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鞭子,打在了趙湘的臉上,但抽中的,卻是所有跟隨而來的官員將領們。
士兵們,也全都看愣住了。
雖然他們知道皇子就是這個世上僅次于陛下尊貴的人,但六殿下可不一樣,他是‘忤生’啊!
而這位趙湘,也不是普通的將領。
作為當初打天下的原始股,只要欽州趙家不造反,是可以永享富貴的。
荀候趙倫已經老了,趙湘上了左將軍,這個職務等同于九卿,并且實權超出了多數弱權九卿的權貴。
這樣的人,竟然在士卒面前被抽臉了?
這扯不扯!
挨鞭子瞬間的火辣辣,遠不及那對尊嚴踐踏的羞恥感。
你竟然敢!
魏忤生,你竟然敢!
殿下猛啊。
一旁的宋時安是跟他說了要下馬威,狠狠的教訓一下這位貴公子,但沒想到整這么大的。
對于勛貴而言,你可以降他職,奪他的爵,可以軍杖處罰,甚至連殺了他都行,但絕對不可以打他的臉。
打臉,太傷自尊了。
看著拳頭稍稍攥起,渾身顫抖的趙湘,宋時安感覺到,這家伙要哈氣了。
然而,魏忤生依舊是眼神冰冷,宛若深淵。
敢抬頭直視的瞪他,就殺了。
“……”咬著嘴唇,趙湘徐徐抬起頭。但在視線即將與殿下交匯時,他停了下來。頭,又沉了下去,“是。”
“降趙湘百總為士卒,參與挖壕,與兵士同住。”
魏忤生,一句話就將趙湘降成了隨時都可能作為數字,死于戰爭的大頭兵。
不像百總,那可是正兒八經的基層重要軍官,基本上沒有親自短兵交接的情況。畢竟百總死了,他麾下的百名士卒就失去了指揮,于作戰不利。
“爾等不勸誡趙湘,也行此阿諛奉承的諂媚之舉,一律降職兩級。”
接著,魏忤生又對第一排迎接的官員審判道。
“下官知罪。”
齊刷刷的,后面一排的將領官員全都跪下認錯。
“冉進將軍何在?”魏忤生又問。
這時,一位偏將開口道:“冉將軍在都督城防修建,并未前來。”
“好。”
魏忤生隨意的回應,而后道:“船上有大量的輜重,既然你們來了,那就負責監督運送,押運回城中。”
眾人:“是!”
安排好后,魏忤生便一鞭子抽到了馬屁股上,朝著城池那邊趕去。
宋時安跟心月,還有一些親衛騎兵也迅速跟上。
在策馬時,魏忤生對宋時安喊道:“這樣如何?”
宋時安露出了笑容,迎著風高聲道:“現在整個朔風,殿下您說什么,是什么了。”
小魏這樣,他十分欣慰。
他只能夠做好自己,沒辦法去要求皇子。哪怕他拉胯了,頂多也只有建議。
而這個合作伙伴這么狠,一上來就是鞭子糊臉,這也太好了。
別人都是殺雞駭猴,他直接擒賊先擒王。
那對統御力的提升,自然能達到極致。
“昨日夜里,我多有彷徨。”
而魏忤生卻一點兒都沒有被夸的沾沾自喜,而是尤其認真道:“從現在開始,我不會拖你后腿了。”
說罷,他就加速策馬,超過了宋時安。
哎!殿下,我發現你這人,真的特別較真!
宋時安倒也沒有什么惶恐,畢竟小魏現在也不敢對自己哈氣,只是他真的感覺到了,對方身上的那種極強的自尊。
或許心月下意識的跟自己走那一幕,對他而言,刺激是真的不小……
蒜鳥蒜鳥~
接替權力是最重要的,這不到十里的路程,在拿到虎符和印璽后,魏忤生等人便騎馬,直接抵達了城門口。
這時,便看到一位看起來頗為嚴謹的將軍,正在親自指揮城壕的修建。
見到六殿下的旗幟來了,他快步相迎,而后提早單膝下跪,在對方下馬前,高亢開口:“罪將冉進,參見殿下!”
魏忤生直接勒住馬匹,接著絲滑下馬,親自上前將冉進扶起:“冉將軍請起。”
恩威并施。
并不只指對一個人打一巴掌,給個甜棗。
也可以是打了一個人巴掌,給了另外一個人甜棗。
這位冉進,也是勛貴后代,欽州冉氏,他的姑祖母(爺爺的姐妹)還是上一任皇后,也就是已經逝去的冉太后。
這次討伐姬淵,趙湘親率了五萬大軍,麾下偏將以上的將軍,都有數十位。其中冉進,是他的副將,也可以說是同事。
度遼將軍,陳鄉侯。
“此次趙湘冒進,將軍多有勸阻。而在兵敗后,將軍也保全了本部,并親自殿后,未使我軍全軍覆滅。罪,不在將軍也。”魏忤生安撫道。
“此番慘敗,所有將領都有責任,罪將請愿削職奪爵。”
“朝廷既然沒有圣旨,那就是自有考慮。”魏忤生相當和氣的說道,“如今之計,是應該守住朔風。”
“遵命!”
在回應后,冉進有些疑惑的問道:“殿下,一千禁軍有這種架勢嗎?”
人都烏泱泱了,遙遠處的赤水河上,還有超過五十艘的戰船,
按照正常來說,一千禁軍輕兵的話,五艘大船就夠了。
“我將瑯琊的軍隊和輜重調過來了。”
鄭重其事的,魏忤生通知道。
“?”
冉進直接怔住,眼睛也都瞪大了。
“一切,有我來頂著,不會牽連任何人。現在,我只需要將軍協助我守住朔風。”魏忤生眼神堅毅。
“末將,愿竭盡全力。”
冉進雙手抱拳,鏗鏘回應。
就像是趙湘冒進自己只能勸一樣,冉進作為二把手,將自己的想法說完后,剩下的只有絕對的服從與協助執行了。
這時,宋時安終于騎馬跟上了。但他停也沒停,直接朝著城門里進,便打招呼道:“殿下,我先去了!”
“時安,放手去做。”
魏忤生笑著點頭。
“這是解元嗎?”看著宋時安的背影,冉進好奇的問。
“對,若個書生萬戶侯就是他。”魏忤生說完,又打趣的問,“將軍覺得如何?”
冉進在思索后,評價道:“人是很英俊的。”
………
魏忤生和宋時安早就明確分工了。
殿下管軍隊,宋時安負責內政。
所以,他徑直的就去向了縣衙。
這時,衙門口早就有一個身著青衣的清瘦中年男人等候。
在他下馬后,對方便主動打招呼:“參見堂尊。”
“江縣令?”宋時安問。
“在下是江從。”江縣令回答。
“江大人無過,朝廷也并未降職,只是派我而來另有作用,不必如此的拘禮。”宋時安握著他的手,笑著說道,“我年幼,江大人叫我時安就行了。在朔風,你我都是縣令。”
聽到這番話,江從露出了笑,相當隨和的說道:“一縣哪有兩個縣令?時安不必芥蒂。這種時候來朔風,豈能是與我爭這區區堂官?放心,我自會全力輔助于你。”
“那就多謝了。”
“請——”
江從伸出手做出邀請,便領著宋時安往縣衙旁的牢衙而去。
一邊走,一邊說道:“縣衙被征為將軍府了,縣令職守都是在牢衙里。雖然簡陋陰濕,但姑且五臟俱全。”
“那原本的牢囚呢?”
“全都挖壕去了,倘若這次守下城,也就特赦了。”江從開起了玩笑,“這或許是姬淵來,唯一高興的人吧。”
宋時安相當喜歡這種行伍之中,或者基層官場的黑色幽默。
總感覺是枯燥無味生活里,聊以自慰的點綴。
兩個人很快,就去到了牢衙里,原本從九品‘典史’的署房。
是真的暗,哪怕是白天,也要靠燭火照明。
太純獄風了。
“戶籍,案策,還有地圖,全都在這里了。”說著,江從就從架上,把一本巨厚的卷冊拿了下來,“城中的戶籍,基本上全都在此了。軍籍的除外,總共一萬一千二百四十三人。”
在他介紹的時候,宋時安翻了起來。
看到一些紅字的,好奇的問道:“這些紅的,是死了?”
“是豪族。”江從被逗笑了。
“豪族還特意標紅?盛安戶籍處都沒這樣啊。”宋時安驚訝道。
“地方不同帝都,尤其是縣里,廟小妖風大。”江從解釋道,“這是上一任縣令要求的,就是怕‘例行公事’時,沖撞到了什么貴人。畢竟也就一介縣令,區區七品。如若不小心得罪了人,怕是連烏紗都不保了。”
“朔風豪族是多啊。”宋時安感嘆。
“那城中的張公,是當今涼州刺史的親姑父。”
“這區區七品縣令,確實是不敢得罪。”宋時安好奇的說,“既然如此尊貴,那他們還能在城中,沒有搬走嗎?”
“以往戰前,那都是會單獨撤走的,但趙將軍來了,說會統一撤軍,就沒讓零零散散的走。而后來又說不撤,便以軍紀嚴明,人人皆有守土之責,沒讓一家豪族出城。”
“他那是剛直不阿嗎?”宋時安笑了,“那是知道走不掉了,干脆讓所有人陪葬罷了。”
趙湘:我都要死,你算什么東西能跑?給爺一起死!
“哈哈。”江從也喜歡宋時安的幽默,還夸贊道,“時安看問題還是透徹。”
“那這些豪族,都是不服徭役的,對吧?”宋時安突然抬頭問。
江從緩緩點了點頭,道:“哪怕在這時,縣衙也征召不來。”
道理其實很簡單。
讓他們來,也幫不了大忙。但萬一城守住了,事后絕對要記恨你。
哪怕是城丟了,這些縣官都死了,可他們還有家人,要是被那些豪族在城外的同族親戚所針對了,這輩子就只能用力的活著了。
因此,干脆就當不存在好了。
“是啊。”
隨意的翻看著戶籍卷冊,宋時安輕描淡寫道:“都是體面人,怎么能做污糟事呢。”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