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暮鼓敲響時,三人進入寶勝柜坊。
這柜坊里的生意,大都與錢有關。貴重物品抵押、代客保管財貨,有的字號做大了,分店遍布大唐,還出了一種叫“飛錢”的營生。商戶將大筆錢財存入柜坊,換成憑帖或信物,需要用錢時,可以直接在各地柜坊兌換,省去了長途攜帶的不便。
坐擁金山銀海,日久天長,自然要滋生出某些見不得光的副業。
每日暮鼓一敲,正經客人紛紛離開,逆流進店的,都是來玩博戲的浪蕩兒。
柜坊前門落下,白天一直緊閉的后門便被打開,三人通過后門,進入一座巨大的氈棚,人頭攢動、別有洞天,便是博戲之所了。
李纈云拎著錢袋,興致勃勃地準備下注,卻發現客人們都在掏錢買羽箭。
“什么,賭的不是相撲嗎?”李纈云一見沒有裸男打架可看,大失所望。
曾寒山這才知道她在酒樓里那么興奮,究竟在期待什么,額角突突直跳:“各家玩法不同。”
“依照大唐律法,弓射算武藝,就算賭物亦無罪名,若賭的錢都用于飲食,也不算犯罪。”沈微瀾看著柜坊列出的各等酒席標價,笑道,“看來這寶勝柜坊,玩得極有分寸。”
“分寸在何處?”曾寒山冷哼,“頭等酒席敢叫價一百貫,吃的是什么龍肝鳳髓?”
“到底吃的是什么,賭贏了不就知道了。”沈微瀾掏出一百文錢,買下一支羽箭,拿在手里仔細查看,發現箭桿上刻著“甲辰金”三字,想來應是計數的標記。
負責記名的柜坊伙計提著筆問:“郎君尊姓大名?”
沈微瀾隱去名字,只報了姓氏郡望。
伙計在名冊上找到箭矢“甲辰金”,寫下“沈吳興”三個字,又見他是生面孔,好心提醒:“本坊今夜的酒席開了三等六桌,有八位神射手角逐,郎君看中了哪位,將箭給他就行。”
沈微瀾問他:“我若押對了人,就能去吃頭等酒席嗎?”
“若射手獲勝時用的是郎君的箭,可以。若郎君投箭的數目排在前六,亦可。”伙計鼓動他,“每名射手最多只能收三十支箭,郎君可得抓緊了。”
話音未落,不遠處傳來一聲鑼鳴,伴著大聲吆喝:“百步穿楊洪四郎箭已收滿,落定進場。”
“呀,最熱門的射手已經進場,郎君可得抓緊了。”伙計笑指名牌,“這是射手歷次奪魁排名,郎君可以看一看。”
李纈云望著正在收箭的射手們,嫌棄道:“熱門的箭都快收滿了,就算投也只能投兩三支,沒大意思。”
伙計看著她手里沉甸甸的錢袋,兩眼發光:“姑娘也可以押冷門的射手啊,贏了就是一本萬利!”
呵呵,我信你個鬼。
李纈云在心里冷笑,移開視線,發現一個臉上帶刀疤的男人拿一貫錢換了一張弓,立刻問伙計:“這弓是?”
“哦,本朝尚武,難免有技癢的客人想親自下場,所以本店也有弓出租,”伙計笑瞇瞇回答,“都是上好的良弓,一貫錢一晚。”
“嗬,搶錢呢!”曾寒山冷嘲。
“這也沒辦法,不抬高門檻,人人都要下場,可不就亂套了?”
李纈云琢磨了一下,笑著問沈微瀾:“你箭術如何?”
沈微瀾笑道:“或可一試。”
她立刻掏錢租下一張弓,看著他張弓如滿月,笑道:“比起押冷門,我更愿意給你下注。”
沈微瀾松開弦,弦鳴嗡然,兩人相視而笑。
一旁曾寒山狠狠皺眉,覺得眼前這一幕好生刺眼。這兩人珠聯璧合,那自己算什么,穿珠璧的紅繩嗎?
他攥緊刀柄,咬牙低語:“我們是來打探消息的,這消息還沒著落,倒是先花出去一貫多,合適嗎?”
“光打探不花錢,那也太扎眼了。”李纈云又買了十支箭,興致勃勃問他,“你要不要也玩一把?”
就他那點俸祿,還是算了吧。
曾寒山無力搖頭:“算了,進場吧。”
三人進入場中,沈微瀾背著弓箭去了射箭區,曾寒山護著李纈云,去了賭徒們的看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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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纈云在前排坐定,隔著防箭矢的鐵柵欄,打量射箭場。
只見八名柜坊射手,加上刀疤臉和沈微瀾,十人在圍欄前站定,目標是百步之外的……一籠鴿子。
曾寒山坐在一旁,告訴她博戲規則:“這一籠鴿子,飛得最快的鴿王爪上綁著一枚銅錢,誰射中鴿王,誰就獲勝。若無人射中,就比誰射到的鴿子最多。”
“每人三十支箭,用得完嗎?”
“誰說一定要用完,”曾寒山冷笑,“射手從箭袋里取出誰的箭,也是一種賭。”
說話間,射手們紛紛挽弓搭箭,瞄準了鴿籠。
李纈云激動地看向沈微瀾,卻見他研究著手中羽箭,忽然拔掉了一點箭羽。
她立刻緊張起來:“他這是做什么?”
“箭羽越少,箭速越快,準頭卻會變差。”曾寒山看著場中,玩味一笑,“看來他打算賭速度,射鴿王了。”
賭徒當中也有人注意到這點,議論紛紛:“那郎君是誰?”
“下場玩的吧?這般自大,真當自己能射中鴿王?”
“管他是誰,反正比不過洪四郎。”
李纈云懶得理會這群人,只顧盯著沈微瀾,哪知他仍舊不開弓,反而仰望著看臺一角,眼神專注。
她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看臺高處站著一個男人,錦衣華服、身材瘦削,用面具遮住上半張臉,顯得分外神秘。
玩賭博畢竟見不得光,常有不愿透露身份的人,或化名、或遮面,都不算少見。
然而這男人身上卻透出一種古怪,硬要說古怪在何處,大概是他完全沒有賭徒的興奮。
不但置身局外,甚至還要站在最高處,冷漠疏離地俯瞰一切。
這么不在意輸贏,莫非是坐莊的主人?
李纈云正猜測這人的身份,曾寒山忽然喊了一句:“開始了!”
她連忙扭頭看向場中,只見連接著鴿籠的鐵鏈被機括向上一拉,瞬間幾十只鴿子沖出鐵籠,拍著翅膀滿場亂飛,根本看不出哪只鴿子的爪上拴了銅錢。
與此同時,沈微瀾搭箭上弦、開弓如月、一箭射出。利箭疾如流星,還沒看清他射中了什么,其他人的箭已紛紛跟上,滿場飛鴿不斷墜落,一切都快得讓人目不暇接。
每名射手都連發數箭,沈微瀾只射了一箭便放下弓,看向不遠處的刀疤臉。只見那人也放下弓箭,露出勝券在握的笑容。
待到場中飛鴿全被射落,柜坊伙計進入場中清點戰績,首先找到鴿王,震驚高喊:“有兩箭射中鴿王!”
看臺之上,眾人一片嘩然。常來的賭徒都知道,鴿王速度極快,時常躲過箭矢飛出場外,極少能被射中,更何況連中兩箭!
伙計報出箭桿上的刻印:“辛巳水字箭,射中鴿王。”
場外另一名伙計核對名冊,高喊:“射中鴿王者,沙萬山!”
李纈云心中一沉。眾賭徒面面相覷,滿臉茫然:“這人是誰?”
卻見場子里,刀疤臉抬起一只拳頭,沖天一揮,得意大笑起來。
然而還沒等他笑夠,伙計顫聲報出另一支箭的刻印:“甲辰金字箭,射中銅錢!”
“銅錢”二字一出,瞬間滿場寂靜。
許久之后才有人弱弱地問:“這是……傳說中的摘星魁?”
寶勝柜坊的規矩,射中鴿王叫穿云魁,射中銅錢叫摘星魁,更在穿云之上。
若說穿云魁難得,摘星魁便是聞所未聞!
眾人屏住呼吸,等著伙計報出摘星魁的名字。
只聽他一把嗓子微微顫抖,激動大喊:“射中銅錢者,摘星魁……沈吳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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