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望潮聞言一怔,手中的饅頭停在半空。
女修約莫四十上下年紀,面容卻比實際歲數更顯滄桑、衰老。
她身形瘦削,肩背微微佝僂,像是常年被生活的重擔壓彎了脊梁。
青灰色的法袍寬大陳舊,袖口磨出了毛邊,下擺還打著幾塊顏色略深的補丁,針腳細密卻歪歪扭扭,顯然是反復縫補過多次。
她的面容依稀能看出年輕時的清秀,只是如今眼角已爬滿細紋,兩頰凹陷,顴骨顯得格外突出。
干裂的嘴唇微微泛白,嘴角有兩道深深的紋路,像是常年緊咬牙關留下的痕跡。
發髻松散地挽著,幾縷灰白的碎發垂在耳際,發間只插著一支磨損嚴重的木簪——那木簪尾端還刻著長南學院的徽記,只是如今已被磨得模糊不清。
“我家那口子。“女修聲音哽咽,粗糙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褪色的學院玉佩,“前些日子終于湊夠靈石,買了瓶筑基丹。
“唉,筑基這事兒啊,過了三十五還沒成,就該認命嘍。“旁邊賣靈草的老漢搖頭嘆氣,手里的煙桿在攤位上磕了磕,“筑基丹藥力霸道,老李這些年光顧著畫符還債,根基早虛了,哪扛得住啊。“
陳望潮默不作聲地嚼著饅頭,麥香里突然摻進一絲別樣的味道。
“你少在這兒說風涼話!“對面法器鋪的老板娘突然摔了算盤,眼圈發紅,“當年咱們可都是在學院上學的,誰不是背著學院的'道途貸'?不畫符,你養他一家老小啊。我特么還到去年才還完學院的貸款!”
女修的肩膀劇烈抖動起來。
饅頭有點噎,陳望潮想喝水。
“老李他今天肚子疼得更厲害了。“女修用袖子抹著眼淚,袖口早已被淚水浸透,“今兒個生意又清淡,老李在家疼著呢,要是掛拍賣行還要抽三成的稅。“
她顫抖著拿起攤位上幾張符箓,朱砂筆跡歪歪扭扭——顯然是李老板在極度疲憊下強撐著繪制的。
“你快回去照顧老李吧,“法器鋪的老板娘紅著眼眶走過來,“我替你照看攤子。“
她輕輕按住女修發抖的手,“這么多年鄰居,你家符箓什么價碼,我閉著眼都能報出來。“
女修嘴唇哆嗦著,剛要道謝,卻聽老板娘突然脫口而出:“要是老李真有個好歹,以后這些特制的'金紋符紙'可就沒……“
話說到一半猛地剎住,臉色煞白。
空氣瞬間凝固。女修整個人晃了晃,像被抽走了脊梁骨般癱坐在凳子上。
她盯著丈夫常坐的那個位置——矮凳邊緣還留著長期摩擦形成的凹痕,旁邊硯臺里的朱砂已經干涸龜裂。
“我……我這就回去。“女修撐著攤子站起來,腰間的學院玉牌撞在桌角,發出清脆的“咔嗒“聲。
那塊代表“長南學院符箓科丙等“的玉牌,邊緣已經磨得光滑。
陳望潮望著女修踉蹌的背影,腳步不自覺地跟了上去。他刻意保持著距離,卻將目光牢牢鎖定在那道佝僂的身影上。
女修走得很慢,時不時要扶著巷墻喘息,顯然身體也不是很好。
陳望潮突然想起實習那年,在急診科見過的那些患者家屬——也是這樣攥著皺巴巴的醫保卡,在繳費窗口前徘徊。
轉過三條陋巷,女修在一間低矮的茅屋前停下。
陳望潮隱在巷角,看著她用肩膀頂開吱呀作響的木門。透過縫隙,他瞥見屋內草席上蜷縮的人影,和角落里堆著的成捆符紙。
“當家的,我回來了。“女修的聲音飄出來,強作輕松卻帶著顫。
草席上的李老板蜷縮如蝦,雙手死死按著右下腹。
他臉色蠟黃,冷汗浸透了那件打著補丁的學院袍,在衣擺處積出一小灘發黃的水漬。
“呃啊——“
他突然痛苦地弓起身子,指甲在腹部的衣料上抓出幾道裂痕。
透過破口能看到皮膚下泛著不正常的青紫色,隱約有粘稠的靈光在腹腔內淤積流動,就像闌尾炎患者的麥氏點壓痛般精準地位于右下腹。
女修顫抖著掀開丈夫的衣角,看著他的腹部,滿臉愁苦,眼淚不知不覺涌了出來。
陳望潮一眼就認出那些癥狀——反跳痛、肌緊張,估計腸鳴音也已經消失了。
這分明是急性化膿性闌尾炎的典型表現,只不過在修仙界,淤積的不是膿液而是紊亂的靈力。
而且陳望潮給高老師做過手術,知道靈毒淤積的闌尾是什么樣。
陳望潮湊近了一點,掃了一眼老李家。
草席旁的矮桌前,一個約莫七八歲的男童正趴在一摞舊符紙上寫字。
他瘦小的身子幾乎要被桌上堆積的符箓入門基礎聚靈陣等典籍淹沒,手腕細得能看見骨節的輪廓,卻緊緊攥著一支磨禿的朱砂筆。
“爹。“男童聽見動靜抬頭,臟兮兮的小臉上還沾著墨跡。
他慌忙用袖子擦了擦泛紅的眼角,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我今天把清心咒背完了。“
“爹沒事,你好好讀書。”老李的嗓音嘶啞,但還是堅持著露出一絲笑,以示寬慰。
角落里,更小的女娃蜷縮在破棉絮里,懷里抱著半塊發硬的饅頭——那顯然是特意留給父親的。
她怯生生地望著草席上痛苦抽搐的身影,突然小聲背誦起藥性歌訣,童音稚嫩卻格外認真:“茯苓味淡,滲濕利竅……“
陳望潮注意到墻上貼著張泛黃的紙,上面用稚嫩的筆跡寫著“早日筑基“。
女修突然崩潰地跪倒在地,額頭抵著草席邊緣:“當家的……你要是走了……“
男童的朱砂筆“啪“地折斷在紙上,暈開一片刺目的紅,像極了他們即將破碎的未來。
李老板突然劇烈抽搐,嘴角溢出帶著淡淡靈光的嘔吐物。
陳望潮瞳孔微縮,這已經發展到壞疽性闌尾炎階段了,再不手術的話人估計就沒了。
陳望潮輕嘆一聲,推開了那扇搖搖欲墜的木門。門軸發出刺耳的“吱呀“聲,驚動了屋內眾人。
“誰?!“女修猛地抬頭,渙散的目光在看清來人后驟然凝固。
她沾滿淚痕的臉上閃過一絲錯愕——眼前這位穿著學院制服的年輕人,不正是最近街坊間熱議的通天碑榜首嗎?
“陳……望潮?“她下意識攥緊了丈夫的衣角,聲音發顫。雖然家中遭逢大變,但每日在集市擺攤,關于這位少年天驕的傳聞她沒少聽說——從雜靈根逆襲,到問心香下考出驚世成績。
陳望潮彎下腰,右手兩指精準壓向李老板麥氏點。
當指尖觸到那處板狀腹肌時,病人突然弓身慘叫,雙腿不自主屈曲——典型的“屈腿緩解征“。
“你!”女修一驚。
“反跳痛陽性。“他沉聲道,食指突然抬起。這個簡單的動作引發更劇烈的抽搐,李老板已經難堪重負。
陳望潮迅速解開病人衣襟。
暴露的腹部呈現不對稱膨隆,右下腹皮膚已出現 Cullen征特有的青紫斑塊。
肌衛、壓痛、反跳痛三聯征俱全,是典型的急性化膿性闌尾炎的表現,用修仙世界的說法就是——靈毒淤積。
“靈毒淤積,已經侵入肝經。“陳望潮胡編亂造。
和ds久了,連他都開始不嚴謹了起來。
女修渾身一抖,突然抓住他的袖口:“您……您能救我家老李?“
“我們付不起診金,但……您想怎么著都成。“
女修顫抖的手突然攥緊衣角,指節泛白。她目光閃爍地瞥向角落里的小女兒,孩子正懵懂地啃著半塊發硬的饅頭。
“仙師若肯救我當家的。“她突然拽過小女孩,枯瘦的手指掐進孩子細弱的肩膀,“這丫頭雖不是上好爐鼎,但勝在元陰未破。“
小女孩吃痛卻不敢哭出聲,只睜著驚恐的眼睛看向陳望潮。
陳望潮一怔,正欲制止,眼前突然炸開一片血色警告:
緊急事態,住手!你他媽的能不能別到哪都想著治病救人!
修仙界醫療行為禁忌條例第3條觸發
歷史數據回溯中...
泛黃的卷軸虛影在神識中展開,浮現出觸目驚心的記錄:
·天歷472年,醫修柳青元實施“剖腹療毒“,被三大宗門聯合剿滅
·地歷803年,“金針渡穴“傳人遭焚香谷煉魂七日
·最新記錄:上月有修士嘗試輸血療法,現懸掛于誅仙臺示眾
小鯨魚幻象發出凄厲鳴叫,甩尾拍出一行血字:
警告!任何現代醫學操作都將被判定為“褻瀆道體“
當前區域檢測到:玄天宗執法弟子x3(500丈內)
視野邊緣,深藍的系統界面劇烈閃爍,小鯨魚的虛影掙脫鎖鏈,焦急地在他神識中翻騰。
陳望潮掃了一眼系統界面,毫不猶豫地關閉了對話。
“危言聳聽。“他在心里嗤笑一聲,“這破系統連個實時定位都沒有,哪來的玄天宗執法弟子?“
小鯨魚焦急地在他視野右上角中翻騰,卻被他直接關閉。
“我有辦法能救他。“陳望潮壓低聲音,“不過事后你們不能胡亂說。“
女修渾身一震,渾濁的眼中突然迸發出駭人的光彩。
她猛地撲倒在地,“咚“的一聲重重磕頭,額頭頓時滲出鮮血。
“仙師!求您...“
“先出去。“陳望潮打斷她,聲音不容置疑,“我治病時不能有旁人在場。“
女修顫抖著爬起來,拽著兩個孩子往外走。小女孩踉蹌著回頭,目光中帶著恐懼。
“等等。“陳望潮突然叫住她,“把門關嚴實了,若是有人來,你知道該怎么說么。“
“我……我就說我家老李剛吃了藥,在休息。“女修死死攥住門框,指節發白,“絕不會讓任何人打擾仙師!“
木門合上的瞬間,陳望潮深吸一口氣。窗外,一片枯葉打著旋兒落下,正好卡在窗縫處,將最后一絲光線也隔絕在外。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