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子是被從里面推開的,一堆竹竿子被粗略地做成個人型,吱吱嘎嘎地自己走了出來,它的手上戴著一雙粗線的勞保手套,或者說,那副手套就是它的手,里面有什么填充物暫時看不出來,腳上則穿著一雙膠鞋,身體、胳膊、大腿、小腿都是由幾根竹竿子組成,在竹竿的空隙處可以看到一段段的透明膠皮管,膠皮管里是細密的電線,乍看之下就像是白色的血管里流著黑色的血液。
在這個竹竿人的頭部,是一個圓盤,正是那個被摔壞的掃地機器人。
咚咚咚——
我往后連退了三步,吸氣,即將發出土撥鼠的怒吼。
一只手抓住了我:“爸,這就是我給你介紹的新朋友。”
竹竿人沖我揮了揮它的勞保手套:“你好。”聲音很熟悉,是掃地機器人被卡住或者電量報警時會發出的女聲,它的開關鍵閃爍,像是一只眼睛在眨巴。
咚——
我再退一步,靠在了墻上。
這時廚房傳來水沸騰的聲音,那鍋水很合時宜地開了!
“我先去把火……”我承認我是下意識地想逃避。
劉振華攔住我道:“讓它去。”
“好的。”一堆竹竿子頂著個掃地機器人的腦袋快步走進廚房,我躲在臥室門口觀察它的動向,讓我驚悚的一幕發生了:這玩意沒去關火,而是很自然地往鍋里下面條。它雙手抱圓,先把面條抖散,然后均勻地撒進沸水里,隨手從筷筒里拿出一雙筷子,輕柔地攪拌。
似乎是發現有人在偷瞄它,竹竿人轉頭看向我,開關鍵閃爍了一下,像極了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我刷的躲回臥室,正和劉振華的眼神對上,他的眼神里有幾分得意,像是惡作劇成功了的孩子,更多的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后的堅定。
“只有用這種方法讓您相信我說的話——我是來自未來的超級AI。”
他的方法很成功,這一刻我全都信了。
當他對柜子說“你出來吧”的時候,我最怕里面走出來一個女同學,當然,這么說可能不準確,其實是更怕走出來個男的。
當一堆竹竿子走向我時,我還懵懂地覺得這是和提線木偶差不多的原理,它跟我說話的時候我依然這么覺得,直到它去煮面的時候我相信了。我不知道現在最尖端的科技做出來的機器人會不會煮面條,但是懂得把面條抖開的,一定是未來的科技。
這一刻,我精神上的什么東西轟然坍塌,大家大概也看出來了我是個學渣,但成績不好只是因為腦子一般且不愿意付出更多努力的結果,九年義務教育還是很好地灌輸到了我每一條神經里,我基本上是個樸素的無神論者,不相信鬼神,不相信穿越,我現在的情況是遇到了賽博穿越,簡直就是在我的雷點上蹦迪。
在沒有短視頻解悶的年代為了附庸風雅我也是看過幾本馬爾克斯的書,魔幻現實主義就是我的理解上限,硬科幻的書我從來不碰,在各種UP主零七八碎的講解里粗略了解了劉慈欣的三體大概講了個什么故事,對此也是嗤之以鼻,就像不信鬼神一樣,我壓根也不信宇宙里還有別的生物,陽光空氣和水,別的星球哪有那么得天獨厚的條件?
你別和我說宇宙有多么多么大,珠穆朗瑪峰又高又大,它怎么沒有蛀牙呢?你得先有牙,然后還得又愛吃糖又不講衛生,圖一樂呵得了。怎么說呢,我就是一個“唯地球適宜生命原教旨主義者”和“地球沙文主義”。
嘿,你看咱這文化。
都TM學歪了……
現在我上初二的兒子用竹竿子和電線做了一個超越時代的機器人,說他是來自未來的超級AI,你說我該怎么辦?
我壓得很穩。畢竟父親這個身份才是世界上最重的偶像包袱。
我盡力讓自己看起來四平八穩地說:“昨天你都跟我說什么來著,黑洞毀滅人類?”
劉振華道:“那些都不重要,您只要知道75年后地球會有滅頂之災就行了,說黑洞也是為了讓您明白,事實上它遠不是黑洞那么簡單。”
“你能干什么?”
“2040年,也就是15年后,世界上最先進的風洞實驗室建成了,它背后是幾個科技力量最強大的國家,使命是為全人類制造可以宇宙航行的飛船。”
聽到這我就忍不住打斷他道:“宇宙飛船不是早就有了嗎?”
“可以載人的。”劉振華見我又有話要說,直接道,“就像第一輛汽車和第一輛公交車的區別。”
好在我也不笨,很快get到了他的點:“這玩意兒要是研究成功了,人類就能太空一日游了?”
“就算是吧。”
“科技發展這么快的嗎?”除了篤信地球上才有生命以外,我對移民外星這種科幻設定倒是不排斥,可在我想象里應該是在遙遠的未來,起碼還得等一個悟空刑滿釋放那么多年。
“15年前還沒有智能手機,現在呢?”劉振華一句話就說服我了。
他繼續道:“實驗室建成后,在之后的實驗中,會有一個重大的數據計算錯誤,它就是導致黑洞出現的罪魁禍首。”
我又道:“既然數據錯了,為什么會出現黑洞?”
劉振華道:“就像程序員常說的那句話,敲錯代碼不可怕,可怕的是代碼里有BUG,但程序跑起來了。”
我雖然不太懂,也不寒而栗了一個。
劉振華道:“我的任務就是在15年后指出那個錯誤。”
“為什么不現在就說呢?”
“因為你不能指著一個還沒出生的人說他15年后會變成一個壞蛋。”
這時竹竿人把面和醬都端上了餐桌,短短的幾分鐘里我接收了太大的信息量,整個人看似穩如老狗,實則慌得一批,以至于屋里有一堆會走路的竹竿子反而顯得不那么難理解了,我麻木地坐在位子上,嘗了一口面,發現這貨煮面的火候掌握得比我都好,劉振華看了我一眼道:“它煮東西會根據水沸的情況和食材的狀態進行運算,按毫秒。”
嗯,竹竿子煮面是按幀那么算的。
竹竿人獨眼一閃:“謝謝主人的夸獎。”
劉振華低頭吃面,一邊說:“別叫我主人,以后你都聽我爸的。”
竹竿人面向我微微低頭,兩只手交叉垂在腹部道:“好的。”我硬是從只帶個燈的圓盤子上看到了恭謹和卑微。
我整理了下思路對劉振華道:“那這15年里你干什么?”
“茍著。”劉振華道,“15年后我會以實習生的身份進入實驗室,然后找準時機,修正數據。”
以身入局,勝天半子?
我說:“那個什么實驗室不好進吧?”
“當然,不是學術泰斗就是青年才俊,天才是門檻。”
“你,青年才俊?”我這會已經相信他的300多名是控分控來的,關鍵是我想不通他為什么要這么干。
劉振華夾了根咸菜塞進嘴里道:“我的成績會好起來的。”
“你為什么不能一直好呢?”
“這還不得怪你和我媽?”
“關我倆什么事?”
劉振華停下筷子道:“你和我媽在我四年級的時候就離婚了,你又從來不管我的學習,我要還次次考全年級第一,是不是太顯眼了?”
我隨口道:“你這算啥,還有那父母雙亡的——呃。”
劉振華道:“我還是普通一點吧。”
“那你的學習是怎么‘好’起來的呢?”
“咳咳,男孩兒嘛,有后勁兒,開了竅成績就起來了。”
我依稀覺得耳熟,恍然道:“小兔崽子學你爺爺說話。”
劉振華道:“只能按這個思路來了——長大了,懂得學習了,我預計從期末開始發力,到初三的這個時候逐步考進年級前100。”
聽著這話別扭!合著我這么大個活爹守著,想提高成績只能等他自己開竅?不過這好像是老劉家的家風,他爺爺就等了我一輩子。
最后也沒等到。
“控分我就不說你了,怎么會被老師發現的,你們AI做事都這么潦草嗎?”
“我大意了,沒有閃。”
我說:“因為你得把答案都寫出來再算分?”
“那倒不是,考試那天樹上有兩只麻雀打架,我看得入了迷,隨手用筆桿在卷紙上劃拉,完全是無意識的。”劉振華嘆了口氣道,“像數學物理這種有標準答案的考試最煎熬,我寫完一張卷最多用三分鐘,我們又不讓早交卷,麻雀打架這種精彩戲碼不是每天都有的,主要我想不到高老師會拿我的卷講題,我坐后排靠窗,偏偏他那天從后門進來扔垃圾,然后就打上課鈴了。”
我也跟著嘆氣道:“這就是天意呀。”
“理科卷子對我而言就像是紅樓夢里那句話。”
“哪句?”
劉振華感慨道:“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