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柳好奇心起,出聲道:“什么賭?”
王謐一字一頓道:“當前的形勢,乃是有心人故意促成,目的是想看我反應。”
“而且很可能不是一方,而是兩方,不,三方?”
青柳又問:“三方?妾只猜到兩方。”
“家主是一方,夫人是一方,還能有誰?”
王謐贊賞道:“你能想到這一步,已經是難能可貴,其實我也不能確定是否有第三方。”
“但我覺得,這些年都沒有動靜,兩方都是均勢,如今突然生了變故,那怕是有什么介入,打破了這個平衡。”
青柳又問,“凡事必有端倪,郎君此說,若無實證,也只是猜測,也許整件事情很簡單,就是李威一時起意泄憤呢?”
王謐很喜歡青柳尋根問底,理不辯不明,就是青柳喜歡追問的習慣,才能激發自己的思路,不斷完善腦中的想法。
他出聲道:“你知道上品士族之風,分為狂士和雅士,以致士族爭相仿效吧?”
青柳點頭,所謂雅士狂士,便是魏晉士族推崇的兩種行事風格,謂之名士風流。
所謂狂士,行為放蕩不羈,反叛放達,言語驚人,不拘泥于禮數,往往有出人意料的乖僻舉動。
而所謂雅士,則是注重禮儀,優雅從容,豁達大度,遇到惡言惡行,也能唾面自干,甘之如飴。
這兩者是一對相反的極端,后者和前者似乎完全性格不容,但事實上,后者需要前者反襯自己的修養大度,前者需要后者表現自己的狂放驚世之舉,形成了極為奇特的互補。
狂士辱罵雅士,雅士從容聽之,便是兩者相處的一個例子,這是這個時代畸形的社會風氣催生出的畸形現象,背后卻有著極為復雜而深刻的社會原因。
不管如何,王謐作為這時代的人,便不得不面對這種風氣,以及由此衍生的士族規則,他出聲道:“李威不是傻子,在探清楚我底細之前,他的家族沒有資格在我的家族面前裝狂士,所以他只能做雅士。”
“士族之間,究其根本,還是欺軟怕硬那一套,同階層的說不定還可以交心,差著些階層的,哪敢破壞這士族間的規則。”
“李家今天做了這等事,卻沒有派人過來澄清,等于是承認李威是故意為之,這一來等于挑釁的不止是我,還是我背后的家族。”
“若是沒有人撐腰,他們的膽子哪有可能那么大?”
“所以我斷定,他們很可能是得到了什么保證。”
青柳這次沒有追問,而是輕聲道:“郎君說得有理。”
“但是妾想不明白,到底是誰給他們這么大的膽子,難不成建康那邊發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王謐笑道:“你有這種想法,很是合情合理,要是王氏不倒,怎么想他們也沒有這么大的膽子。”
“所以我給你打的第一個賭是,建康那邊,應該是好事而不是壞事。”
青柳目光一閃,“郎君如此篤定,是有人告知的嗎?”
王謐搖頭,“純粹是猜測。”
“王氏要真是倒了,那風聲早就傳遍天下,此地還能這么平靜?”
青柳深以為然,“還有第二個賭?”
“沒錯,”王謐笑道:“我這第二個猜測,就是推動李氏動作關鍵人物。”
他將一顆棋子放在棋盤上,這是手連尖,三子呈品狀如虎口般,故又謂之虎,青柳冰雪聰明,當即便猜了出來,她花容失色,執棋的手微微顫抖,“郎君覺得,他叛了?”
“那豈不是.......”
“妾不敢相信......”
王謐笑道:“不用緊張,他要下手的話,咱們早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我更傾向于這是一場考教。”
“這便是我和你打的賭。”
“打賭要有彩頭,我猜錯了,青柳你便就此自由,海闊天空,天下之大,盡可去得。”
“但我若是猜對,你便跟我一輩子好了。”
青柳心底一顫,她低下頭去,聲音細如蚊吶。
“郎君這是要趕妾走嗎?”
“妾家人皆無,還能上哪里去?”
王謐啞然失笑,“也是,這樣吧,我承諾你,茍富貴,不相忘。”
青柳緊緊抿著嘴唇,輕聲道:“妾相信郎君。”
“妾也相信郎君這等人物,將來必然一鳴驚人,聲名聞達于天下。”
王謐微笑道:“那便承你吉言了。”
兩人手不自己伸了出去,眼看就要碰到一起,門外傳來響動,老白醉醺醺的聲音響起,“郎君告罪。”
他跌跌撞撞走了進來,“村頭酒肆新釀了酒,老奴多喝了點,望郎君恕罪。”
王謐一笑,“老白你這貪杯這毛病,還是改不了啊。”
“三郎家里去過了?”
老白拍著胸脯道:“自然不會耽誤郎君的事。”
“他已經服了藥,家中收養的孤兒在照顧他。”
王謐點點頭,“你先去睡吧,我還要和青柳下幾盤棋。”
老白拱了拱手,“那老奴失禮了。”
他就待轉身出門,王謐出聲道:“我和青柳要下到很晚,明日不用早起了。”
老白扭過頭,露出心領神會的表情,“老奴明白,絕對不會過來打擾郎君的好事,還望郎君保重身體為要。”
青柳瞬間臉上通紅,嗔道:“老白,你想到哪里去了!”
“妾生氣了!”
老白哈哈一笑,幾步出了門,從外面將門合上,到旁邊屋里歇息去了。
老白走后,屋內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直到王謐聲音再度響起,“繼續下。”
兩人落子如飛,不到一個時辰,便三盤下完,王謐伸了個懶腰,“今日到此為止。”
青柳有些意外,“還差兩盤吧?”
王謐壓低聲音,“今日早歇息,明日五更天亮前要起床。”
青柳心領神會,她服侍王謐洗漱上榻,又將門閂上,竹窗拉下,這才把油燈吹滅。
屋內漆黑一片,她走到塌邊,把麻被給王謐輕輕掖了掖,發現對方已經睡著了,她借著窗戶縫隙投過來的微弱月光,伸出手想去碰對方的臉龐,卻又縮了回來。
青柳站直身子,神色復雜,這幾年來,也只有她明白,王謐心內絕對沒有表現得那么云淡風輕,其每天做的事情都安排的滿滿的,像是急著趕路的旅人一般。
是什么在趕著郎君往前走呢?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