吟道:“暮色沉沉隱玉盤,清輝縷縷照千山。遙思千里同觀處,共念團圓此刻間。”
隨著他話音落下,滿堂皆靜。
“好!好詩!好詩啊!不愧是朕御筆欽點的狀元。”直到景泰帝開口稱贊才打破沉默,一眾大臣也交頭接耳的紛紛夸起了這首詩有多好多妙。
廖溫臉上露出了得意之色,對于四周那些嫉妒和不善的目光則是視若無物,因為他堅信不遭人妒是庸才。
而秦玉卻感覺天都塌了。
讓你先作詩是拋磚引玉,你就非得在這個時候賣弄才華嗎?作得太好的話,又讓其他人怎么好意思開口?
把御宴作詩搞成個人秀。
固然能大出風頭,但也相當于踩著其他人往上爬,會遭所有人嫉妒。
甚至會讓皇帝不喜,畢竟皇帝讓大家作詩是為了活躍節日氣氛,你一開口就冷了場,讓皇帝能高興才怪。
秦玉現在只期待趕緊再來個人作首好詩,把他女婿的這首給壓下去。
韓棟笑呵呵的說道:“廖主事開了個好頭啊,接下來還有何人?若是沒有,陛下的重賞就歸廖主事了。”
“還有沒有人了,眾位愛卿都踴躍參加啊!”景泰帝面帶笑容說道。
但好一會兒都沒有人出聲。
皇帝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
而廖溫還站在場上,就像是一柄出鞘的劍掩不住鋒芒,用一種睥睨的姿態環視眾人,眼神中透露著輕蔑。
“這傻逼。”裴少卿搖了搖頭。
讀書厲害,不代表當官厲害。
同樣的道理,做人厲害也不代表當官厲害,因為想當官就不能當人。
周睿嗤笑一聲,“要不是他岳父是秦尚書,他出宮就會落水淹死。”
秦玉剛準備眼神示意一位下屬起身作詩,長公主清冷的聲音就打破了沉默:“本宮聽聞平陽男在蜀州素有才名傳揚,今夜怎不見作詩?莫非是不屑父皇的重賞?或是不屑留名于御書房呢?還請平陽男作詩一首吧。”
剎那間所有人又看向裴少卿。
對于長公主和裴少卿之間的矛盾大家都知道,聽見這話,都認為是長公主有意想讓裴少卿當眾出丑丟臉。
“公主殿下說笑了,誰人不知我才學淺薄,您就別為難我了。”裴少卿笑了笑,大大方方的承認自己菜。
他今晚還真準備了一首詩,但那是用來應付皇帝的,其他人不配。
長公主皮笑肉不笑道:“那世人還皆知平陽男文不成武不就呢,近日怎就屢立大功?時至今日何必藏拙?
燕字回時雨未休,桐吹雪滿蜀州。詩將紅豆千般問,半作清歡半作囚。平陽男此作傳遍蜀州,還說自己才學淺薄的話,那未免太過勉強。”
宴會現場瞬間炸開了鍋。
“好詩!好詩啊!沒想到平陽男竟然作過如此好詩,藏得可真深。”
“過去皆誤以為平陽男是文不成武不就,現在看來分明文武雙全。”
“平陽男就別謙虛了,值此中秋佳節,以你才情怎能無佳作獻上?”
就連廖溫都面色凝重的看向了裴少卿,認為對方勉強可與自己一戰。
秦玉則是長長的松了一口氣。
“公主殿下還真關心我。”裴少卿大有深意的說道,既然長公主連這件事就知道,那說不定也知道這首詩完全是絳雪所作,現在故意為難自己。
長公主露出一抹淡笑,“是平陽男名聲大,本宮在京中也有耳聞。”
她并不知道這首詩是絳雪所作。
只是單純不相信裴少卿這種敢對她無禮的敗類人渣能做出這樣的詩。
現在想故意把他架起來出丑。
“平陽男速速作詩吧,莫非真是不把陛下放在眼里?”唐費跟著一起喊道,他相信以長公主和裴少卿之間的恩怨絕不可能幫他出風頭,只可能幫他出丑,所以他才從旁附和施壓。
今日去大牢里看了唐智,他心都要碎了,恨不得殺了裴少卿,雖然殺不了,現在能令其丟臉出口氣也好。
景泰帝居高臨下的俯視裴少卿笑著說道:“裴愛卿,看見沒,大家都期待你的佳作呢,就別再謙虛了。”
“既然如此臣那就獻丑了。”皇帝金口一開,裴少卿就立刻起身應道。
作為一個色批,其實他只想逼,不想裝逼,但總是有人逼他。
這可能是逼多了的報應吧。
都閃開,我要開始裝逼了。
他走至中間,先是翩翩有禮的對廖溫拱手示意,隨后才又一邊邁步一邊故作思索的緩緩張口吟道:“中庭地白樹棲鴉,冷露無聲濕桂。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
這是唐朝詩人王建所作,中唐時期新樂府運動倡導者和參與者之一。
“好詩!好詩!”周睿瞬間起身擊掌稱贊,以他的文化水平都能如此肯定這是一首好詩,那必然真是好詩。
“聽了平陽男此詩當浮一大白。”
“好個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沒想到平陽男這般剛猛男兒亦能作出如此婉約柔軟的詩詞。”
“還是多虧了陛下,我等才有幸又聞一佳作啊!此杯,臣敬陛下。”
廖溫臉色煞白,作為狀元他自然能分辨得出一首詩的好壞,至少裴少卿這首詩就肯定已經是壓了他一頭。
他挺直的腰背彎了下去,失魂落魄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低著頭灌酒。
宛貴妃眼中異彩連連,沒想到這色膽包天的狗賊竟然還有這等文才。
而長公主直接是懵逼了,瞪大美眸不可置信,水潤的紅唇微微張開。
不是,你還真會作詩啊!
她眼中閃過一絲茫然,難道裴少卿名揚蜀州那首詩也真是他所作嗎?
她輕咬紅唇,心中滿是憋屈。
本來想讓對方出丑,沒想到陰差陽錯反而讓對方出風頭了,真可惡。
更可惡的是,這么好的詩怎么就是那個下流無恥的家伙作出來的呢?
而唐費更傻眼,不是,長公主殿下已經跟裴少卿化干戈為玉帛了?今天晚上是故意搭臺子想讓他出風頭?
那自己剛剛還他媽跟著瞎起哄。
他一肚子氣的被不斷灌酒,想把心里的火壓下去,但酒精助燃,心里的火越燒越大,臉都直接漲得通紅。
“哈哈哈哈!裴愛卿真是給了朕不少驚喜啊!”景泰帝大笑著環視一周問道:“還有沒有人有佳作獻上?”
一連問了三遍,都無人回答。
對于在場的年輕人來說,被廖溫壓一頭無法接受,但是被裴少卿壓一頭卻可以忍受,反正廖溫也被壓了。
“好!朕宣布裴愛卿勝出,賜朕隨身佩戴的九龍佩,持之可在宮中暢通無阻,隨時面君。”景泰帝起身從腰間取下一枚晶瑩剔透的玉佩說道。
殿中頓時一片嘩然。
九龍配本身的價值且不提。
可在宮中暢行,隨時面君。
這是何等重賞?何等恩寵?
廖溫攥緊了拳頭,原本只是被打擊得有些頹廢的他心里對裴少卿產生了恨意,認為他奪走了自己的機緣。
“臣謝陛下賞!”裴少卿謝恩。
他也沒想到會得到如此重賞,大喜過望,這個文抄公硬是當得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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