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沉浮,素有考績制度。
官員考績,事關官位升降。
文官一途,一向是一年一小考,三年一磨勘,武將則五年磨勘一次。
考績一事,往往是綜合官員品德、稅收征集、戶口增減、獄訟無冤、農桑水利、奸盜治安等幾方面,從而考察官員政績,并量其功過。
詳細執行下來,又以“磨勘制”、“歷紙制”、“巡視制”與“臺諫制”為主。
所謂磨勘制,就是路一級的監察官員負責考察官員的政績、品行、資歷,并給出評價。
若是涉及官員入京,則是會有吏部官員特意考察。
歷紙制,類似于年度總結,又分為兩種。
要么是官吏自我記載功過,交于上級;要么是上級根據日常觀察記錄,結合官吏的善惡、德才,作出一份文書。
無論是哪一種,最終都要交于審官或是吏部復查,作為賞罰和升降官吏的依據。
巡視制,就是君王委任的“代天巡視”事宜,君王會不定期的委任官員巡查,從而考績天下百官。
臺諫制度,也即是御史臺和諫院的官員監督社稷百官,通過向君王呈遞奏折的方式,監督和考察百官。
綜合幾種考察法,可將官員考績分為上、中、下三等。
上等考績,有機會擢升官位。
中等考績,無有升降之事,不升也不降。
不過,若是長時間考績為中等,也就說明該官員為平庸之輩,難堪大用。
下等考績,就是執政期間有過錯處,或是罷官、或是降職、或是減俸、或是延長磨勘年限等,懲罰方式不一而足。
當然,除了“磨勘制”、“歷紙制”、“巡視制”與“臺諫制”的考績結果,往往還得考量頭上是否有人青睞重視。
要是無人青睞重視,哪怕考績上等,也有可能只是賞賜些俸祿,而非擢升官位。
自三月末始,一年一次的文官小考就已經陸陸續續的開展起來。
小考并非三年一度的大考,官位升降的官員要少上許多。
饒是如此,這也是一個官位升遷的機會,不乏一些官員走動關系,意欲擢升。
汴京官員還好,天子腳下,官員幾乎都歸屬于以內閣六位內閣大學士為首的幾大派系,究竟該升與否,除了少數入了官家眼睛的人物,其余的自有黨魁出手。
地方上的文武官員,可就是各顯神通。
神通差一點的就走路一級的關系,神通厲害一些的則是走汴京的關系,都是力求爭取擢升。
而究竟能否升官,除了少數關系實在太猛的狠人,其余的官員都不敢百分百的保證自己穩妥。
畢竟,關系也分強弱!
關系猛的人,基本上四月末就能定下結果。
關系差的人,基本上就得一直戰戰兢兢的等到六月左右,方有結果。
盛纮無疑是“關系賊猛的狠人”之一。
其女婿江昭,天下名士,又是韓閣老的弟子,為他安排一個入京的六品官位,自然不是什么難事。
從江昭偶然去了一次吏部品茶的那一刻起,盛纮的官位就已經定下。
承直郎、尚書臺任!
.......
五月十三。
宣和街,積英巷。
此地往前兩千米左右就是東華門,位置也算是優越,常居者往往是一些五六品的文官,偶爾也有勛貴居住。
午時,淡淡薄云遮住烈日,微風襲來,甚是清爽。
盛府,中門大開。
或許是有什么貴客要來訪,盛長柏與盛長楓兩人直直矗立,不時仰首望來望去。
不一會兒,一輛榆木馬車駛過,平穩停好。
從中走下一人,二十來歲的樣子,一襲素色長衫,舉止從容不迫,蓄了短須,自帶一股難言的威嚴氣度。
“姐夫。”
“姐夫。”
盛長柏與盛長楓相視一眼,齊齊迎了上去。
因性格的緣故,盛長柏沉穩不少,鄭重躬身行禮。
盛長楓相對活潑一些,僅是禮貌性的拱了拱手,就迎了上去。
同一時間,有小廝連忙往府內趕去通報。
江昭扶著妻子下車,往前一步拍了拍兩人的肩膀,爽朗一笑:“長柏、長楓,許久未見啊!”
“大姐姐。”盛長柏、盛長楓兩人再行一禮。
“二弟、三弟。”盛華蘭嫣然一笑。
再度望見兩個弟弟,她很是欣喜。
就在幾人要說些什么時,盛纮與王大娘子出來相迎。
“華兒!”
盛纮尚好,為官生涯讓他養成了沉穩的性子,哪怕心中高興,也并未太急。
王若弗卻是不一樣。
她本就是個急性子,女兒嫁人為婦,母子分別一年,再度相聚,她心中的興奮實在難掩,不免急切的出聲喊了一句,大步往前走了上去。
“岳父大人,岳母。”江昭沉穩一笑,向著兩人行禮。
盛纮撫須一笑,拱手回了一禮,“賢婿不必多禮。”
又見妻子王氏有些興奮,甚至都沒有注意到女婿的一禮,盛纮不免輕微咳嗽一聲。
“咳咳!”
“哎呀!”一聲咳嗽,讓王若弗反應了過來,她連忙松開拉著女兒的手,向著江昭歉意一笑。
“父親。”盛華蘭向著老父親行了個萬福禮。
盛纮撫須頷首,不枉他多方謀劃,跑來跑去。
如今,見長女有了個好去處,他心中也甚是欣慰。
迎人待客,長久的站在外面未免失禮,盛纮微微一側身子,伸了伸手:“屋外風涼,賢婿。”
江昭也不是不懂事的人,灑然一笑,同樣往前伸了伸手:“岳父,請。”
言罷,江昭上前兩步,與盛纮并排而行。
盛華蘭、王若弗母子喊上幾個丫鬟,往壽安堂的方向走去。
母子再度相見,實在是有說不完的話,盛華蘭也想見一見祖母,讓祖母安心。
江昭、盛纮、盛長柏、盛長楓都去了書房。
.......
壽安堂。
“祖母。”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近一年的時間過去,盛華蘭實在思念親人,此番又是以“女兒”和“孫女”的身份回家,不免少了些婦人的端莊姿態,多了些女兒時期的活潑。
“華兒?”
盛老太太心頭一顫,起身往前走了兩步。
華蘭可是她膝下一手教養大的孩子,既是最受寵愛的孩子,也是小一輩吃苦最多的孩子。
祖孫二人,相扶而立。
“華兒,好孩子。”盛老太太拉著孫女的手,見孫女臉色紅潤,秀發柔順,就知道她的日子過得滋潤,不免放心下來。
女子一旦嫁了人,究竟過得幸福與否,所托是否非人,都是一場賭注。
而事實證明,昭哥兒乃是上上之選。
“祖母。”盛華蘭眼眶微紅,小臉上盡是激動。
“母親。”
王若弗與幾個丫鬟慢了幾步趕來,臉上甚是欣慰。
為人父母,要考慮的東西無疑多上不少。
特別是華蘭這種“第一個出生”、“第一個嫁娶”的孩子,那就更是讓人心中擔憂思念,生怕受了委屈。
如今,華兒過得滋潤,為人父母自是非常慶幸。
三人分坐席位,王若弗見女兒過得好,心中擔憂愁苦盡去,一臉的喜意:“母親,華兒這個孩子,真是有福啊!”
“華兒自幼乖巧懂事,自是有福之人。”盛老太太祥和一笑,疼愛的望向孫女。
盛華蘭連連點頭:“官人性子溫和,待我極好。幸而有祖先眷顧,方才嫁得了這樣的好郎君。”
自嫁人以來,她可謂過得相當舒適。
上頭不但沒有婆婆折磨,無需承受侍茶之苦,還能自己管家,官人也甚是疼愛憐惜,
相比起汴京那些讓人聞之色變的新婦遭遇,她的日子甚至都不能用一個“滋潤”來形容。
“對了。”
盛華蘭想起什么,連忙一臉緊張的望向祖母:“祖母,您說的那位婦科圣手?”
成親近一年,她日子過得固然滋潤,卻也并非沒有壓力。
作為宗婦,她的主要責任就是為丈夫綿延子嗣。
怎料,官人日日滋養近一年的時間,肚子也沒半點動靜,如何不讓人心慌?
幸好,自她書信一封下了淮左,祖母說她有一位婦科圣手的姐妹,待入京就引薦,瞧一瞧是不是身子骨有什么問題。
這次,知曉父母入京,她第一時間來拜見,既是因為心中思念,也不乏是為了那位婦科圣手的緣故。
“不急。”盛老太太沉吟道:“前些日子,我就已經書信一封,讓我那位老姐妹入京一趟。自白石潭入京,要是不出意外,也就半個月的腳程。”
“過個幾日,你那位賀家祖母估摸著就可抵達汴京。屆時,我謊稱生了病,你且回來一趟,自可查出究竟是哪里有問題。”盛老太太說道。
盛老太太說出了自己的猜測:“依我之見,應是邊疆苦寒,你小時候傷了身子根本,到時候讓我那老姐妹開幾服方子,吃了也就無礙。”
“多謝祖母。”
盛華蘭心頭安定不少。
.......
書房。
江昭、盛纮、盛長柏、盛長楓幾人手持湖筆,幾道宣紙鎮于書案,其上都有些許新書的字跡。
盛纮一筆落下,又望了一眼江昭身前的宣紙,兩相對比,贊道:“賢婿這筆字,實在是讓人自愧弗如啊!”
“岳父大人過譽。”江昭謙遜一笑。
他的一手好字,練了近二十年,自是一等一的好字。
不過,因公務的緣故,他的書法造詣還是以館閣體為主。
好字自然是好字,可要是相比起岳丈盛纮,那可就實在稱不上讓人“自愧弗如”。
須知,盛纮科考之時的一手字,愣是讓官家二十年不忘。
這水平,才是真正的讓人自愧不如。
江昭望了一眼岳丈的字,筆力內斂、巧于工筆。
相比起傳世名家,差的也就是沒有走出自己的路子而已。
當然,表面上是只差一步,實則這一步也是“天賦”與“努力”的差距。
一生,也未必能邁得出去。
“長柏的字也不差啊!”江昭又望向盛長柏與盛長楓兩人。
只見盛長柏也是一手科考專用的館閣體,望上去清秀規整,非常舒服。
至于盛長楓,他也是練館閣體,但筆力差了不少,相性之下似乎多了些心浮氣躁。
字其實還行,起碼已經達到了科考用的水平,但放在江昭、盛纮、盛長柏這三人中,無疑算是差等。
盛纮望向二子的字,贊同道:“長楓這字,的確是還得磨磨。”
“父親和姐夫說的是,長楓聽教。”面對父親盛纮,盛長楓還是很聽話的。
甚至,就連面對二哥哥盛長柏,盛長楓也非常聽話。
唯一的缺點,可能是有時候少年意氣,一經小娘挑逗,未免會憑空生出少許不服氣。
“你二人都是天資不俗,要是好好苦讀一場,未嘗不能讀書為官。”江昭望向兩人,著重望了一眼盛長楓。
事實上,盛長楓的讀書天資也是上佳水準,否則也不可能考得上進士。
有望考上進士的人,無一不是千里挑一的人物。
“長柏、長楓,的確是有點讀書的資質。”
盛纮撫須,提筆蘸了蘸墨水,說道:“老夫任職泉州期間,曾有恩于一位莊學究。這位莊學究乃是一位仕途不順的舉人,教出過好幾位進士功名的學子。
過些日子,待安定下來,修書一封,請他入京辦一場私塾。長柏、長楓好好學一學,未嘗不能出頭。”
“莊學究?”江昭點了點頭。
要教出進士,一則仰賴于學生的讀書天資,二則仰賴于老師的學識水平。
莊學究教得出幾位進士,已經算是學識上佳的老師。
畢竟,絕大多數進士,要么是出自地方大族,有致仕榮休的長輩教導,要么是出自一些厲害的書院,有大師級別的老師。
或者就是江昭、曾鞏一樣的幸運兒,老師干脆就是宦海頂級的人物。
而無論是致仕榮休的官員,亦或是宦海活躍的官員,都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教書先生。
莊學究這種仕途不順,一直教書,甚至愿意教私塾的人,實為少見。
說到底,但凡是個舉人,就有機會為官一方,鮮少有人主動去教書。
“既如此,那就好好學。”江昭淡淡一笑:“有個進士功名,起碼前程不是問題。”
盛長楓心頭微喜,連忙行了一禮:“謝過姐夫。”
盛長柏望向姐夫,拱著手點了點頭。
江昭罷了罷手,提筆練字。
起碼未來十年的時間,他的老師韓章都是宦海最頂級的人物。
十年過后,江昭也有信心達到三四品。
屆時,適當照拂一兩位進士,自然不是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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