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固山并不高,只有數十丈,但卻是京口要地之一,此處出江的碼頭,也都是和軍中有關。
通過數重哨卡盤查后,車輛緩緩駛上北固山道,翻過了這座山,北面便是京口碼頭了。
穿過樹林叢生的山道,行至山高處,眼前景象霍然開朗眼,兩名童子發出了驚訝的叫聲。
青柳側身,將車簾拉開,窗戶霍然映入山下大江的景象,以窗楹為框,宛如一副水墨畫卷。
首先映入王行眼簾的,是浩浩湯湯,看不到邊際的長江大河。
兩邊看去,不僅看不到頭,更看不到北岸,和王謐后世見過的江景截然不同,其江面之寬,遠勝后世,讓王謐恍惚生出了一種感覺,眼前的不僅是大江,更像是大湖大海。
夕陽的余暉灑滿了江面,波光粼粼,將整條大江染得火紅,江水映著晚霞,點點金光泛起,宛如長蛇化龍,隨時都能騰入天際。
沿著江岸,一眼看不到頭的碼頭臥在江邊,數不清的大小船只在江中游曳,宛如有生命一般,帆影點點,舟楫往來,盡顯氣象。
隨著馬車行下山頭,漸漸靠近大江,景色越發清晰,清涼徹骨的江風拂面,帶來氤氳水汽撲鼻入腦,令人心曠神怡。
又走一段,眼前兵士漸漸多了起來,齊列在江岸邊巡查,更有人往馬車這邊行了過來。
王謐從對方甲胄上看,其人軍職不低,而且似乎認識馬車,見到車上的顧駿后,更是躬身見禮。
其和顧駿低聲說了幾句話,便即在前面領著馬車前行,不多時,便來到江岸一處碼頭,那邊正停泊著一艘客船。
相比商旅大船,軍中斗艦,這客船不過顯得有些小,但也有七八丈長短,寬兩丈不到,船體修長,線條流暢,首尾微微上翹,船艙上下兩層,下層裝貨,上層客艙三四個房間,能容納十幾人不成問題。
船側有槳座船槳,中后有一數丈高桅桿,幾道麻布做的方形船帆高高掛起,做好了出航的準備。
顧駿下了馬車,幾名水手走下船來,對其見禮,顧駿吩咐其將行李搬到船上,便向王謐馬車行來。
王謐見了,便即下車,顧駿笑道:“郎君,這是我們的船。”
“我本來想在驛館呆一晚上再出發,但剛才軍將說吳郡來了不少人去建康,結果驛館都滿了。”
“所以不若連夜趕路,早半天趕到建康,郎君以為如何?”
王謐回道:“悉聽先生安排。”
顧駿似乎對先生這個稱呼很是喜歡,說道:“郎君實在是過謙了,我何德何能稱先生,實在不敢當。”
王謐笑道:“先生也,傳道受業,引路解惑之人,郎中令為小郎費心引路,奔波操勞,小郎感激多矣。”
顧駿忍不住笑了起來,“郎君應對進退,已有令尊幾分神意,樣貌更似,到得建康,定能平步青云,到時候老夫反要仰仗郎君了。”
他湊近王謐,壓低聲音,“從上船這一刻起,郎君便是王氏子弟,自應有王氏子弟風采,尤其令尊貴為國相,郎君也不宜過于韜光養晦,當盡早養望揚名,才好出仕立業。”
王謐拜道:“先生金玉良言,小郎定當銘記于心。”
過不多時,船夫水手已經將幾輛馬車的行李搬到客艙之中,彼時夕陽快要落山,眾人便即先后登船,各自去找自己的船艙。
顧駿自己一間,老白和兩名童子一間,王謐和青柳被顧駿安排到了靠后的一間客艙,其雖然空間不大,但是有桌有床,皆是紅木雕花,窗戶糊著絲紗,外有竹簾,比之先前王謐的草屋,不知道精致了多少。
兩人趕路一天,中午時候在馬車里吃了些農戶送的干糧,都有些饑腸轆轆,看著尚有不少干糧剩余,青柳便拿了出來,但艙里看似無法生火,只能這樣將就了。
正在此時,先前的軍將,帶著幾名軍士匆匆趕來,皆是提著方形食盒,將其送到了船上上。
青柳出去,將兩只食盒提了進來,放到桌上打開,只見里面有精致飯菜數樣,豚肉鮮魚,時令蔬菜,去殼精米俱全,皆是微微冒著熱氣,顯然是剛做出來的。
青柳服侍王謐坐下,出聲道:“對方雖是軍中,卻能做的如此周全,真讓人驚訝。”
顧駿正好走到門口,聞言微笑,“這不算什么。”
“北固山這邊,雖然看似是駐軍,但其實有很多家族的私兵,王氏自然也不例外。”
“剛才的軍將,就是依附于王氏的,所以自然是做事周全。”
王謐出聲道:“私兵?”
“難道私兵不應該在封地嗎?”
顧駿笑道:“話是這么沒錯,王氏只在晉陵吳郡等地,便有田地上千頃,其他大家族也不遑多讓。”
“慣例確實如郎君所說,私兵應在封地,但京口這地方比較特殊。”
“這是連接南北東西的要沖,很多家族都有生意貨物中轉,要是沒有自家人手,肯定會不放心。”
“如今掌管此地的,是郗氏家主,為人寬厚,所以各家和其商量后,便各自派人駐守,以為家族助力。”
他壓低聲音,“不過這幾年大司馬對京口也有想法,可能之后形勢會有變化。”
王謐知道顧駿說的是郗鑒長子郗愔,書生王羲之的內弟,生平淡泊,不喜與人爭斗,之前繼承郗鑒衣缽的,其實是郗愔之弟郗曇。
但郗曇四年前去世,郗愔只得出來重挑大梁,而顧駿說的大司馬便是桓溫,其對郗愔掌管京口似乎不太滿意,常說:“京口酒可飲,兵可用”,說明其有取京口之心。
這已經是明示野心了,傲視桓溫再得到京口,北伐三路皆為其所用,到時便無人能阻擋他了。
顧駿對王謐道:“諸事安妥,可以出發了。”
“雖然晚間行船有些危險,但大族航道在江心正中,少有沖突,只要點了船燈,自當無事。”
“不出兩日,便可到建康,此前便需委屈下郎君了。”
王謐謙讓幾句,顧駿便即走到船頭呼喝幾聲,船夫水手聽了,便紛紛起身就位,各自忙碌起來。
他們將碼頭木樁上系的繩子解開,將船錨同絞盤拉起,調轉船舵,滑動船槳,將客船緩緩駛入碼頭,向江心行去。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