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隨著舉子們進入春闈考場,長安才算正式開啟繁華的春天。
滿城名花都被精心養護,期待探花使的光臨。
曲江之畔笑語盈盈,是宮女內侍們在布置聞喜宴的場地。
大慈恩寺的僧人們忙著灑掃大雁塔,等著新科進士們來雁塔題名。
就連柜坊都沒閑著,幾個聲名初顯、有望奪魁的人選,被賭徒們拿來開局下注。
春闈連試三天,沈微瀾一進考場李纈云便魂不守舍,尤其看了琉光最新淘來的一卷蒔花白鶴話本——白鶴書生在考場里遇到命案,逮住兇手春闈還是泡了湯,更是眉間郁郁,心神不寧。
“晦氣!”她將話本一摔,對琉光道,“我不要看這個,再去弄點甜的。”
“沒有了,”琉光揉著跑痛的腳,沖她撒嬌,“書肆里的話本都沒公主這兒全呢。”
“是嗎?”李纈云遺憾極了,玉指撫弄著一卷卷話本上垂落的牙簽,又有些得意,“當初本公主起的頭,倒引出不少好玉。”
她翻看牙簽上纂刻的書目和作者,指著其中一人吩咐琉光,“你再給我淘點別的話本解悶吧,我喜歡李復言的。”
琉光掐指一算,明天是去平康坊見得吉的好日子,欣然領命:“是,明日我多跑幾家書肆,將這人寫的話本都買全了!”
李纈云懶洋洋往壸門榻上一躺,望著春日晴空,喃喃:“這都好些天了,也不知他考得順不順利……”
寶綺安慰她:“公主放心,沈郎君那么聰明,一定會金榜題名的。”
“你不懂,”李纈云嘆氣,“春闈水深,應試只是其中一環,至于是否錄取、如何定等第,這里頭學問可大了……”
為了公平取士,考策官評卷期間誰都不見,但巍巍皇宮,總有那么幾個人是避不開的。
就在今年的知貢舉、禮部侍郎崔群領著考策官評卷時,一抹紫色官袍的下擺輕輕掃過門檻,一人步履無聲地走了進來。
崔侍郎抬起頭,見來人是樞密使梁守謙,心中暗暗一驚。
梁守謙親自送來的是一盒上好宮香,慰問眾人的同時,悠然踱步到案前,看到沈微瀾的考卷名列第一,眉梢一跳。
他默默將考卷上的策文讀了一遍,笑著搖搖頭,崔侍郎立刻瞧出不對,湊到他身邊試探:“這篇策文對削藩的見解鞭辟入里,一定符合圣上心意,下官瞧樞密使的神色,倒像是有些惋惜?”
“沈汾的文章的確出色,只是他因為一些機緣巧合,曾蒙圣上賜見,能寫出這番見解,不過是揣摩圣意、刻意逢迎罷了。”梁守謙雙目低垂,顯得憂心忡忡,“我擔憂圣上見了這考卷,看出此人城府甚深,反倒龍心不快。”
此言點到即止,但從樞密使口中說出來,崔侍郎焉能不懂:“原來如此,到底是年輕人,太火燥了些。”
他拿起沈微瀾的考卷,混入落第考卷之中。
梁守謙微微一笑,不再說什么,轉身離開。
過了一個時辰,吐突承璀領著一群跟班來送御賜的膳食,喜氣洋洋恭賀崔侍郎收到好門生,走到案前掃視一圈,問:“聽說長安的柜坊,都押吳興沈汾奪魁,人望這么高的考生竟落第了嗎?”
滿朝文武都知道吐突承璀不好惹,崔侍郎不敢不答,也不敢全答,略去樞密使梁守謙,將判他落第的原因告知。
吐突承璀聽罷,心情頗為復雜。
今日他特意過來一趟,是澧王暗中授意,要自己確保沈微瀾登科。
要說他自己,對沈微瀾可沒有半分好感。
若不是這人追根究底,自己的心腹楊思玄根本不會死,說他是閩派的仇人也不為過。
但這人不肯依附郭貴妃和梁守謙,又與澧王親善,更是對支持澧王的南康公主俯首帖耳、甘為禁臠,似乎很值得拉攏……
吐突承璀思慮再三,猛拍了一下巴掌,對崔侍郎嚷嚷:“哎呀,侍郎這般想,只考慮了圣上,卻沒考慮自己!”
崔侍郎被他咋咋呼呼嚇了一跳,慌忙請教:“中尉此言何意?”
基于搜索引擎技術檢索服務
“既然圣上召見過此人,必定對他十分留意,若是一時興起調閱他的考卷,發現他有狀元之才卻落了第,那豈不成了侍郎的罪過?”
吐突承璀嘴上說著一時興起,言下之意,便是他一定會讓圣上興起。
崔侍郎汗流浹背,內心權衡一番,決定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賠笑道:“中尉所言極是,謹慎起見,還是公允評判為好。”
說著他將沈微瀾的考卷從落第考卷中找出來,與及第考卷放在一起。
吐突承璀這才滿意一笑,背著手,大搖大擺離開。
最終,取中進士的三十份考卷呈到御前,由天子李純定奪名次。
李純翻閱考卷,格外留意地問了一句:“吳興沈汾可在其中?”
梁守謙與吐突承璀侍立天子左右,低眉垂目,默不作聲。
崔侍郎額角冷汗潸潸,心里直呼“萬幸”,向天子呈遞沈微瀾的考卷:“此人對削藩的見解十分深刻,可惜過于冒進,被判為了第六。”
“年輕人冒進一點,也不是壞事。”李純笑著接過考卷,展開細看。
看著看著,他的臉色漸漸起了變化。
“此子有狀元之才,以冒進為由將他判為第六,未免有失公允。”
他提起筆來,剛要將沈微瀾改判第一,忽然停下動作,陷入沉思。
崔侍郎抬眼偷瞄,猜不透天子圣意,心里直打鼓。
片刻后,李純將朱筆放下,嘆了口氣:“第六就第六吧,年輕人起家太順利,仕途反而走不長久,倒不如壓他一壓,磨煉個幾年再提拔。”
他轉頭看向心腹,問:“虛己覺得如何?”
梁守謙笑著附和:“陛下英明。”
吐突承璀臉色一沉,生平最恨天子遇上這類事,只詢問梁守謙。
于是下一瞬,他諂媚一禮,仗著天子寵愛插話:“陛下,奴婢肚里沒多少墨水,不過聽人說,進士的文章都會在坊間流傳,供人品評。沈士子如今在長安口碑極好,他的文章排第六,會不會被人詬病,朝廷判卷不公呢?”
李純正覺得第六名有點委屈了沈微瀾,聽到吐突承璀這么說,微微一笑,順水推舟:“仁貞此言,倒也有理。”
到了放榜日那天,照白、得吉陪著沈微瀾去禮部南院看榜。
李纈云太過緊張,在華陽觀里坐立不安,索性去澧王府找哥哥消磨時間。
李寬倒是信心滿滿,直接在宅中辦了個聞喜宴,徹夜飲酒作樂,等著聽好消息。
她見二哥優哉游哉,把握十足,忍不住問:“你跟我透個底,是不是已經聽到風聲,他考中了!”
“我哪來的風聲,”李寬搖晃酒杯,咧嘴笑,“我只是想著,他破了那么多命案,還能被考題難住嗎?”
李纈云嫌他敷衍:“他可是你未來的妹夫,你就這么不關心他!”
“我為他辦那么鋪張的聞喜宴,還不夠關心他嗎?”李寬替自己叫屈,卻扭頭問婢女,“紅綃娘子怎么還不來?再去催催,這可是為她的舊識辦的聞喜宴,讓她好歹賞本王一回臉。”
李纈云氣得差點捏扁手里金酒杯。
這色中餓鬼,不知道她忌諱這女人嗎?把人弄進王府金屋藏嬌也就罷了,還要拿她的沈微瀾做幌子,沒臉沒皮地獻殷勤。
好在那羅紅綃還算識相,任澧王三催四請,始終沒有露面。
李纈云懶得理會自己不著調的二哥,一杯接一杯喝悶酒,直到照白沖進來報喜。
“中啦中啦,今年錄取進士三十人,沈郎君中了第三!”
基于搜索引擎技術檢索服務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