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海云生鏡_第七十六章冰魄影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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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海云生鏡》第三卷•九霄吟
文/賴爾
應龍重現東海,意圖染指人間,掀起血浪滔天。為了阻止這上古神魔,保護自己唯一的徒兒,墨白仙君不惜冒死祭出仙法,將月小竹和歸海鳴送離險境,自己卻被應龍焚火擊中,肉身頃刻焚滅,只剩下一黑一白兩道靈魄幽光,飛散在天地之間……
經神將滄溟指點,若能重聚四件法寶:紫霄劍、定魂珠、乾坤鼎、窺天幡,墨白仙君就能尋得一絲生機。為了救回師父,人族少女•月小竹、妖靈鳴蛇•歸海鳴、赤云樓反叛弟子•畢飛,一同踏上了尋寶的歷程。
然而,應龍尊者已率先動作:“九煌”玄翼、“魂煞”帝奴率領諸妖魔,襲擊天玄門并殺害門中弟子,將他們變為只知殺戮的妖人活尸。如果不是小竹他們及時趕到,這百年名門,險些毀于一旦。在天玄掌門•玄麒真人的試煉之下,小竹他們各自戰勝了心魔,借取了天玄門至寶•紫霄劍。
夜闖赤云樓時,小竹他們無意中碰上了渡罪谷武者•陸靈,兩方不打不相識,因緣際會之下,竟是結成了伙伴。而在盜取乾坤鼎的過程中,赤云樓囚禁并折磨靈獸、取它們的五臟制藥的行徑,也因此暴露。為了解救這些受苦的靈獸,也為了讓暴怒的靈獸不傷及整個門派的師兄弟們,畢飛祭出了自身性命。雖然他得到了一只靈獸的救助,但也身中奇毒,只剩下一個月的壽命。
在十方殿中,小竹一行碰上十方殿大弟子•藺白澤,巧合之下,竟揭開十余年前的謎團。藺白澤養母•柳嬤嬤所居住的小鎮里,居民們白天平安無事,一旦入夜,卻會在濁氣的影響下,化為行尸走肉。自稱“公子小白”神獸•白澤,曾在十余年前受過柳嬤嬤的救命之恩,為報昔日恩情,他甘愿以骨鎮之法,以肉體封印地縫濁氣。而因白澤而得名的藺白澤,為還這份情,里應外合,暗中幫助小竹他們竊取了窺天幡。
集齊四件法寶,在神將滄溟的幫助下,墨白仙君再臨人間,小竹與眾人皆是欣喜萬分。然而,短暫的歡喜之后,更大的難題出現在眾人面前:應龍禍害人間,不可不除。唯有祭出天界至寶•云生鏡,才能封印應龍。而世上知曉云生鏡下落的人,唯有墨白仙君。
當被問及云生鏡下落的時候,墨白仙君屏退眾人,只留下他一手養大、幾乎像是親女兒一般的月小竹。面對小竹一人,墨白仙君道出了驚天秘密:原來,小竹就是云生鏡……
第七十六章 冰魄
冰雪蒼茫,滿地寒霜,數尺長的冰錐自洞頂垂下,在這幽深洞窟之中,一汪冰潭宛如明鏡,散發著凜冽寒氣。而在這寒潭之畔,立著兩道身影。大的那個,胖乎乎毛絨絨,黑白二色的厚實毛皮,在這冰寒雪境中,倒是添上了些許暖意。小的那個,身形嬌小靈動,面容清秀可人,她那一雙水亮亮的眸子,牢牢地鎖定了面前的熊貓,眼里漾著淺淺的笑意:
“師父,天下蒼生,神州安寧,這話題太過龐大,看似離我極遠。我一個小姑娘家家,又怎能管得了天下百姓,管得了萬物蒼生?但我知道,若不阻止應龍,住在平城的白澤哥哥與柳嬤嬤,就會首當其沖。借出紫霄劍、點破我們心魔的玄麒真人,雖然看上去兇巴巴、但其實有情有義的慕子真,都會倒大霉。還有命運坎坷的言若詩言姐姐、愛占小便宜的藺白澤,他們都將面臨滅頂之災……”
她的聲音婉轉輕柔,極是悅耳。聽了她的話,墨白仙君那渾圓的肩膀向下微傾,向來笑面盈盈、似是天下無煩惱之事的他,此時竟是露出了些許的疲態。
“師父,我不想那些悲劇再度上演,我想保護我的親人朋友。畢大哥是我一生摯友,他溫和善良,數次救我性命。還有陸姑娘,她雖然性子急躁,但說一不二、敢愛敢恨,我們亦并肩而戰。至于小蛇哥哥,我絕對、絕對不要再看見小蛇哥哥為昔日放出應龍而自責傷悲,也不要看見師父為隱瞞云生鏡的下落而內疚……”
那雙琥珀色的溫潤雙眸,綻放出堅定的光華,只見小竹握緊了拳頭,直視面前的師尊,沉聲道出自己的決定:
“師父,我不要再隱世逃避,我要迎戰,封印應龍!”
少女的言語,在這寂靜空靈的冰窟中,徘徊不散,擲地有聲。那一汪如鏡寒潭,映出她清新秀麗的面容,也映出她決絕執著的神色。
一時之間,萬籟俱寂。墨白良久無言,只是用他那雙黑眼圈,默默地看著面前的少女。十六年前的那個雪夜,他在竹林中撿到襁褓中的嬰孩,成為了他一生中的劫數。他親手將她撫養長大,看著她從嬰兒變為糯軟可愛的女童,陪伴著她經過那段上房揭瓦、貓嫌狗厭的童年時代,晃眼之間,她便成了落落大方、溫婉可人的小姑娘,卻也有了自己的主意,不再是繞著他滿地跑、枕著他毛皮熟睡、任他哄任他騙的小娃兒了。
而如今,這孩子明知自己是云生鏡托生,明知若迎戰應龍,使用云生鏡之力封印這上古神魔,就唯有落得個神魂俱滅的下場,可她卻毅然選擇了自認為正確的道路……
霎時間,墨白周身青煙繚繞,眨眼便從那憨態可掬的熊貓,變為了白衣勝雪、發若烏檀、纖瘦俊秀的書生模樣。他雖是無言,但那一雙墨色星眸,卻又像是有千言萬語,想對面前的徒兒細細言說。然而,縱然心中五味陳雜,縱然百般不情愿,但他終是未將勸阻的話語說出口,只是任由一聲無奈的嘆息,緩緩溢出唇外:
“唉,既然你心意已決,為師又能奈如何?總不能把你一棍子打暈了,將你扛到天涯海角守著……”
墨白苦笑著搖頭,他那俊秀的面容微露疲憊,而向來上揚的唇角,此時卻變為苦澀的弧度:
“丫頭,為師何嘗不想當真揍暈了你,帶你永離這凡塵俗世,再不用問這魔亂人間。但我亦知,應龍翻覆乾坤、血洗天下之日,你昔日舊識、你親朋好友,無人能逃過此劫。到那一日,你非但不會感激為師救命之恩,反而會憎恨為師的一意孤行……”
“不,師父,小竹怎么會恨您?”少女忙打斷對方,她急切地拉住了師父的袖管,輕輕地搖擺著,“若不是有師父一路相幫,小竹根本不會活到這么大,早就變成孤魂野鬼了。師父師父,上次您為了我們,受應龍焚火所傷,那時我恨不得代替師父,我寧愿死的是我,我只希望師父平安無事……”
“傻丫頭,”墨白苦笑道,“你眼下不恨我,不代表屆時不會憎恨為師。至于換命一事,你不可再提。當日應龍之難,是為師的選擇。我撫養你長大,只盼你健康安樂,絕不是為了養出個替死的木偶娃娃。”
頓了一頓,墨白斂去唇邊的苦澀弧度,抿了抿嘴角。一聲長嘆,似是蕩不盡心中憋悶。只聽他沉聲傾訴,不知是說給小竹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花無常開,月無常圓,磐石亦會崩落為塵土,滄海亦能化為桑田,在這世上,又有什么是一塵不變的呢?是我錯了,是我堪不破。莫說是你我師徒之緣,即便是嫡親嫡親的血緣父子,又豈能長久相伴?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曲終須散,生死劫數,又有誰人能破……丫頭,既然你已做出了決定,為師也不再強求,放手做你想做的事罷。”
得到墨白仙君的應允,小竹面露喜色,她忙向師尊躬身行禮,輕聲道:“多謝師父!”
誰知墨白卻退開一步,側身躲過她這一禮。只見他斂起平日笑面盈盈,此時面色肅然,竟是顯得說不出的冷漠:
“至于‘師父’二字,今后不必再提。丫頭,我雖尊重你的選擇,但我墨白絕不贊同自家徒兒欣然赴死。要我以師尊之名,送你踏上這條無還之道,我墨白做不到……你我師徒之緣,便緣盡于此罷。”
一句“緣盡于此”,簡直如同一道晴天霹靂,將小竹劈傻了。她怔怔地望著面前的師尊,從小到大,師父從沒有對她露出這般冰冷的表情。在她的記憶里,師父總是笑面盈盈,那悠閑懶怠的模樣,似乎是天塌下來都不怕。即便她小時候調皮得狠了,師父也是佯裝生氣,可臉板不過片刻,便又會露出笑顏。師父有過冷臉之時,但那只會面對諸如四大門派那樣闖入青川山的不速之客,師父的冷漠,從來不會針對她……
面對那張冷漠容顏,小竹突然意識到:這一次,師父真的不要她了。
“師、師父……”小竹的聲音打起了顫兒,明明是再熟悉不過的呼喚,卻又像是重逾千斤,死死地卡在嗓子眼兒里,讓她難以發聲。可更令她難受的是,墨白仙君根本不想聽完她的訴說,竟是捏了個法訣,以一招“天霜雪舞”,掀起冰窟中漫天雪羽。
“這只布偶贈予你,就當做留個念想吧。”
“丫頭,后會無期。”
寒風呼嘯,雪舞零亂。在那狂舞的雪片中,小竹看不見師父的身影,只能聽見那冷淡的聲音。待到霜雪散去,一切重歸靜謐,卻哪里還有墨白仙君的影子?在這一方小小天地中,只剩下雪羽紛紛,無聲零落。而在她的面前,虛空中漂浮著一只比巴掌大一圈的熊貓布偶。她下意識地伸手接過,將布偶牢牢地摟進懷里。
“師父?”小竹顫聲呼喚,她慌亂地向四周張望,卻再也尋不到那熟悉的身影。在這寒冷沉寂的冰封雪境之中,唯有她的身影映在如鏡冰潭上,煢煢孑立,形影相吊。
滿目蒼茫,寒氣刺骨,靜默是對她的唯一回答。如蝶翼一般的睫羽,輕輕地顫動著。晶瑩的淚珠凝在睫毛上,終是克制不住,潸然滑落,順著她的面頰,滴入她懷中的布偶里。小竹的手指輕輕顫抖著,她只能將那黑白二色的布偶,抱得再緊些,再緊些。
良久之后,少女曲起雙膝,跪在一地寒冰上,然后重重地、虔誠地,向前方磕了三個響頭:
——嗵!
“師父,多謝您的養育之恩。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即便師父不認我了,小竹也會念著師父,一輩子念著師父。”
——嗵!
“師父,對不起。小竹知道,是我太自私,自以為做出了正確的選擇,卻是讓師父、讓這世上最關心我的親人,為了我傷心難過。但是這世上有些事情,即便明知會讓師父難過,小竹也是鐵了心要去做的。師父,小竹對不起您,也多謝你的體諒和尊重。”
——嗵!
“師父,小竹向您道別辭行。今日一別,或許再無相見之時。小竹欠您的恩情,唯有來世再報了。”
少女的額頭磕在堅硬寒冷的冰面上。當她直起身來,只見她的額前早已通紅一片,眼眶中更有盈盈水波涌動。她強忍住淚意,抬起衣袖擦盡面上淚痕,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平復了片刻之后,將熊貓布偶抱緊在懷里,然后大步向前,決絕地走出了這座冰寒雪窟。
行至洞外,歸海鳴、畢飛、陸靈他們早已等候多時。看見小竹眼角飛紅的模樣,歸海鳴神色一窒,忙跨前一步,一把握住她的手臂,緊張道:“怎么了?”
“沒,小蛇哥哥你放心,我沒事,”小竹搖了搖頭,勉強地擠出一抹笑容來,“只是和師父說到當日東海一戰,難免有些傷感罷了。”
這解釋倒也合情合理。當日東海之畔,墨白遭受應龍焚火、形毀魄散的那一幕,即便今日想起,仍是讓人動容。歸海鳴不疑有他,放下心來,他一只大掌松開了小竹,轉而輕輕摁住她單薄的肩頭。這是這個沉默寡言、情感內斂的男兒,能表現出的最大的安慰了。
陸靈惦記著“定魂珠”被毀一事,急切地詢問:“那墨白仙君呢?定魂珠是我們渡罪谷的門派至寶,如今為了救他被毀得一塌糊涂,拼都拼不到一塊兒了。他總得告訴我云生鏡的下落,讓我將功補過,至少回谷能有個交代啊。”
“陸姐姐你放心,師父已經將云生鏡交給我了,對付應龍之事,咱們總算有了些眉目。”小竹微微一笑,故作輕松地回答,卻將“小竹便是云生鏡,憑借仙器法力而生,失鏡必死”一事隱去,絕口不提。
“那咱們還等什么?事不宜遲,趕緊出發!”陸靈是個急性子,當下提起半月戟,一副“這就準備上路”的模樣。
“陸師妹,請少安毋躁。”畢飛緩言道,他打量了小竹的面色,又望向那空無一人的冰潭,隱隱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勁兒。畢飛微微蹙眉,思忖了片刻,復又輕聲道:“月姑娘,敢問墨白仙君身在何處?是否有什么不妥之處,還請明示。咱們這一路,幾經難關,數臨險境,都是生死之交。若有什么考量不便,但說無妨。”
小竹莞爾一笑:“畢大哥,你這是多心了。師父他剛剛聚魂化形,需要好好休養,所以不便和大家見面。不過,師父雖不便出手,但把法寶交給了我,那也是一樣的。我看當務之急,咱們得先將紫霄劍、窺天幡、乾坤鼎三樣法器物歸原主,然后再拖上天玄門那位特豪爽、好說話又明事理的天真人,由他作保,去幫陸姐姐向渡罪谷說明定魂珠一事。既然四大門派曾上青川山向師父索要云生鏡,那他們必定知道以鏡封印應龍的方法。”
輕描淡寫地帶過了墨白對云生鏡的糾結,小竹提起四件法器之事,果然引開了畢飛的關注。只見他微微頷首,道:“月姑娘說的是。方才等待之時,我也向神將大人請教了解除魔氣之法。咱們不妨先前往天玄門,解慕兄他們的燃眉之急。”
四人當下依計行事,歸海鳴側臉上銀鱗賁張,背后雙翼伸展,剎那間便化為鳴蛇原身,扇動翅翼,驟然騰空。那頎長銀蛇,微微俯身,先讓小竹坐在他的背脊之上,隨后長尾一掃,將畢飛與陸靈一并卷了,沖上萬古云霄。
反觀冰潭這邊,寒風凜冽,拂動覆雪枯枝,吹得雪沫紛飛。在那細碎白雪中,忽現出一道清瘦身影。那人身著白衣,青絲如墨,不是墨白又能是誰?只見他雙眉微蹙,抬眼望向如洗碧空,眉宇之間,是掩不住的憂慮。
“既然放心不下,又何必說得如此決絕?”
伴隨沉厚聲音,在墨白身側,浮現出另一人身影。此人身負玄鐵重劍,一身鎧甲戰袍,正是天界神將•滄溟。
“……”墨白垂下眼,無奈道,“做師父的,焉有目送徒兒去送死的道理?若不恩斷義絕,我難保不會做出阻攔之事,令生靈涂炭萬劫不復,也令她恨我一輩子。”
“哼,說得倒是像模像樣,”滄溟冷眼瞥向友人,冷聲譏諷,“實際上卻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小黑白,我看你該改個名兒,姓‘護’名‘短’好了。既然你已決定袖手旁觀,為何又分離一縷元神,化成那布偶陪她?”
“……”這一次,墨白終是無言以對。
雪舞癲狂,寒風肆虐。墨白滿腔的無奈,終是化為一聲嘆息,剛一出口,瞬間便被北風卷了,飄散在天地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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