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里百戲競演、歌舞升平，到處喜氣洋洋。

華陽觀從早到晚香火旺盛，沈微瀾和得吉窩在精舍里過年，主仆倆自得其樂，把一只烤爐玩得花樣百出。

羅紅綃棲身的古廟被一群來長安討食的乞丐霸占，終日喧騰不休，吵得她只能來找沈微瀾。

長日漫漫閑著無聊，三人便靠翻看李纈云送來的十幾篇話本解悶。

“卻說白鶴書生趁著夜深人靜，在城外掘地三尺，挖出一具棺木。開棺驗看，但見月下美人容顏絕世，宛如生時，正是服了假死藥的蒔花公主。白鶴書生將公主抱出棺木，只覺觸手柔軟，玉體尚溫，連忙以口渡氣，便聽公主喉中咯咯作響，嚶嚀一聲，睜眼復蘇……”

羅紅綃看到一半，忍無可忍，抬頭問沈微瀾：“這通篇胡扯，公主喜歡看就罷了，你怎么也手不釋卷？”

沈微瀾笑而不語。

得吉看得津津有味，頂了她一句：“如今蒔花白鶴風靡長安，就沒人不愛看的。”

羅紅綃冷哼一聲，揶揄沈微瀾：“人人都知道蒔花白鶴影射的就是你和公主，滿長安都愛看你們倆綁在一塊兒，你心里滋味如何？”

沈微瀾以嘴角笑意作答，對著手里的話本，默默記下元夕二更、紅裙紫花、朱雀橋。

滿心期待上元佳節。

同樣掰著指頭數日子的人，還有大明宮朱鏡殿里的李纈云。

如今許美人備受天子寵愛，每日面色紅潤、容光煥發，更加不忍心看到女兒害相思病。

蒔花白鶴的話本也在宮中暗暗流傳，她跟著宮女們一起追，篇篇都沒落下。想到最新那篇的內容正是元夕相會，她有心成全女兒，給李纈云出主意：“你父皇登樓與民同慶的時候，你就偷偷溜下城樓，找沈士子玩去，沒人會留意你。”

李纈云正愁找不著理由脫身，母妃便主動給了她自由，她心花怒放，緊緊抱住許美人撒嬌：“還是母妃對我最好！”

上元節是長安一年當中最自由的日子，節日三天金吾弛禁，一百零八坊徹夜大門洞開，狂歡通宵達旦。

各式花燈早在節日前便做好，白鷺轉花、黃龍吐水、金鳧、銀燕、浮光洞、攢星閣……擠擠攘攘掛滿街頭，到了上元夜一齊點亮，五光十色，浩如星海。

皇城安福門外，豎起二十丈高、多達七層的巨大燈輪，裝飾著金銀彩綺，用數萬盞燈簇成一株火樹銀花。

圍繞燈輪表演踏歌的少女有數千人之多，教坊樂伎、內廷宮女齊上陣都不夠，又征集了長安、萬年兩縣的少女。

天子與貴妃登上安福門觀燈，與民同樂，伴駕的內廷貴人擠滿城樓，衣香鬢影，美不勝收。

李纈云穿著宴請回鶻使者那天的紅裙，發髻間簪著一朵紫牡丹，站在安福門城樓上，風姿綽約，如瑤池神女。

貴女們誰沒看過最新的話本，都知道她這么打扮的用意，嫉妒得銀牙暗咬，粉面掛霜。

李纈云才懶得搭理她們，在長長的踏歌隊伍如長蛇般游到城樓下時，覷準時機，溜下城樓。

郭貴妃陪伴在天子身邊，眼尖發現李纈云離開，回頭冷冷看了梁守謙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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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守謙自從在涵碧山莊折了一批高手，最近莫名其妙被吐突承璀盯上，兩派正斗得不可開交，實在無暇顧及沈微瀾。

這會兒突然挨了貴妃一記冷眼，被怨懟辦事不力，便是菩薩性子的人也難免窩火。他卻依然低眉順眼，維持著唇上淺笑，只是趁天子賞燈時，輕聲囑咐了手下幾句。

手下俯首領命，離去前驀然抬頭，借著燈樹璀璨光芒，看清了主人眼底閃爍的殺氣。

安福門下，李纈云戴著面紗混進踏歌隊伍，順著人流往朱雀橋走。

今夜她身邊的宮女都被調去踏歌，只有四名內侍隨行保護，到了朱雀橋，她惦記著話本里的煙花之吻，心里懷著鬼胎，自然不肯讓人貼身保護。

“你們就在橋頭守著，等沈士子來了便自去玩耍，不必管我們。”她賞了內侍們一人一錠金錁子，獨自一人踏上朱雀橋，等待沈微瀾。

今晚長安百姓傾城出動，燈市上摩肩接踵、人山人海，華陽觀外的街巷與之相比，便冷清了不少。

得吉不知與誰相約，一早就不見人影。

沈微瀾獨自騎馬前往朱雀橋，卻在走暗巷抄近路時，被幾名黑衣人攔住。

“吳興沈汾！”幾人亮出刀劍，目露兇光。

沈微瀾勒住馬，居高臨下看著這些人，目光比他們手里泛著寒光的兵刃更冷：“佳節難得，諸位何必選擇死在今日？”

“好大的口氣，”為首之人看不慣這白面書生，陰陽怪氣嘲諷，“真當自己是話本里的白鶴書生，無所不能？”

想不到梁守謙麾下殺手，竟也讀過蒔花白鶴話本。

他瞬間心平氣和，微微一笑：“說得不錯，今夜上元佳節，蒔花公主要與白鶴書生一同賞燈，你們弄臟我這身白衣，就只有拿命來賠了。”

圓月之下，白衣士子悠然談笑，抽出秋水劍橫于鞍上，屈指輕輕一彈。

長劍微顫，殺氣凜凜波動，發出一絲嗜血的嗡鳴。

但見華燈滿京城，誰又知繁華盡處，玉龍鎖喉、血濺墻垣。

二更剛過，沈微瀾來到朱雀橋下，一身錦袍如雪，不見半點異樣。

照白幫他牽住馬，指著橋上一道紅裙倩影，笑道：“公主在橋上等著郎君呢！”

“公主等很久了？”沈微瀾翻身下馬，也賞了內侍們每人一錠金錁子，聊作節儀。

“也沒很久，公主急著從安福門下來，到得早了些，”照白笑著謝了賞，擠眉弄眼，催促沈微瀾上橋，“春宵苦短，郎君快上橋吧。”

沈微瀾耳根微紅，在四名內侍的起哄聲中登上朱雀橋，然而當他心懷雀躍，擠過熙熙攘攘的行人，看清橋上憑欄的背影時，他嘴角笑容卻瞬間消失。

那紅裙紫花的背影像極了她，卻絕對不是她。

他走到近處，目光疑惑，沉聲問：“你是誰？”

一直望著明月的女郎轉過身，一雙杏眼警惕地打量沈微瀾，往后退了兩步：“我在此等人，與你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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