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望潮握著冰冷的短刀,指節發白。
刀刃映出他蒼白的臉色——這雙執手術刀穩如磐石的手,此刻穩穩的,沒有一絲顫抖。
隨方寸山踏入王府朱漆大門時,迎面便聽見廂房里傳來瓷器碎裂的脆響。
“廢物!連藥都煎不好!“
透過雕花窗欞,只見王志泉正半躺在軟榻上,腫脹的鼻梁糊著黑綠藥膏。
外傷雖然好了,但腫脹還是少不了的。
一個瘦小仆僮跪在榻前,額頭被碎瓷片劃出血痕,卻不敢擦拭。
至于那掉的那只耳朵位置空蕩蕩的,像極了黑貓警長里的一只耳。
“少爺息怒。“老管家顫巍巍捧著新煎的藥湯,“這是加了雪靈芝的補藥,您趁熱喝了。“
王志泉一把掀翻藥碗,滾燙的湯汁潑了老管家滿臉:“我要的是龍血膏!你們這些賤奴!“
他突然瞥見院中身影,聲音戛然而止。
方寸山倚在月洞門邊,指尖隨意把玩著一片梧桐葉。陽光透過葉脈,在他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王少爺好大的威風。“落葉在他指間碎成齏粉,“陳望潮,學著點。“
陳望潮:“……”
這特么有什么好學的。
方寸山嘴角微揚,右手食指輕輕一勾。
霎時間,庭院內的氣流驟然凝固,仿佛有無形的大手攪動了天地靈氣。
王志泉的身體突然詭異地抽搐起來,四肢不受控制地扭曲成怪異的角度。他驚恐地瞪大眼睛,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響,卻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過來。“方寸山輕聲道。
話音未落,王志泉整個人如同提線木偶般騰空而起,穿過窗欞時,那些堅硬的檀木被撞的七零八落。
王志泉的衣袍在空中獵獵作響,臉上的藥膏被勁風刮得七零八落,露出青紫交加的腫脹面容。
“砰!“
王志泉重重摔在院中的青石板上,周身纏繞著淡金色的靈索。那些靈索如同活物,在他皮膚上蜿蜒游走,每經過一處穴位就勒緊三分,疼得他面容扭曲。
“爹~爹~~”
王志泉凄厲的聲音在王府中響起,只是越叫聲音越小,已然瀕臨死亡。
方寸山微微側首,目光落在陳望潮緊握短刀的手上——因陳望潮太過用力而泛白的手指,刀柄上凝結的汗珠在陽光下泛著細碎的光。
“你去吧。”
陳望潮提刀來到王志泉面前。
短刀懸在王志泉咽喉上方三寸,刀尖微微顫動,將一縷陽光折射成刺目的光斑,正好映在王志泉驚恐圓睜的瞳孔上。
按照常理,這一刀下去,鮮血噴濺,恩怨兩清,本該是最痛快的了結。
可陳望潮的手臂卻像灌了鉛,怎么也落不下去。
這和書上寫的不一樣。
刀鋒與皮膚之間那短短三寸距離,仿佛隔著一道看不見的屏障。
“嗯?“方寸山眉梢微挑,琥珀色的眸子里閃過一絲不解。
他指尖輕抬,王志泉脖頸處的靈索突然收緊,暴露出跳動的頸動脈,像是在為陳望潮標記下刀的位置。
頸動脈每一次搏動都像是提醒著陳望潮該下刀了,沉默中的吶喊聲極大。
陳望潮整個人僵在原地,短刀懸在王志泉咽喉上方微微發顫。
明明知道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里,這一刀下去不僅不會有人追究,反而會被視作理所當然。可他的手臂就像被無形的枷鎖禁錮,怎么也落不下這一刀。
殺人不犯法陳望潮也“不敢”殺。
陳望潮想不懂的是,為什么別人一穿越就能殺人無算,兇狠暴戾,自己卻像是有ptsd似的。
刀尖在陽光下泛著冷光,映出他蒼白的臉色。
這雙能在手術臺上精準解剖的手,此刻卻連最簡單的殺戮都做不到。
陳望潮忽然意識到,那些在法治社會根植于心的道德準則,早已成為比任何枷鎖都要牢固的束縛。
汗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黏膩地貼在皮膚上。
他盯著王志泉那張因恐懼而扭曲的臉,腦海中閃過的卻是醫學院宣誓時的場景——“健康所系,性命相托“的誓言與眼前血腥的現實激烈碰撞,震得他耳膜生疼。
方寸山饒有興味地觀察著這一幕。
這人真慫啊,在他心里應該一直認為自己就是個賤民吧。而王志泉卻是上等世家,絕對不是他這個賤民能碰的。
別的好辦,但意識里就把自己當賤民的想法卻是最難根除的。
方寸山的嘴角微微上揚,眼底卻泛起一絲惋惜。
幾番試探下來,他已然確定——眼前這個年輕人,與那位轉世的大能毫無瓜葛。
那位曾登臨絕巔的存在,一路尸山血海,腳下踏過的尸骨足以填平滄海。
即便只是繼承其零星記憶,也早該被那浸透神魂的殺伐之氣浸染。怎會像這般,連個紈绔子弟的性命都取不得?
竟然還認為自己是賤民。
方寸山望著陳望潮顫抖的刀尖。
真正的強者眼中,哪有什么賤民與世家之分?那道世俗的鴻溝,早該被血海沖刷得干干凈凈。要是換了自己,一定去找王家的家譜,照著家譜上的名字一個一個殺的干凈。
晨風吹過庭院,卷起幾片染血的落葉。
方寸山忽然覺得興致索然,指尖一勾便收回了纏繞在王志泉身上的靈索。晨風卷著落葉拂過他的麻衣袖擺,襯得那道身影愈發蕭索。
這小家伙終究會在青靈境里化作枯骨——可惜了那份讀書的天賦,竟能在通天碑上解出超鑒之題。
不過轉念一想,仙盟最不缺的就是天才。每年折在問道途上的驚才絕艷之輩,怕是比長南城的落葉還多。
“你要干什么!“
王執事的厲喝如驚雷炸響。他身側立著一名瘦高修士,青白面皮上嵌著雙鷹隼般的眼睛——那天靈閣的徽記在晨光下泛著冷光。
“陳望潮。“方寸山的聲音忽然溫柔得似三月春風。
陳望潮正攥著短刀,指節發白。那一口氣在胸腔里轉了又轉,終究沒能沖破桎梏。
他怔忡片刻,緩緩垂下手,走到方寸山身旁時,刀尖還在滴著未落的汗珠。
“修仙界慫成你這樣的,倒是少見。“方寸山輕笑,指尖拂過陳望潮顫抖的手腕,“既然喚我一聲大師兄,我便教你個修仙的道理。“
“方寸山?方指揮使您怎么來天南了。”天靈閣那人看見方寸山后神色大變,臉上的肌肉抽動。
方寸山蹲在青石墩上,麻衣下擺垂落在晨露未干的苔蘚間。
他隨手揪了根草莖叼在嘴里,笑得眉眼彎彎:“長南這種窮鄉僻壤,倒勞駕趙執事親自來收靈根?“
草莖在他齒間上下輕顫,趙執事的眼皮也跟著跳了跳。
天靈閣修士不自覺地后退半步,一臉謹慎。
“水木靈根現在……“方寸山突然吐掉草莖,“什么行情?“
趙執事喉結滾動,袖中手指掐了個安神訣:“這得看品質。“他強撐著挺直腰背,卻掩不住聲音里那絲緊繃。
“哦——“方寸山拖長聲調,忽然朝王執事勾勾手指,“老王啊,你來。“
王執事的四白眼驟然緊縮,像是被踩住尾巴的貓。他腰間玉牌“啪“地裂開一道細縫,滲出絲絲縷縷的血色霧氣。
他知道要發生什么,可他的身體如同提線木偶般僵硬前行,每一步都伴隨著骨骼錯位的“咔咔“聲。
王執事的四白眼瞪得幾乎要裂開,嘴唇顫抖著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和被制作成人傀的賣符箓的老李一樣,王執事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仿佛也被制作成人傀了似的。
方寸山接過短刀的動作優雅得像在拈花,刀刃翻轉間折射出七彩光暈。
“靈根取法有三等。“方寸山的聲音溫柔得令陳望潮毛骨悚然,“下等斷脈,中等碎丹,上等么...“
刀尖突然刺入王執事臍下三寸,精準地劃出一個完美的圓形切口。
皮肉翻卷的瞬間,能清晰看見腹腔內跳動的臟器。方寸山手腕輕旋,刀鋒沿著靈脈走向游走,發出“嗤嗤“的切割聲。
“要連根拔起。“
他突然棄刀,右手直接插入血窟窿。修長的手指在溫熱的腹腔中翻攪,扯斷一根根粘連的靈脈時發出琴弦崩斷般的脆響。
王執事渾身痙攣,嘴角涌出混著內臟碎塊的血沫。
“出來了。“方寸山眼中閃過一絲愉悅,猛地拽出一團青白交加的靈光。
那靈根如同活蛇般扭動,末端還連著一段晶瑩的脊椎骨。他指尖輕捻,脊柱被送回去,靈根被完整剝離時發出琉璃破碎的清響。
獻血噴濺,王執事的身體像破布娃娃般抽搐,空洞的腹腔里,能看見被暴力扯斷的腸子正緩緩滑出。
然而一道回春化生符輕飄飄地落在王執事血肉模糊的腹部,朱砂符文瞬間亮起妖異的紅光。
那團被剜空的傷口處,血肉開始如活物般蠕動,斷裂的血管自行接續,撕裂的肌肉纖維彼此糾纏,重新合在一起。
腸子被無形的力量推回腹腔,筋膜層疊交織,皮膚邊緣緩緩收攏,最終愈合如初,只留下一道猙獰的疤痕。
即便是那道疤痕留下來的時間也不多,很快就淡去,仿佛是最頂級的醫美手術,連疤痕都很難分辨出來。
王執事猛地弓起身子,劇烈咳嗽起來,嘴角溢出血沫。
他的臉色慘白如紙,額頭滲出豆大的冷汗,但呼吸卻漸漸平穩。他顫抖著摸向自己的丹田——那里空空蕩蕩,再無一絲靈力流轉。
他仍是王執事,卻再也不是修士。
方寸山笑瞇瞇地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臉:“別擔心,死不了。“
王執事的嘴唇顫抖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的四白眼依舊駭人,卻再也沒了那股陰冷的威壓,只剩下一個凡人最本能的恐懼。
方寸山將靈根舉到陽光下細看,血水順著他的小臂流淌,在肘關節處滴落。
“七成純度。“他隨手將靈根拋給趙執事,那團血肉模糊的東西在空中劃出一道拋物線,“記得用寒玉盒裝,靈石直接轉給我。“
方寸山甩了甩手上的血珠,轉頭對陳望潮笑道:“看清楚了嗎?“
陳望潮在方寸山的眼中看到弱肉強食,這就是修仙的道理。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