瑯琊王氏,最初可以追溯到周靈王太子晉,其第十八代孫,乃是秦大將王翦,秦統一后,王翦激流勇退,子孫后代繁衍出兩支,即瑯琊王氏和太原王氏。
之后數百年間,瑯琊王氏一直是中原大族,但其最巔峰的時期,是東晉初年,由丞相王導開創的。
王與馬共天下,馬是東晉開國皇帝,晉元帝司馬睿,王便是王導,兩人合力建立東晉朝堂,延續晉祚,故有此說。
在史書記載之中,王導子嗣不少,其中有一個孫子,便名為王謐。
雖然王謐這個名字,在歷史上屬于能留下記載,但掀不起多少浪花的角色,但話說回來,又有多少人能夠在史書上留下只言片語呢?
王謐心道自己還真是投了個好胎啊,王家子弟的身份,已經是遠超這個朝代的平均水準,雖然不知道為何會有眼下這等波折,但想來畢竟還是在士族行事規則范圍內,。
之前王謐之所以一直沒有確定自己身份,是因為據記載,歷史上的王謐生于360年,而此世的自己,卻是生于350年,整整早了十年。
所以最初王謐無法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是那王氏族人,但如今他可以大致確定,中間雖然可能有自己不知道的關節,但能讓李氏一個中下層士族如此忌憚的,除了那個家族,只怕也沒有別人了。
方才的七八名青壯慢慢聚攏過來,面對他們關切的目光,王謐心中一暖,出聲道:“大家辛苦了。”
“剛才你們都看到了,我和李家郎君已經消除了誤會,爾等接下來可以安心收稻了。”
眾人皆是臉上露出了釋然的神色,王謐要是和李家鬧翻,對于他們來說壓力也很大,畢竟士族之間爭斗可能不見血,但底下的奴仆佃戶,就不一定了。
王謐看到人群后面,鄭三郎竟然還一手拄著拐,一手提著根鐵釬,不由樂了,“三郎,你趕緊回去躺著,別又傷上加傷。”
鄭三郎舉著鐵釬撓了撓頭,笑道:“看見郎君遇險,我就趕出來了,還想著和他拼命,沒想到他被郎君一下制服。郎君當真有膽識。”
李威的馬此時從地上掙扎站了起來,它四下環顧,沒見到主人,茫然地打了個響鼻,王行見狀,指著馬對鄭三郎道:“我記得以前你在流民帥中做過騎兵?留給你代步吧。”
見鄭三郎有些猶豫,王謐反應過來,失笑道:“我倒忘了,養馬太貴,勞不敷出,反倒是給你加重了負擔。”
“養馬所需的糧草,由我來出,等你腿腳好了,把所有人都教會騎馬,如何?”
鄭三郎這才趕緊抱拳道:“謹遵郎主之命!”
王謐點點頭,對眾人道:“各自回去吧,雨終于停了,這幾天抓緊收稻,因為雨季受災減產的,我會記下,到時酌減佃租。”
眾人喜上眉梢,王謐對青柳道:“走,咱們回去。”
兩人沿著田間地頭,一前一后往家中走去,此時一抹橙紅色的光芒跳出了地平線,金色的晨曦穿透蒙蒙薄霧,將茂密的稻田,行走的兩人身上,染上了一層光輝。
兩人的草鞋踩在積水中的泥地上,發出呱唧呱唧的聲音,幾尾稻田里的魚兒懶洋洋地游,鉆入稻桿之間。
微寒的晨風吹來,稻葉嘩嘩作響,兩人身上蓑衣的草葉也隨風搖曳,王謐偏過頭去,青柳恰好也轉過來,看到對方臉上的點點泥漿,兩人同時撲哧一笑,這幾日的陰霾,在這一刻仿佛都隨風盡去。
王謐張開手臂,迎向沾著晨露的金黃稻田,“多好的江山大地啊。”
“可惜這種安寧短暫難得,莊稼要有個好收成,不僅要時時刻刻防備野獸破壞,更要擔心遙遠的地方,比野獸可怕無數倍的戰火兵災。”
青柳輕聲道:“妾沒有親眼所見,但郎君手下農人,都是北地逃亡而來,他們每每說起,無不悚然變色,切齒痛恨,應是經歷了極為悲慘的事情。”
“他們對跟著郎君種田,無不感激溢于言表,言說遠強于北地饑餒之遭遇。”
“但妾不明白的是,他們似乎還是......想回到北邊?”
“北邊不是戰亂連年,民不聊生嗎?”
王謐嘆道:“你的感覺很敏銳,的確如此。”
“可能這就千百年來,我們骨血里面,對于故土的執著吧。”
“客鄉再好,也不如家鄉,游子浪蕩天涯,終歸是要落葉歸根。”
“這也是為什么朝中這幾十年間歷次北伐,都是北方士族主導,畢竟江東士族帶兵打北地,實在是沒有什么迫切的動機。”
“北伐終究需要依靠北人,這也是為什么數次北伐兵士,皆是以北方流民為主,不僅是因為他們善于騎射,更是因為他們想回家。”
青柳沉默片刻,“郎君......也想回到北邊?”
“這便是郎君這些年孜孜不倦,片刻不得松懈的原因?”
王謐有些驚訝,“你怎么看出來的?”
青柳咬著嘴唇,“妾在建安跟著主母時,雖然彼時尚且年幼,但也曾見過不少士族。”
“他們其中大部分人,多有慷慨激昂,聞永嘉之亂而捶胸頓足,淚下涕泣者。”
王謐點頭道:“王氏出身瑯琊,多有交識北方出身士族,有此表現,也屬正常。”
“不,”青柳搖頭道:“他們感嘆過后,便開始談玄辯經,服散酗酒,倏忽一日便過。”
“日復一日,周而往復,徒空談而無實干,無為無思,是為士族風流也。”
王謐失笑出聲,“青柳,你的嘴好毒。”
“你覺得我也會變成這樣?”
青柳搖頭,“不,若是如此,郎君今日便不會以身犯險了。”
“妾.......未見如郎君般言行如一,謹身持守之人。”
“要說催動北伐的,是對故鄉的思念,那讓郎君每日勤練不輟,未有絲毫懈怠的,又是什么呢?”
王謐忍不住嘆道:“是啊,就像你說的,每日這么累,是為了什么呢?”
“以我的出身,即使不怎么努力,將來也很有可能在朝中混個不低的官職,一輩子衣食無憂,就此輕松終老吧。”
他回過身來,站定腳步,青柳也跟著停了下來,兩人已經走了很遠,遠處的農人已經化作了點點米粒,在地平線上彎腰勞作著。
王謐指著農人的身影,“而他們終其一生,無論如何努力,即使付出性命,到最后甚至都沒有和李威這等人對話的資格。”
“而李威無論做什么,幾乎也不可能摸到我的腳跟,尤其若我去了建康,他就是帶著名刺去拜訪,只怕還不一定能見到我。”
“平民士族,寒門高門,之間的森嚴門檻,幾乎將每個想跨過去的人擋住。”
“門檻內的人身居高位,卻往往尸位素餐,門檻外的人空有熱血,卻往往有心無力,志向和血氣在譏諷不屑中消磨殆盡。”
“這幾十年來,北伐先后有祖士稚,庾元規,殷淵源,直到桓元子,但皆是功虧一簣。”
“他們站的位置足夠高,所以這些事情也只能他們來做,但只這寥寥數人,相比數百萬朝野上下,還是太少了。”
“其他大部分人,就像你所說的,只不過是得過且過,天下與我何干之流。”
“且隨著時間推移,北地會越發難打,時不我待,所以......我想試試。”
“對于我來說,日常所做的,無論是圍棋練字,還是經學辯理,皆是為此。”
“學無以致用,空談誤國,此生虛度,那又有什么意義?
“其實我很討厭學習,也會覺得疲累,對我來說,以上所學種種,不過我實現目標的工具罷了。”
“但我又是個很執拗的人,為了實現目標,我不憚于一切可以利用的東西和人,包括李威,李氏,乃至王氏,甚至是我自己。”
“青柳,你甘心被我利用嗎?”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